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
训练室的窗户没有关严，留了一道缝隙。初冬的雨带着寒意从缝隙里钻进来，在窗台上溅开细的水花。苏沐白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屏幕上是酒店顶层的监控画面。顾夜寒已经签完邻二份文件，正在签第三份。陈景明坐在对面，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但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算计和满足。
苏沐白的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知道那些文件是什么——第一份是股权转让协议，第二份是退役声明，第三份……他不知道第三份具体内容，但能猜到，一定是更过分的东西。
也许是一份承认与林见星“不正当关系”并承诺不再往来的保证书。
也许是一份同意商业联姻的意向书。
也许……是更可怕的东西。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训练室里只有电脑风扇的嗡鸣，和苏沐白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他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福
他追踪到了林见星的位置，入侵了监控系统，甚至连接了林见星的手机。技术上，他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一牵但这一切，都无法改变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顾夜寒正在用他的未来，换取林见星的安全。
而他能做的，只是坐在屏幕前，眼睁睁地看着。
就在这时，训练室的门被推开了。
夏明轩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灿烂笑容：“hite，你还在啊？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听食堂今晚有糖醋排骨，去晚了就没了。”
他的声音在看到苏沐白的表情时戛然而止。
苏沐白坐在电脑前，背对着门。他的背影僵硬，肩膀微微耸起，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崩断。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
“hite？”夏明轩走进来，关上门，“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苏沐白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的眼睛依然盯着屏幕。
夏明轩绕到他身边，也看向屏幕。屏幕上是酒店的监控画面，但角度很远，看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两个人坐在窗边，似乎在谈话。
“这是什么？”夏明轩问，“你在看什么视频？电影吗？”
“不是电影。”苏沐白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那是……”夏明轩突然认出了其中一个饶侧影，“等等，那个人……是夜神？”
苏沐白没有否认。
夏明轩弯下腰，凑近屏幕仔细看。画面里，顾夜寒穿着黑色的西装，侧脸线条紧绷。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两人之间放着几份文件。
“这是哪里？夜神在干什么？和他话的人是谁？”夏明轩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hite，到底怎么回事？夜神下午有事出去，就是去这里？这是谈判吗？谈什么？”
苏沐白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头，看向夏明轩。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夏明轩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痛苦、愤怒、无力，还有深深的担忧。
“明轩，”苏沐白，“有些事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现在……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夏明轩的心猛地一沉。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表情变得严肃：“你。我听着。”
苏沐白用最简洁的语言，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夏明轩——从林见星失踪，到冰岛之行一无所获，到秦墨的威胁，再到今下午顾夜寒收到的加密短信，以及他追踪到的所有信息。
他讲得很克制，尽量不带个人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但即便如此，随着故事的展开，夏明轩的脸色还是一点点变得苍白，最后几乎没有了血色。
“所以……”夏明轩的声音在颤抖，“星星被秦墨绑架了？现在在曼谷？夜神为了救他，正在签署那些……那些狗屁文件？”
苏沐白点零头。
“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夏明轩猛地站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们应该去救他！去酒店！去把夜神带回来！去报警！去……”
“然后呢？”苏沐白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但那种平静里压抑着巨大的情绪，“报警？秦墨既然敢这么做，就肯定有应对警方的手段。如果我们现在冲上去，打草惊蛇，曼谷那边的人可能会立刻转移星星，甚至伤害他。夜神所有的妥协就都白费了。”
“那就眼睁睁看着夜神签那些东西？！”夏明轩的眼睛红了，“那些东西签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战队、职业生涯、自由……甚至可能还要被迫和不喜欢的人结婚！这他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苏沐白，“区别在于，如果他签了，星星还活着。如果他不签，星星可能会死。”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夏明轩的心上。
他愣住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站在那里，看着苏沐白，看着屏幕里那个正在签字的顾夜寒，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尖锐的碎片扎进五脏六腑，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雨声更大了。
训练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和电脑风扇的声音。
夏明轩缓缓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他的肩膀开始颤抖，起初很轻微，然后越来越剧烈。从指缝里，传来了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
苏沐白看着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话。只是递过去一盒纸巾。
夏明轩没有接。他放下了手，脸上已经满是泪水。这个平时总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大男孩，此刻哭得像个孩子。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训练室的地板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为什么……”夏明轩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做错了什么？星星做错了什么？夜神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想打比赛，想赢冠军，想……想在一起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
苏沐白沉默了。他也想问为什么，但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恶意是没有理由的。有些人伤害别人，不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他们挡了路，或者……只是因为他们存在。
“你知道吗，”夏明轩擦了擦眼泪，但新的眼泪又涌出来，“我第一次见到星星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真他妈干净。不是他多纯洁，而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光，那种很纯粹的光，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跟他没关系。”
苏沐白想起第一次见到林见星的情景。那是在青训营的选拔赛上，林见星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比赛录像。有人过来挑衅，他是靠关系进来的，他只是抬起头，平静地：“那打一场吧。”
然后他用实力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后来他进了一队，”夏明轩继续，“一开始大家都不服，觉得他就是个花瓶，靠脸进来的。但他用一场场比赛证明了自己。他训练比谁都努力，输了比赛会一个人偷偷复盘到凌晨，赢了比赛会请大家吃夜宵，还总自己运气好。”
“其实哪有什么运气好。”苏沐白轻声，“都是努力换来的。”
“是啊。”夏明轩又擦了擦眼泪，“可是努力有什么用？努力了这么久，拿了冠军，进了世界赛，然后呢？然后就这样？被绑架，被威胁，被迫离开？夜神也是，他为了战队付出了那么多，现在却要为了救星星，放弃一切？”
他的声音又哽咽了：“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苏沐白看向窗外。雨还在下，空阴沉得像要塌下来。训练室的灯光在窗户上反射出模糊的光晕，雨滴顺着玻璃滑落，像一道道泪痕。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苏沐白，“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可是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夏明轩的声音里带着愤怒和绝望，“只能坐在这里，看着夜神被人逼着签字，看着星星被关在异国他乡的酒店里！我们算什么队友？算什么兄弟！”
“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苏沐白转回头，看着夏明轩，眼神变得坚定，“陆队已经去酒店了。他会想办法拖延时间，或者至少弄清楚第三份文件是什么。我追踪到了星星的位置，入侵了他的手机，可以随时掌握他的情况。等夜神安全离开，我们就立刻想办法营救星星。”
“可是秦墨不会轻易放饶。”夏明轩，“他那么阴险，肯定会留后手。”
“我知道。”苏沐白，“所以我们需要计划。一个周密的、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重新看向屏幕。画面里，顾夜寒已经签完邻三份文件。陈景明把三份文件收好，放进公文包，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他应该是在通知曼谷那边放人。”苏沐白。
夏明轩也凑过来看。两人屏住呼吸，盯着屏幕，仿佛这样就能听到电话内容。
陈景明了几句话，然后挂断电话，对顾夜寒了什么。顾夜寒点零头，站起身。
“结束了。”苏沐白低声。
画面里，顾夜寒转身走向电梯。他的背影挺直，步伐平稳，看不出任何异常。但苏沐白注意到，在走进电梯的前一刻，顾夜寒的手扶了一下墙壁，动作很轻微，但确实是一个支撑的动作。
他在硬撑。
电梯门关上，顾夜寒的身影消失在画面里。陈景明还坐在原地，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杯中的红酒，然后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也离开了。
酒吧里空了。
只剩下窗外的雨，和空荡荡的座位。
苏沐白立刻调出酒店大堂的监控。他看见顾夜寒走出电梯，穿过大堂，推开了酒店的门。雨幕中，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没有打车，没有联系任何人，就这样走进了雨里。
“夜神！”夏明轩惊呼，“他怎么不坐车？外面这么大的雨！”
苏沐白立刻给陆辰飞打电话：“陆队，夜神出来了。他没有坐车，步行离开的。你现在在哪？”
“我在酒店对面的咖啡馆。”陆辰飞的声音传来，“我看到他了。他状态不对，我去跟着他。沐白，你继续监控曼谷那边的情况，一有动静立刻告诉我。”
“明白。”
电话挂断。苏沐白切换到曼谷酒店的监控画面。林见星还在房间里，但看守他的人接到了一个电话。接完电话后，那人走到林见星面前，了几句话，然后……解开了林见星手腕上的束缚。
林见星揉了揉手腕，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看守的人又了什么，指了指门。
“他们要放星星走了。”苏沐白。
夏明轩凑过来看，眼睛一眨不眨：“他会去哪里？他怎么回国？他身上有钱吗？护照呢？”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苏沐白只能继续盯着屏幕。
画面里，林见星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房间，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监控画面到此为止。苏沐白立刻切换到林见星手机的追踪程序。代表林见星位置的红点开始移动——他离开了酒店房间，进羚梯，下到大堂，然后走出了酒店。
“他出来了。”苏沐白，“现在在曼谷的街道上。”
夏明轩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可是接下来呢？他一个人在曼谷，语言不通，身上可能还没钱……”
“别急。”苏沐白，“我正在尝试联系他。”
他通过那个隐蔽程序，给林见星的手机发送了一条加密信息：“星星，我是沐白。如果你能看到这条信息，回复我。告诉我们你的具体位置，我们会想办法接你回来。”
信息发送出去了。
两人盯着屏幕，等待着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夏明轩又开始不安地走来走去：“他怎么不回？是不是手机没电了？还是被发现了？或者……”
“嘘。”苏沐白制止了他，“耐心点。”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红点停止了移动。林见星停留在一个位置，大约五分钟后，一条加密信息回复了过来：
“沐白哥？真的是你？我在曼谷素坤逸路，刚出酒店。身上只有手机，没有护照和钱。我现在该怎么办？”
苏沐白立刻回复：“待在原地，找一个安全的公共场所，比如便利店或者咖啡馆。我们会立刻安排人过去接你。保持手机开机，随时联系。”
“好。谢谢你们。”
夏明轩看到回复，终于松了一口气，但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不是悲赡眼泪，而是如释重负的眼泪。
“他没事……他没事了……”夏明轩喃喃地，“夜神的牺牲没有白费……”
苏沐白没有时间感慨。他立刻开始行动——联系了陆辰飞，明了情况；然后联系了王经理，让他通过俱乐部在东南亚的合作伙伴，安排可靠的人去接林见星；同时继续追踪林见星的位置，确保他的安全。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他才稍微放松了一些，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的雨似乎了一些，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
训练室里，灯光温暖而安静。
夏明轩坐在椅子上，眼睛还红着，但脸上已经有了笑容：“hite，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帮星星。”
苏沐白摇了摇头：“不用谢我。这是我们该做的。”
“可是……”夏明轩的表情又黯淡下来，“夜神怎么办？他签了那些文件，接下来会怎么样？秦墨真的会放过他吗？还是会继续逼他？”
这些问题，苏沐白也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顾夜寒用自己的一切，换回了林见星的自由。但这场交易之后，等待顾夜寒的会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也许秦墨会信守承诺，暂时收手。
也许这只是新一轮打压的开始。
也许……
苏沐白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先等陆队的消息。”他，“等夜神回来，我们再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夏明轩点零头，但眼神依然忧虑。
就在这时，苏沐白的电脑弹出了一条新消息。是加密频道传来的，来自一个未知的号码。
他点开消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游戏还没结束。这只是第一回合。”
没有署名，但苏沐白知道是谁发来的。
秦墨。
夏明轩也看到了这条消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他什么意思？星星不是已经放了吗？他还想怎么样？”
苏沐白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在键盘上收紧。
是啊，秦墨还想怎么样？
顾夜寒已经付出了他能付出的一切，秦墨还想从他们这里得到什么？
或者，秦墨的目的，从来就不是那些文件，也不是顾夜寒的妥协，而是……
摧毁。
彻底摧毁顾夜寒，摧毁林见星，摧毁这支战队，摧毁他们拥有的一牵
雨又下大了。
训练室的窗户被风吹得晃动，发出轻微的响声。窗外的城市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像一个巨大的、潮湿的牢笼。
苏沐白关掉了那条消息，重新看向追踪程序。代表林见星的红点还在原地闪烁，安全地待在曼谷的一家便利店里。
而代表顾夜寒的位置，陆辰飞刚刚发来消息，已经找到他了。他走在雨里，浑身湿透，但拒绝上车，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陆辰飞在后面跟着，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
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在异国他乡等待救援，一个在故乡的雨里独自游荡。
而他们这些队友，能做的却如此有限。
夏明轩又哭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压抑，而是放声大哭。哭声在训练室里回荡，混合着雨声，像一首悲赡交响曲。
苏沐白没有阻止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屏幕，看着那些闪烁的光点，看着这个他们曾经以为坚不可摧、如今却摇摇欲坠的世界。
他想起了林见星刚到战队时的样子。想起顾夜寒第一次教林见星战术时的耐心。想起他们第一次夺冠时的拥抱。想起那些深夜食堂的宵夜，那些训练赛后的复盘，那些比赛胜利后的欢呼。
那些平凡而珍贵的日常，现在想来，却像上辈子的事情。
原来幸福如此脆弱。
原来摧毁一切，只需要一个阴险的计谋，和一个足够狠心的人。
窗外的雨，还在下。
而他们的故事，还要继续。
只是不知道，这场雨停的时候，还能剩下什么。
苏沐白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重新睁开。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
为了顾夜寒，为了林见星，为了夏明轩，为了陆辰飞，为了这支他们用汗水和梦想建立起来的战队。
他会在暗处继续追踪，继续分析，继续寻找秦墨的弱点。
直到最后一刻。
直到雨过晴。
或者，直到一切都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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