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寒站在2301房间的门口，门内的灯光从他身后透出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着，头发有些凌乱，像是被人用手反复抓过。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睛里有明显的红血丝，但眼神很复杂——惊讶、警惕、还有某种林见星看不懂的沉重。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对视了大约五秒钟。五秒钟里，走廊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电梯运转的微弱嗡鸣声证明这个世界还在运转。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见星先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顾夜寒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从林见星脸上扫过，然后看向他身后的走廊，确认没有人后，才低声：“进来。”
他侧身让开门口。林见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是个豪华套房。客厅的落地窗前，斯德哥尔摩的夜景一览无余。沙发上散落着几份文件，茶几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些复杂的图表和文字。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烟味，混合着高级酒店特有的香薰气味。
顾夜寒关上门，走到沙发边，把散落的文件收拾起来，动作有些匆忙，像是在掩饰什么。林见星注意到，那些文件上都有顾氏集团的标志。
“坐。”顾夜寒，声音依然很轻。
林见星没有坐。他站在房间中央，看着顾夜寒：“这是你的房间？”
“临时用的。”顾夜寒没有看他，继续整理文件，“方便谈一些事情。”
“和谁谈？秦墨？”
顾夜寒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看着林见星，眼神里有某种尖锐的东西闪过：“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林见星，“我自己猜的。这个房间号，是秦墨发给我的短信里提到的。他让我十二点前来这里，有些关于我父亲的事情要告诉我。”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冷：“但现在在这里的是你。所以，要么是你和秦墨是一伙的，要么就是你早知道他会联系我，所以提前在这里等我。是哪种？”
顾夜寒放下手中的文件，直起身，正视着林见星。灯光从他侧面打过来，在他的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
“都不是。”他，“但我确实知道秦墨会联系你。我没想到的是，他会用这种方式，约在这个地方。”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林见星追问，“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顾夜寒沉默了。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林见星，看着窗外的城市灯火。那个背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显得格外孤独，也格外脆弱——林见星第一次用“脆弱”这个词来形容顾夜寒。
“今比赛结束后，”顾夜寒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秦墨给我打了个电话。他，他准备了一些‘礼物’要送给你。关于你父亲的，关于二十年前的，关于……所有你应该知道但不知道的事情。”
他转过身，看着林见星：“我问他什么意思，他今晚十二点前，你会收到邀请。然后他就会把那些‘礼物’给你。”
“所以你就提前来了这里？”林见星问，“为了阻止他？”
“为了先看到那些东西。”顾夜寒，“为了知道，他手里到底有什么牌。”
林见星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那你看到了吗？”
顾夜寒点零头。他走到茶几边，拿起笔记本电脑，转向林见星。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几个文件，文件名都很简单：“林海检测报告”“福利院捐赠记录”“领养文件影印件”……
“这些……”林见星的声音在颤抖。
“都是秦墨准备给你的。”顾夜寒，“我黑进了酒店的系统，查到这个房间是用秦墨助理的名字预定的。然后我找零关系，拿到了房卡。”
他操作电脑，打开其中一个文件：“这份检测报告，你应该已经看到了照片。原件在这里，二十年前官方出具的，结论是确认你父亲在比赛中使用了未经授权的程序。但——”
他放大了报告的某一页：“看这里，技术分析部分。当时的检测手段很原始，主要依靠比赛录像分析和手动数据比对。报告里提到的‘异常操作’，在现在的标准看来，完全可能是网络延迟或者设备问题导致的。”
林见星凑近屏幕，仔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他看不懂所有的技术细节，但他能看懂结论——那份报告的论证过程很粗糙，结论也很武断。
“还有这个。”顾夜寒打开另一个文件，“这是福利院的捐赠记录。确实，从二十年前开始，顾氏集团每年向阳光福利院捐赠固定金额。但捐赠用途明确写着‘儿童教育和生活保障’，没有任何特殊标注。”
“可是苏沐白查到，那些钱大部分没有用在标注的项目上。”林见星。
“对。”顾夜寒点头，“但那不是顾氏能控制的。捐赠一旦汇出，如何使用就是福利院自己的事。秦墨给你的文件里，伪造了一份‘特殊用途明’，把那些钱和你父亲联系起来，暗示顾家是在为你父亲赎罪。”
他关掉文件，看着林见星：“这些都是真的，但被精心剪辑和篡改过的信息。半真半假，最难分辨。”
林见星感觉自己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想起徐浩告诉他的那些传闻，想起照片上父亲和顾振霆并肩站立的画面，想起秦墨短信里那些暗示性的话语。
“那你父亲呢？”他问，声音很轻，“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顾夜寒的眼神暗了暗。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交握，手肘撑在膝盖上，这是一个很少见的、显得有些疲惫的姿势。
“我父亲和你父亲，曾经是队友。”他，“二十年前，他们在一个疆银河战舰’的战队里。你父亲是中单，我父亲是打野。他们关系很好，至少在我看到的照片和资料里，他们像兄弟一样。”
他顿了顿，继续：“后来，你父亲出了事。官方判定他作弊，终身禁赛。我父亲在那之后不久就退役了，开始经商。这些都是事实。”
“但秦墨暗示的，是你父亲要求‘从严处理’我父亲。”林见星。
“那份文件是伪造的。”顾夜寒的声音很肯定，“我查过顾氏集团的所有档案，没有找到任何我父亲参与当年事件处理的记录。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一个会落井下石的人。至少，对朋友不会。”
这话得有些犹豫。林见星听出来了：“你不确定？”
顾夜寒苦笑了一下：“我确定的是，我父亲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对待竞争对手从不手软。但对朋友……我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的城市灯火依然璀璨，但那些光芒似乎无法穿透这间套房的窗户，无法驱散两人之间沉重的气氛。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见星问，“这些，你不是一直在疏远我吗？不是在刻意保持距离吗？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真相？”
顾夜寒抬起头，看着林见星。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林见星从未见过的痛苦，那种痛苦太深太重，几乎要满溢出来。
“因为秦墨的下一步，就是要离间我们。”他，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要让你恨我，要让你认为我和我父亲一样，是导致你父亲悲剧的帮凶。然后，当你对我和顾家彻底失望的时候，他就会……”
他没有完，但林见星懂了。
当林见星对顾夜寒彻底失望的时候，他就会离开。而顾夜寒，就没有了“不回家”的理由。
“所以你这几的冷漠，是在演戏？”林见星问，声音开始发抖，“是在演给秦墨看？让他以为他的计划成功了？”
顾夜寒没有否认。他只是看着林见星，眼神里的痛苦更深了。
“我不只是演给秦墨看。”他低声，“我也是在……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你真的离开的准备。”顾夜寒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秦墨手里有太多牌。关于你父亲的，关于顾家的，甚至关于……你母亲的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打出来，也不知道那些牌会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站起身，走到林见星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林见星能看见顾夜寒眼中自己的倒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须后水的冷冽气息。
“林见星，”顾夜寒叫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有一，你必须在我和你的平静生活之间做选择，我希望你选后者。”
这话太残忍了。残忍到林见星几乎要笑出来。
“这就是你这几疏远我的原因？”他问，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因为你觉得自己会拖累我？因为你觉得我应该有一个没有你、没有这些破事的‘平静生活’？”
顾夜寒没有话。但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林见星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碎裂。不是那种剧烈的、突然的碎裂，而是一种缓慢的、持续的崩解，像冰面在压力下出现的细密裂纹，起初看不见，但最终会彻底坍塌。
“顾夜寒，”他，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面对这些破事？你有没有问过我……”
他的话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不是林见星的手机，是顾夜寒的。
顾夜寒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看向林见星，眼神里有明显的挣扎。
“谁的电话？”林见星问。
顾夜寒没有回答，只是按下了静音键，把手机放回口袋。但铃声很快又响了，这次是他的另一部手机——那部他很少用的、专门处理“家族事务”的手机。
他再次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秦墨。
顾夜寒的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他把手机也调成静音，放回口袋。
但秦墨显然不打算放弃。三十秒后，林见星的手机响了。
林见星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归属地显示是上海。他看向顾夜寒，顾夜寒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像纸。
“接吧。”顾夜寒，声音很轻，“他既然打给你，就不会轻易放弃。”
林见星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同时打开了免提。
“林见星选手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我是秦墨。这么晚打扰，不好意思。”
那声音听起来很友好，甚至可以亲牵但林见星知道，这只是面具。
“秦先生。”林见星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关心一下。”秦墨，“听你们今比赛输了，止步八强。很遗憾啊，你们本来可以走得更远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安慰，但林见星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你们输了，因为你们内部出了问题。
“谢谢关心。”林见星，“我们尽力了。”
“当然，当然。”秦墨的声音依然温和，“比赛嘛，有赢有输，很正常。重要的是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为下一次做准备。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关切：“我听，你和夜寒最近配合上有些问题？队内气氛也不太对？这可不太好。世界赛压力大，队友之间更要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林见星看了顾夜寒一眼。顾夜寒站在窗边，背对着他，肩膀的线条紧绷着。
“我们还好。”林见星。
“那就好。”秦墨笑了，“其实我今打电话，主要是想跟你道个歉。”
“道歉？”
“对。”秦墨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歉意，“前几，我可能了一些让你误会的话。关于夜寒和家里的事，关于他的……未来安排。那些话可能让你产生了不必要的担心，我很抱歉。”
林见星握紧了手机：“秦先生指的是什么？”
“就是联姻那些事。”秦墨得很自然，仿佛在谈论今的气，“那些都是家族长辈在考虑的事情，夜寒本人并没有同意。他虽然有时候任性，但在大事上还是有分寸的。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话听起来是在为顾夜寒解释，但林见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顾夜寒知道轻重，知道该选择什么。
“而且，”秦墨继续，“夜寒最近在和一家欧洲的财团谈合作，对方很有诚意，项目前景也很好。如果谈成了，对他个饶发展会有很大帮助。到时候，他就有更多筹码和家里谈判，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林见星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什么样的合作？”
“具体的商业细节我就不多了，毕竟涉及商业机密。”秦墨的声音依然温和，“但对方是欧洲的老牌贵族，在多个领域都有深厚的影响力。和他们合作，对顾氏集团的国际化战略很重要。夜寒作为项目的负责人，表现得很出色。”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更像是在悄悄话：“而且，对方的千金对夜寒很欣赏。年轻人嘛，多交朋友总是好的。你是不是？”
这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林见星的心脏。他看向顾夜寒，顾夜寒依然背对着他，但林见星看见他的拳头握紧了，指节发白。
“秦先生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林见星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秦墨，“就是觉得，你应该了解夜寒现在的处境和未来的可能性。他肩上扛着整个顾氏的未来，很多选择不是他能一个人决定的。有时候，为了更大的目标，需要做一些……妥协。”
“比如联姻？”林见星直接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秦墨笑了，笑声很轻，但很有深意：“林见星选手，你很聪明。但有些事情，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他顿了顿，语气重新变得温和：“我只是希望你能理解，夜寒有他的责任和压力。他现在坚持打电竞，已经让家里很为难了。如果未来他想要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甚至……想要争取一些更个饶东西，他就需要更多的筹码，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而和那个财团合作，就是证明？”林见星问。
“是其中一种方式。”秦墨，“而且是很有效的方式。家族看到他的能力和价值，就会给他更多自由。到时候，他就能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包括……”
他没有完，但林见星懂了。
包括和他在一起。
这话太具有诱惑性了。它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未来：顾夜寒通过商业合作证明自己，获得家族认可，然后就能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包括选择林见星。
但林见星知道，这是陷阱。
因为在这个美好的未来里，有一个前提：顾夜寒必须先接受那个财团的合作，必须先得到那个“很欣赏他”的千金的青睐，必须先按照家族的期望去走那条“正确”的路。
而在这条路上，林见星是一个障碍。
一个需要被清除的障碍。
“秦先生，”林见星，声音冷了下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我相信，夜寒有能力做出自己的选择。不需要别人替他规划未来。”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次，秦墨的声音里少了些温和，多了些冷意：“当然，夜寒是个有主见的人。我只是希望，他的选择是明智的，是对所有人都好的。”
他顿了顿，继续：“对了，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本来想今晚当面跟你聊的。但临时有点事，去不了了。那些资料，我已经让人放到你房间了。你有空可以看看，也许会对你有些帮助。”
林见星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看向顾夜寒，顾夜寒已经转过身来，脸色极其难看。
“我父亲的事情，我会自己查清楚。”林见星，“不劳秦先生费心。”
“那就好。”秦墨，“那我就不打扰了。早点休息，明还要赶飞机回国吧？一路平安。”
电话挂断了。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林见星握着手机，感觉那的机器重得像一块石头。
顾夜寒走到他面前，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绝望的东西：“他在离间我们。”
“我知道。”林见星。
“他的那些合作，是真的。”顾夜寒的声音很轻，“那个欧洲财团，那个千金，都是真的。但我没有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那你在谈什么？”林见星问。
“我在谈一个电竞相关的合作项目。”顾夜寒，“我想在欧洲建立训练基地，引进更先进的训练体系。那个财团有这方面的资源，所以我接触了他们。仅此而已。”
他握住林见星的手，那只手冰凉得可怕：“星星，你相信我。我不会用我们的未来去做交易。永远不会。”
林见星看着他的眼睛。在那双总是冷静克制的眼睛里，他看见了真实的恐惧——恐惧失去他，恐惧那些谎言成真，恐惧他们之间的一切就此结束。
“我相信你。”林见星，声音有些哽咽，“但是顾夜寒，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顾夜寒的手收紧了一些：“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秦墨的事情，等我们回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吗？”林见星问，“秦墨手里有那么多牌，我父亲的事情，顾家的压力，还有那些随时可能爆出来的‘黑料’……我们真的能扛过去吗？”
顾夜寒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林见星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个拥抱很用力，用力到林见星几乎无法呼吸，用力到他能感觉到顾夜寒身体的颤抖。
“我不知道。”顾夜寒在他耳边低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但我不能失去你。我做不到。”
林见星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他回抱住顾夜寒，感受着那个怀抱的温度和力量。在这一刻，所有的怀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似乎都被这个拥抱暂时抚平了。
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秦墨的电话像一颗定时炸弹，已经埋在了他们之间。那些半真半假的信息，那些精心设计的暗示，那些看似关怀实则毒辣的话语，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引爆，把他们炸得遍体鳞伤。
窗外，斯德哥尔摩的夜色越来越深。这座城市即将迎来黎明，但对房间里的两个人来，最黑暗的时刻，也许才刚刚开始。
而远在上海的某个豪华办公室里，秦墨放下手机，看着屏幕上林见星和顾夜寒的合照，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鱼饵已经撒下。
鱼儿，很快就会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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