(2)班的午休时间向来比其他班级喧闹,像一锅永远在沸腾的水。但今,这锅水彻底炸开了。因为沈耀带来了那支传中的钢笔——叶栀夏的钢笔。
“都过来开开眼!”沈耀斜倚在讲台边缘,姿态慵懒得像一只晒饱了太阳的猫。午后的阳光慷慨地从他身后高大的窗户倾泻而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近乎圣洁的金边。那支英雄牌钢笔,此刻如同拥有魔力的权杖,在他修长灵活的手指间翻飞、旋转、跳跃。银色的笔身在光线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笔夹处原本精心缠绕的浅蓝色绣线已经松散开来,几缕线头垂落,随着他每一次华丽的转笔动作,无助地、脆弱地轻轻摇晃着,像被遗弃的丝缕。
顾言坐在最后一排,那个光线最黯淡、空气最凝滞的角落。他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凝固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看着前排那些平日里就围着沈耀打转的男生,此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呼啦一下全涌了过去,将讲台围得水泄不通。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兴奋、好奇和毫不掩饰的谄媚。
他的同桌,一个同样成绩平平、但热衷八卦的胖子,用胳膊肘用力捅了捅他,压低的嗓音里带着一股莫名的激动:“喂!顾言!傻愣着干嘛?快去看啊!传中的神笔!听要五百多块呢!抵得上我爸半个月工资了!”
顾言的身体僵硬地动了动,幅度得几乎可以忽略。他摇了摇头,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不了。” 然而,他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死死地钉在那抹在沈耀指尖翻飞跳跃、闪烁着冰冷银光的钢笔上。那抹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们猜猜,”沈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刻意的漫不经心,轻易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他手中的钢笔随着话音划出一道更加炫目、更加挑衅的银色抛物线,引得围观的男生们一阵压抑的惊呼。“她——攒了多久的零花钱,才买得起这支笔?”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张兴奋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清晰地吐出那个“她”字,如同在法庭上宣读被告的名字。
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钢笔在沈耀指间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听,”沈耀的声音慢悠悠地,带着一种残忍的、居高临下的怜悯,“她家是普通家庭,”他刻意加重了“普通”两个字,“爹妈一个月累死累活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够买两支这种笔的吧?”
“噗嗤——”
“哈哈哈……”
“我靠,真的假的?”
哄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漫过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的残忍和肆无忌惮。有人拍着桌子大笑,有人捂着肚子前仰后合,有人则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这笑声像无数根细的针,密密匝匝地刺向顾言的心脏。
“耀哥!给我看看!让我摸摸!”一个猴急的男生迫不及待地伸手,试图去抓那支在空中翻飞的钢笔。
沈耀轻巧地一个侧身,灵活地避开了那只手,动作流畅得像在跳舞。他转身走向窗边,发梢在转身时扬起一个优美而充满优越感的弧度。阳光毫无保留地拥抱了他,给他的侧脸轮廓、甚至每一根微翘的睫毛都描上了一层耀眼的、近乎透明的金边,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沐浴在圣光中的神只雕像。
“急什么?”他晃了晃手中的钢笔,金属笔帽反射出的刺眼光斑在花板上疯狂地跳动、闪烁,像无数只嘲弄的眼睛,俯视着下方这群仰望他的凡夫俗子。“想拿?容易。”沈耀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慷慨,“这次月考,”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条件,“谁英语能上110分,”他再次晃了晃那支笔,银光闪烁,“这支笔,就归谁!”
人群爆发出更响亮的议论和起哄声,目标瞬间从嘲笑钢笔的前主人,转移到了对那支昂贵钢笔本身的觊觎上。110分!一个对(2)班大多数学生来如同堑的数字!
就在这片沸腾的喧闹中,顾言的脑海深处,却像被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开!一段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上周五下午,轮到他值日打扫教室。一张被揉成团、塞在桌洞最角落的纸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鬼使神差地,他捡了起来,心地展开。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边缘有些破损的文具店收据票。上面印着模糊的日期:2003年2月13日(情人节前一)。在打印的商品名称一栏,是几个的、却无比刺眼的字:英雄329-2。而在票最下方,一行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更的字迹,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顾言此刻的记忆里:
“省三周早饭钱。”
那字迹,清秀而用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和自我牺牲的委屈。
三周早饭钱……顾言仿佛能看到叶栀夏在清晨空着肚子,忍着饥饿,把省下来的每一毛钱硬币心翼翼地放进存钱罐的样子。为了这支笔,为了那个在情人节前夕送出心意的、隐秘而卑微的愿望。
“为革命,保护视力,眼保健操,现在开始……”
窗外,校园广播里突然毫无预兆地响起了节奏舒缓、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刺耳的眼保健操音乐。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秩序感的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教室里一部分因贪婪和起哄而燃烧的热度。
沈耀好看的眉头立刻厌恶地皱了起来,仿佛这音乐是对他个人舞台的严重干扰。他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带着恶趣味的神采也淡了几分。他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看也没看,随手就将那支承载着太多复杂意味的钢笔,朝着前排一个伸长了脖子、满脸渴望的跟班扔了过去。
“先放你那。”
那动作随意得像在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讲台,结束这场由他主导的“神药审疟时,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隔着喧闹渐息的人群,不偏不倚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落在了最后一排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仿佛置身事外的顾言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耀嘴角那原本已淡去的笑意,倏地加深,绽放出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刺眼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轻蔑和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
‘看啊,这就是她的心意,这就是她的代价。而你,连觊觎的资格都没樱你也配?’
顾言猛地低下头,仿佛那目光是烧红的烙铁。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来抵御心底那片被那支钢笔、那张票、那个笑容彻底冰封的荒芜。讲台上,那抹曾经象征着少女孤勇心意的浅蓝色绣线线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无力地垂落着,像一道被遗忘的、凝固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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