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不断拍打着礁石。
哗啦。
哗啦。
每一次撞击声都清晰地传入耳膜。
苏然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略显陈旧的铜钥匙。
金属边缘硌着掌纹,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这痛感太真实。
真实到让他无法逃避。
江彻还跪在那里。
昂贵的西裤布料直接接触着粗糙的沙砾。
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决、从未对任何韧过头的男人,此刻正仰视着他。
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苏然张了张嘴。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
海风卷着咸涩的水汽,扑在脸上,有些黏腻。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铜钥匙冰冷的温度顺着神经末梢,一路钻进心口。
那里正跳得厉害。
咚。
咚。
一下重过一下。
苏然垂下眼帘。
视线落在江彻那只悬在半空、等待回应的手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只要把手放上去。
只要点头。
就能拥有这个人全部的偏爱。
可是。
苏然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过往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翻涌。
福利院冰冷的水泥地。
领养家庭关上的大门。
一次又一次被丢弃的背影。
那些声音在他耳边嘈杂地回响。
“你太安静了,不讨喜。”
“我们要搬家了,带不走你。”
“苏然,你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
他是个残次品。
一个习惯了被挑选、被评估、最后被遗弃的残次品。
他真的配得上这份沉甸甸的感情吗?
如果有一,江彻也腻了呢?
如果这层名为“深情”的滤镜碎裂,露出的还是那个冷酷的资本家呢?
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
苏然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江彻没有动。
也没有催促。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然。
那双总是藏着算计的黑眸,此刻清澈得能倒映出苏然苍白的脸。
他在等。
哪怕这个等待的过程漫长得像是在凌迟。
江彻的手臂依然稳稳地举着。
海风吹乱了他精心打理的发型。
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平日里的凌厉,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脆弱。
苏然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没有逼迫。
没有不耐烦。
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温柔。
江彻,钥匙是离开的权利。
江彻,他在原地等。
这不是一场交易。
这是一份把生杀大权交到对方手里的投诚书。
苏然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那个一直蜷缩在心底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男孩,似乎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抱住了。
哪怕是残次品。
也有被人珍视的权利吗?
哪怕满身伤痕。
也值得被某个人妥善收藏吗?
苏然吸了吸鼻子。
空气里除了海水的咸腥,还有江彻身上淡淡的木质香。
这味道让他莫名地心安。
他不想再逃了。
不想再一个人在黑暗里独校
如果前方是深渊。
那至少这一次,有人愿意陪他一起跳下去。
苏然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
动作很慢。
带着几分试探,几分迟疑。
江彻的瞳孔猛地收缩。
呼吸屏住。
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
然后。
坚定地落了下来。
覆在了江彻那只宽大的手掌上。
温热的触感瞬间传递过来。
苏然看着江彻震惊到近乎呆滞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弧度。
眼泪还在流。
但他在笑。
“我……”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苏然清了清嗓子,用力眨掉睫毛上的水珠。
他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
心底最后一丝防线轰然倒塌。
“我想,试试。”
这四个字很轻。
很快就被海风吹散。
但在江彻听来,却比身后炸裂的篝火还要响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秒。
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
江彻猛地起身。
甚至顾不上膝盖上的沙土。
他一把扣住苏然的腰,将人狠狠地撞进怀里。
力道大得惊人。
勒得苏然骨头生疼。
“苏然……”
江彻把脸埋在苏然的颈窝里。
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颤抖。
“苏然。”
他又叫了一遍。
仿佛怎么叫都叫不够。
苏然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
他抬起手,迟疑着回抱住江彻宽厚的背脊。
隔着衬衫布料。
他能感受到江彻胸膛里那颗心脏正在疯狂跳动。
剧烈。
滚烫。
和他的心跳频率逐渐重合。
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彼茨呼吸声。
这一刻。
没有金主。
没有替身。
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和交易。
只有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在寒夜里紧紧相拥,汲取着彼茨体温。
过了许久。
江彻才稍稍松开手臂。
但他没有放开苏然。
双手捧起苏然的脸颊。
指腹粗糙,轻轻摩挲着苏然被泪水浸湿的眼角。
江彻的眼尾也有些发红。
他低下头。
视线在苏然微微红肿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
极尽温柔地吻了下去。
不是以往那种带着掠夺和惩罚性质的啃咬。
这个吻很轻。
很慢。
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舌尖心翼翼地描绘着唇形。
带着一丝讨好,一丝虔诚。
苏然睫毛颤了颤。
没有躲闪。
他闭上眼,笨拙地张开嘴,给予了一点青涩的回应。
这一点点回应,瞬间点燃了江彻压抑许久的情绪。
吻逐渐加深。
呼吸交缠。
篝火噼啪作响。
火光映照着两道交叠的身影。
在沙滩上拉得很长,很长。
……
这一夜。
他们没有回车上。
江彻脱下西装外套,铺在靠近篝火的沙地上。
两人并肩坐着。
苏然靠在江彻的肩膀上,身上裹着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头顶是漫繁星。
远处是无垠大海。
江彻一直紧紧握着苏然的手。
十指相扣。
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他们没太多话。
偶尔江彻会指着某颗星星,低声两句不成调的废话。
苏然就安安静静地听着。
困意袭来。
他在江彻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这是苏然这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噩梦。
没有惊醒。
直到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海鸥的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江彻醒得很早。
或者,他几乎一夜没睡。
他贪婪地看着怀里饶睡颜。
苏然睡着的时候很乖。
睫毛长长的,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影。
嘴唇微微嘟着。
毫无防备。
江彻忍不住凑过去,在那柔软的唇角偷了一个吻。
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炸响。
打破了这难得的温存。
苏然皱了皱眉,在怀里蹭了一下,似乎要醒来。
江彻眉头瞬间拧紧。
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他迅速捂住听筒,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苏然的后背,直到怀里的人呼吸再次平稳。
他才拿起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林舟”的名字。
这不仅是名字。
更是公司最高级别的红色预警专线。
除非塌下来,否则林舟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扰他。
江彻心翼翼地抽出手臂。
起身走到离苏然十几米远的一块礁石后。
按下接听键。
声音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
电话那头,林舟的语速极快,背景音嘈杂,似乎正在高速移动郑
“江总,出事了。”
林舟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守所那边刚传来的消息。”
“江源被人救走了。”
江彻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
指节泛白。
眼底的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权寒的杀意。
“怎么回事?”
“昨晚凌晨三点,有人制造羚路故障,监控全黑。”
“等恢复供电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还迎…”
林舟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我们查到了他的出境记录。”
“假的护照。”
“但他没有出国。”
江彻眯起眼睛,盯着海平面尽头升起的红日。
那红光刺眼。
像血。
“他去了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几秒后。
林舟给出了答案。
“航班信息显示,他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机场。”
“他买了一张最早的航班。”
“目的地是——云城。”
江彻的瞳孔骤然紧缩。
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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