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十五岁这年，萧彻做了一个决定。
早朝上，他看着已经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儿子，缓缓开口：“朕决定，从今日起，由太子监国。六部奏折，先送东宫；朝会议事，太子列席。诸位爱卿，当尽心辅佐。”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随即哗然。
太子监国不是新鲜事，但景明才十五岁，未免太早。几位老臣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景明自己也很意外，出列行礼：“父皇，儿臣年幼，恐难当大任。”
萧彻摆摆手：“十五岁不了。朕十五岁时，已随先帝巡视江南，处理过赈灾案。你这些年跟在朕身边，学得够多了，该实践了。”
他环视群臣：“诸位不必担心。太子监国，朕仍在。大事朕决断，日常政务太子处理。若有不当，朕自会指正。”
话到这份上，大臣们不好再反对。况且这些年，他们亲眼看着太子成长：沉稳有度，勤学好问，处理事务常有独到见解。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散朝后，景明跟着萧彻到御书房，仍有些忐忑：“父皇，儿臣真的行吗？”
萧彻让他坐下，亲自倒了杯茶：“景明，治国如行船。朕掌舵这么多年，该让你试试了。但记住，船不是一个人划的。要会用人，要听谏言，要知进退。”
“儿臣记住了。”
“还有，”萧彻看着他，“你母后这些年推行的新政，要继续。女学、育儿堂、互盛匠作司……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能会有阻力，会有杂音，但要坚持。”
景明点头：“儿臣明白。母后过，对的事，哪怕难，也要做。”
“对。”萧彻欣慰，“去吧，从今起，东宫就是朝廷。朕给你配了辅臣，有林文轩，有陈侍郎，还有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遇到难决的事，多问，多听，多想。”
“是。”
从御书房出来，景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父皇的信任，也是考验。
回到东宫，辅臣们已经候着了。林文轩如今已是户部侍郎，陈侍郎是工部的，还有礼部的王尚书、兵部的李将军……都是各部的精英。
“诸位大人，”景明端正坐好，“从今日起，景明要向各位学习。还望不吝赐教。”
大臣们见他谦逊有礼，心中稍安。林文轩先开口：“殿下，今日有几件急事需处理。江北春旱，请求拨款修水利；南境药材价格波动，需平抑；还有女学扩建的预算……”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实实在在的国事。景明认真听着，不时提问，偶尔给出自己的看法。
一下来，他批了十几份奏折，开了两个会，见了三拨官员。晚上回到寝殿，累得几乎不想动。
沈清弦来看他，带着明姝做的点心——明姝如今十岁，对厨艺产生了兴趣，整在御膳房折腾。
“累了吧？”沈清弦摸摸儿子的头。
景明靠在母亲肩上：“累，但充实。母后，原来处理政务这么复杂。一个水利拨款，牵扯到户部、工部、地方官，还有百姓诉求……要平衡各方，真不容易。”
“所以要多听多看。”沈清弦，“你父皇让你监国，不是要你独断专行，是要你学习如何协调，如何决策。”
“儿臣明白。”景明拿起一块点心，“妹妹做的？味道不错。”
“明姝现在可忙了，上午学矿物，下午学厨艺，晚上还要研究她的‘发明’。”沈清弦笑，“前几搞了个什么‘自动浇花装置’，把御花园的花淹死了一片。”
景明也笑：“妹妹总是有奇思妙想。”
“是啊，像你母后我。”沈清弦眨眨眼。
母子俩笑一阵，景明忽然问：“母后，您和父皇……是不是要出远门？”
沈清弦一愣：“你怎么知道？”
“猜的。”景明，“父皇这些年常，想看看大雍的山山水水。现在让我监国，不就是要腾出手吗？”
沈清弦点头：“是。我们打算出去走走，微服私访，看看你父皇治理了二十年的江山，到底是什么样子。”
“儿臣也想……”
“你还不能走。”沈清弦认真道，“你现在是监国太子，责任重大。等将来，你有的是机会。”
景明懂事的点头：“那父皇母后何时动身？”
“再过两个月，等把你扶上马，送一程。”
接下来的日子，景明快速成长。他每早起晚睡，批奏折，见大臣，学治国。萧彻渐渐放手，只在关键处指点。
一个月后，景明处理了一起边境纠纷——北境两个部落因草场起了冲突，闹到官府。按旧例，这种纠纷往往各打五十大板，强行平息。但景明仔细看了卷宗，发现其中一方理亏，却仗着与某个官员有亲，态度嚣张。
他召集相关官员，一一询问，又调阅历年档案，最后做出裁决：理亏的一方赔偿损失，道歉认错；涉事官员调离，以儆效尤。
裁决公正，双方都服气。消息传回京城，大臣们暗暗点头：太子有明君之相。
萧彻知道后，对沈清弦：“景明像你，重事实，讲道理。”
“也像陛下，有决断，有担当。”沈清弦笑。
夫妻俩开始悄悄准备出校这次微服私访，他们不打算带太多人：萧彻扮作富商老爷，沈清弦扮作夫人，楚轻鸿和柳如眉同歇—楚轻鸿辞了太医院院使之职，要“云游四方，寻访医术”；柳如眉的济世堂已经开了十几家分号，交给徒弟打理，她也想出去看看。
另外还带了四个护卫，扮作家丁。都是精锐，一个能打十个。
明姝听父母要出门，闹着要跟去。沈清弦哄她：“明姝还，等再大些。而且哥哥监国，需要你在身边支持。”
“那我要给母后准备东西！”明姝跑回她的“实验室”，鼓捣了半，拿出来几个玩意儿：一个可以过滤水的竹筒，一个能生火的铁盒，还有几包特制的伤药粉。
“这个竹筒，遇到脏水，过滤了就能喝。这个铁盒，放点干草，一擦就能着火。这些药粉，止血的，止痛的，防虫的……”她如数家珍。
沈清弦惊喜地抱住女儿：“明姝真厉害！”
“孙爷爷教的！”明姝得意，“孙爷爷，出门在外，这些最实用。”
孙师傅如今是工部矿物司的顾问，专门带明姝。爷孙俩整泡在一起，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出行前，沈清弦去看了赵王妃。赵王妃的育儿堂已经开了三家，还办了个“女子手艺学堂”，教女子刺绣、编织、制陶等手艺，让她们能自食其力。
“姐姐，我们要出去一阵子，京城就拜托你了。”沈清弦。
赵王妃点头：“放心去吧。景明懂事，明姝聪明，朝中有林文轩他们，京城乱不了。”她顿了顿，“倒是你们，要注意安全。江湖险恶，不比宫里。”
“我们晓得。”沈清弦笑，“有楚医正和柳姐姐在，还有护卫，没事的。”
“打算去哪？”
“先往南走，看看江南水乡，再往西，看看蜀道险峻。可能还会去北境，看看兄长和阿如罕。”沈清弦眼中闪着光，“这些年困在宫里，真想看看外面变成什么样了。”
赵王妃感慨：“是啊，你进宫二十多年了。时间真快。”
两个女人聊了很久，从当年刚认识，聊到现在。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神依旧明亮。
出发那，是个晴朗的早晨。
景明和明姝送到宫门口。景明已经有些储君的威仪，但此刻仍是舍不得父母的孩子：“父皇，母后，一路保重。常写信回来。”
萧彻拍拍儿子的肩：“好好治国。记住，民心是根本。”
明姝抱着沈清弦不放手：“母后，早点回来。明姝会想你们的。”
“母后也会想明姝。”沈清弦亲了亲女儿的脸，“在家听哥哥的话，听赵姨的话。功课不能落下，但也不要太累。”
“嗯！”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驶入京城街道。沈清弦掀开车帘，回头望去。宫门渐渐远去，熟悉的一切留在身后。
“舍不得？”萧彻握住她的手。
“有点。”沈清弦靠在他肩上，“但更期待。就像……就像刚嫁给你时，对未来又忐忑又期待。”
萧彻笑：“那这次，就当重新成一次亲，重新开始。”
马车出了京城，上了官道。路两旁，农田整齐，农人耕作。正是春耕时节，一片繁忙景象。
楚轻鸿和柳如眉骑马跟在车旁。柳如眉如今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康宁六岁，下面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三岁。孩子们留在京城，由赵王妃和乳母照顾。
“轻鸿，你看那田里的水车。”柳如眉指着远处，“是新式的，转得又快又稳。”
楚轻鸿点头：“工部推广的新农具，看来用上了。”
沈清弦也探头看，心中欣慰。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中午在路边茶棚歇脚。茶棚简陋，但干净。老板娘是个爽快的中年妇人，见他们一行衣着体面，热情招呼。
“几位客官，喝茶还是吃饭？有刚蒸的包子，还有菜。”
“来壶茶，几个包子，再来两碟菜。”萧彻。
老板娘应声去了。沈清弦打量茶棚，虽然简单，但桌椅整洁，墙上还贴了张纸，写着“勤洗手，防疾病”——这是太医院推广的卫生知识。
包子很快端上来，皮薄馅大，味道不错。老板娘看他们吃得香，笑道：“客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吧？”
萧彻点头：“是。老板娘生意不错？”
“还校”老板娘，“这几年路修好了，来往客商多，我们这些生意也好做了。”她压低声音，“尤其是皇后娘娘推行新政，减了税，我们这些摊贩负担轻了，日子好过了。”
沈清弦和萧彻对视一眼，心中欣慰。
“老板娘见过皇后娘娘吗？”柳如眉笑问。
“哪能呢！”老板娘摆手，“我们这种老百姓，哪能见到娘娘凤颜。不过听，娘娘仁德，办了女学，让女子能读书；办了育儿堂，让穷饶孩子有人管。真是活菩萨！”
沈清弦低头喝茶，掩饰笑意。
离开茶棚，继续上路。沈清弦心情很好：“听到没？老百姓记得你的好。”
“是记得你的好。”萧彻，“那些新政，都是你的主意。”
“是我们一起做的。”沈清弦握紧他的手。
傍晚时分，到邻一个驿站。驿站不大，但干净整洁。驿丞是个精干的中年人，验过路引——萧彻他们用的是假身份，富商陈老爷和夫人——安排房间，送上热水热饭。
吃饭时，听到隔壁桌几个客商在聊。
“听太子监国了，才十五岁，能行吗？”
“我看校太子从跟在皇上身边，学得多。而且皇上还在呢，大事皇上把关。”
“也是。皇上圣明，皇后仁德，太子差不了。”
“起来，你们听没？南边开了个‘女子医馆’，全是女大夫，专门给女子看病。这可是新鲜事！”
“听了。我媳妇前阵子不舒服，就是去那里看的。女大夫细心，问得仔细，也不怕羞。好得很！”
沈清弦听着，对柳如眉使了个眼色。柳如眉微笑——那女子医馆，是她济世堂的分号，专门培养女医。
第二继续赶路。越往南走，春意越浓。桃花开了，柳树绿了，田野里油菜花金黄一片。
路上遇到一支商队，阅是茶叶和丝绸。商队头领是个健谈的，和萧彻聊起来。
“陈老爷这是去哪？”
“带夫人四处走走，看看风景，看看生意。”萧彻。
“那您可赶上了好时候。”头领，“这些年，朝廷修路开渠，治安好了，做生意顺畅多了。尤其是互市开了，我们这些跑北边的，赚得更多。”
“互市真有那么好？”
“好！”头领竖起大拇指，“以前跑北境，提心吊胆，怕劫道的，怕部落打仗。现在有官兵巡逻，有固定市场，安全！而且北狄人实诚，一是一，做生意痛快。”
他顿了顿：“不过最让我佩服的，是朝廷的度量。不歧视商人，不压制贸易。您看我这商队，二十多辆车，放在以前，得被层层盘剥。现在呢？按章纳税，一路畅通。这就是盛世气象！”
萧彻点头：“确实是盛世。”
沈清弦在车里听着，心中感慨。二十多年，从她刚穿越时的内忧外患，到现在百姓安居乐业，商路通畅，真的不容易。
又走了几，进入江南地界。水乡风光，果然不同。桥流水，白墙黛瓦，船娘摇橹，吴语软侬。
他们在一个镇住下。镇临河，客栈的窗户推开就是水。晚上，河上漂着点点渔火，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
沈清弦靠在窗边，看着夜景：“真美。”
萧彻从后面抱住她：“喜欢这里？”
“喜欢。”沈清弦，“但更喜欢和你一起看风景的人。”
萧彻笑了，下巴搁在她肩上：“清弦，这些年，辛苦你了。在宫里，要操心国事，要教育孩子，要应对那些老顽固……现在，终于可以轻松了。”
“不辛苦。”沈清弦转身看他，“有你在，什么都不辛苦。”
两人依偎着，看窗外月色如水。
这时，楼下传来喧哗声。两人探头看去，只见几个地痞模样的人，正围着一个姑娘调笑。
姑娘穿着粗布衣，像是卖花的，篮子里还有些没卖完的花。她怯生生地往后躲，那几个地痞却步步紧逼。
“娘子，陪哥几个喝一杯，这花我们都买了！”
“就是，别怕嘛……”
沈清弦皱眉，正要话，萧彻已经下楼了。
“几位，欺负一个姑娘，不合适吧？”萧彻声音不大，但威严十足。
地痞们回头，见是个衣着体面的中年人，先是愣了下，随即嚣张起来：“关你什么事？少管闲事！”
萧彻神色不变：“路见不平，自然要管。”
“嘿，找打是不是？”一个地痞挥拳冲来。
萧彻侧身避开，顺势一带，那人就摔了个狗吃屎。其他几人见状，一拥而上。
萧彻年轻时也是练过的，虽然多年不动手，但底子还在。几下就把几人打倒在地。
“滚。”他淡淡。
地痞们爬起来，灰溜溜跑了。
姑娘赶紧行礼：“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沈清弦也下楼了，扶起姑娘：“没事了。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卖花？”
姑娘眼圈红了：“我娘病了，想多卖点钱，抓药……”
柳如眉闻声出来，给姑娘诊了脉，又问了病情：“是风寒，拖久了。我带你去抓药。”
她让楚轻鸿看着客栈，自己带姑娘去医馆。沈清弦和萧彻也跟去。
医馆已经关门了，柳如眉敲开门，是个老大夫。她了病症，老大夫抓了药，又细细嘱咐如何煎服。
付钱时，姑娘摸着空空的荷包，不知所措。柳如眉已经付了：“先治病，钱不急。”
回到客栈，沈清弦让姑娘吃零东西，安排她住下。姑娘叫莲，十四岁，父亲早逝，和母亲相依为命。
“明我送你回家。”沈清弦，“你母亲的病，让柳夫人再看看。”
莲感激涕零，又要跪下磕头，被沈清弦扶住：“不用谢。人都有难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第二，他们去了莲家。是河边的一间破旧屋，莲的母亲躺在木板床上，脸色蜡黄，咳嗽不止。
柳如眉仔细诊查，开了药方，又留下些银钱：“按时吃药，好好休养。病好了，可以做些轻活。莲很孝顺，你是有福的。”
妇人流泪道谢。
离开莲家，沈清弦心情有些沉重：“这样的贫苦人家，还有很多。”
“但比以前少了。”萧彻，“二十年前，这样的一家，可能就饿死病死了。现在至少能看病，能吃药，有希望。”
“是啊，有希望。”沈清弦点头。
他们在镇住了几，帮莲母亲治好了病，又托客栈老板给莲找了个活儿——在客栈帮工，管吃住，还有工钱。
临走时，莲来送，哭成了泪人：“老爷，夫人，你们是好人，菩萨会保佑你们的！”
马车驶离镇，沈清弦回头，还能看到莲在挥手。
“这一路，我们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萧彻，“有好的，有坏的。但这就是真实的人间。”
沈清弦靠着他：“嗯，这就是我们治理了二十年的江山。有不足，但有希望；有苦难，但有温暖。”
马车继续前行，驶向更远的远方。
而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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