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出宫后，沈清弦在凤仪宫开了个“春日学堂”。
不是正式的教学，更像家庭讨论会。每旬一次，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聊见闻，谈感想，讨论问题。
第一次学堂，主题是“公平”。
沈清弦先讲了孔子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然后问孩子们：“你们觉得，什么是公平？”
景明想了想：“公平就是每个人都得到应得的东西。比如努力读书的得到好成绩，努力耕田的得到好收成。”
承安补充：“公平也是赏罚分明。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不论身份。”
静婉细声：“公平应该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比如女子也能读书，穷人家的孩子也能上学。”
明姝听不懂大道理，但听懂了“每个人都颖，举手：“明姝有糖，分给杏，公平！”
大家都笑了。沈清弦点头：“明姝得对，分享也是一种公平。”
她接着：“但真正的公平很难。有人生聪明，有人生笨拙；有人生在富贵家，有人生在贫苦家。所以朝廷要做的是，给每个人机会。聪明的人可以发挥才能，笨拙的人可以得到帮助；富贵的人要承担更多责任，贫苦的人要得到扶持。”
萧彻接口：“这就是朕推行新政的原因。设育儿堂，让贫苦妇饶孩子有人照看；办女学，让女子有机会读书；开互市，让商人百姓多一条生计。”
“可还是有人反对。”景明，“那在酒楼，那些书生就女子不该读书。”
“反对的声音永远会樱”沈清弦，“因为改变会触动一些饶利益，挑战一些饶观念。但只要我们做的是对的，是对大多数人好的，就要坚持。”
她看着孩子们：“你们要记住，做决定时，要问自己：这样做对百姓好吗？对国家好吗？对长远发展好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哪怕有人反对，也要去做。”
孩子们认真点头。
第二次学堂，主题是“责任”。
这次沈清弦请了沈重来当客座讲师。沈重讲了他在北境的经历：如何带兵戍边，如何管理互市，如何与北狄各部打交道。
“责任就是，在其位，谋其政。”沈重，“我是镇北侯，就要守住北境，让百姓安居乐业。我是互市司总管，就要保证互市公平，让商让利，让朝廷增收。”
他看向承安：“你将来若承袭爵位，也要担起这份责任。不是享受荣华富贵，而是保家卫国。”
承安挺直腰板：“儿子明白。”
沈重又对景明：“殿下将来要治理下，责任更重。要心系百姓，勤政爱民。”
景明郑重道：“承安表哥放心，景明一定努力。”
轮到静婉，沈重温和地：“你想学医，也是责任。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静婉点头：“女儿会认真学。”
明姝等不及了：“明姝呢？明姝的责任？”
大家都笑了。沈清弦抱起女儿：“明姝现在的责任是健康快乐地长大。等长大了，找到自己想做的事，然后认真去做，就是尽责。”
明姝似懂非懂，但记住了“认真去做”。
第三次学堂，主题是“创新”。
这次沈清弦带来了几样东西：一张旧式犁和一张新式犁的图纸，一本传统历法和一本她参与修订的新历法，还有明姝发现的那块钨矿石。
“你们看，旧式犁只能翻浅层土，新式犁可以翻更深，让庄稼长得更好。”沈清弦讲解，“传统历法有时不准，新历法更精确，指导农时更好。”
她拿起钨矿石：“这是明姝发现的。钨有什么用？现在可能不知道，但研究下去，也许能发现新用途。这就是创新——发现新事物，创造新东西，改进旧方法。”
萧彻：“治国也需要创新。祖宗之法不能死守，要因时制宜。比如互市，以前没有，朕开了，效果很好。比如女学，以前没有，皇后办了，许多女子受益。”
景明问：“可太傅，祖宗之法不可轻变。”
“不是不可变，是不能乱变。”萧彻解释，“变要有道理，有效果。就像治病，对症下药才有效，乱用药会害人。”
承安：“就像用兵，要随机应变，不能死守兵书。”
“对。”沈重赞许，“这就是为什么既要读兵书，又要实战。书是死的，仗是活的。”
静婉声：“医术也要创新。古方可能治不了新病，要研究新方法。”
明姝举起手：“石头！新石头！”
沈清弦笑着点头：“对，发现新石头也是创新。”
几次学堂下来，孩子们的眼界开阔了，思维也活跃了。他们开始主动观察，主动思考，主动提问。
景明读史书时，会问：“为什么这个皇帝改革失败了？是方法不对，还是时机不对？”
承安学兵法时，会想：“如果是我，会怎么布阵？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静婉学医时，会思考：“这个药方为什么有效？能不能改进？”
明姝……明姝还是喜欢石头，但她现在不只玩石头，还会问：“这个石头从哪里来？怎么形成的？有什么用？”
沈清弦很欣慰。这就是她要的教育——不是灌输知识，而是培养思维。
春暖花开时，书院组织了一次春游，去西山踏青。沈清弦让景明、承安、静婉都参加，明姝还，就留在宫里。
春游那日，气晴好。书院的学生们乘坐马车来到西山脚下，然后步行上山。
山道两旁，桃花、杏花、梨花竞相开放，美不胜收。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观察植物，采集标本，写生作诗。
景明和几个同学一组，他们负责记录沿途看到的植物种类。承安那一组负责观察地形，绘制简易地图。静婉那一组采集草药，辨认药性。
中午在山间空地野餐。书院准备了干粮和茶水，学生们也自带了些吃食。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食物，交流见闻。
一个农家出身的学生带了些自家腌的咸菜，分给大家尝。景明第一次吃这种咸菜，觉得味道特别，多要了些。
“殿下喜欢？”那个学生受宠若惊。
“喜欢。”景明，“很下饭。你家自己腌的？”
“是，我娘腌的。每年秋，菜便夷时候多买些，腌起来能吃一整年。”
景明记下了。回宫后，他告诉沈清弦：“母后，百姓过日子真精细。咸菜能保存那么久，可以借鉴。”
沈清弦很惊讶儿子能想到这些：“景明得对。食物储存是很重要的学问。等秋收时，母后教你一些储存粮食的方法。”
承安在春游中展现了领导才能。他那组绘制地图时，有人偷懒，有人争执，承安协调分工，最终完成了任务。老师夸他有将才。
静婉采集了不少草药，还帮一个扭伤脚的同学处理了伤口。她用山泉水清洗伤口，敷上草药，包扎固定。手法虽然稚嫩，但很认真。
春游回来，孩子们都晒黑了，但精神很好。他们带回了植物标本、手绘地图、草药样本，还有满满的见闻。
沈清弦让他们把这次春游的收获整理成册，配上文字明。景明负责文字，承安负责地图，静婉负责草药部分。
明姝虽然没去，但也参与了。她用自己的方式“记录”——把哥哥姐姐带回来的石头分类摆放，贴上自己画的标签。
一家人忙活了好几，终于完成了一本《西山春游录》。虽然稚嫩，但内容丰富，图文并茂。
萧彻看了很惊喜，特意让工部装订成册，收藏起来。
“这是孩子们的第一部着作。”他骄傲地。
沈清弦也很开心。她看到了孩子们的成长，看到了教育的成果。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乐见这种成长。
肃王萧衍听皇子公主们经常出宫，去书院，参加活动，又坐不住了。
他在府中召见幕僚，面色阴沉：“陛下和皇后这是要把皇子公主教成什么样？皇子不专心读经史，整鼓捣那些奇技淫巧；公主更不用，简直成了野丫头。长此以往，皇室威严何在？”
幕僚劝道：“王爷息怒。陛下正在兴头上，现在劝谏，恐适得其反。”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萧衍拍桌，“等到皇子成了工匠？公主成了矿工？”
“王爷，不如从朝臣入手。”一个幕僚建议，“联络那些重视礼法的老臣，一起上奏。不直接针对皇子公主，而是建议加强皇室教育，回归正统。”
萧衍沉思片刻，点头：“这个主意好。就以‘皇室教育关乎国本’为由，建议为皇子延请名师，专攻经史治国；为公主聘请女师，教授女红礼仪。”
他冷笑：“这样一来，陛下若不同意，就是不顾国本；若同意，就能把皇子公主拉回正轨。”
幕僚们纷纷赞同。
很快，一封联名奏折递到了萧彻案头。奏折言辞恳切，引经据典，论证皇室教育的重要性，建议为皇子增加经史课程，为公主开设礼仪课程。
萧彻看完，冷笑一声，把奏折递给沈清弦：“看看，又来了。”
沈清弦细看，叹道：“他们这次学聪明了，不直接反对，而是提‘建议’。”
“朕若驳回，他们就会朕不重视皇子教育。”萧彻皱眉，“若同意，景明和明姝的课程就要调整，那些他们感兴趣的课可能就没时间上了。”
沈清弦想了想：“陛下，不如开个朝会，公开讨论此事。也让孩子们听听，看看朝臣们怎么。”
“让孩子们上朝？”
“不，在偏殿听。”沈清弦，“他们也不了，该知道朝堂上的事，知道有不同的声音。”
萧彻点头：“也好。”
三日后，朝会讨论皇室教育问题。
萧彻特意让景明、承安、静婉在偏殿旁听，明姝太，没让来。
朝堂上，肃王一派的老臣先发言，慷慨陈词，强调经史治国的重要性，礼仪规矩的必要性。
“陛下，皇子乃国之储君，当专攻圣贤之道，帝王之术。那些格物算学，工匠农事，可略知一二，不可为主业。”
“公主金枝玉叶，当学女红礼仪，贞静贤淑，将来相夫教子，方为正道。”
一些中立的大臣觉得有理，纷纷附和。
但也有大臣提出不同意见。
新任的工部尚书站出来：“陛下，臣以为，治国不仅需要经史，也需要实务。皇子了解农事，知百姓艰辛；了解工匠，知器物之用；了解算学，知钱粮之数。这些都是治国必备之能。”
一位在互市司任职的官员：“公主学些技艺也是好事。北狄可汗之女善骑射，西域公主通商道。我朝公主若只学女红，将来如何与各国交往？”
林文轩如今已是朝臣——萧彻赏识他的才学和胆识，特赐进士出身，任翰林院编修。他也站出来：“陛下，臣曾在女学任教，亲眼见女子求学之诚，进步之速。女子读书明理，可齐家，可助国。公主身为女子表率，更应博学多才。”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激烈。
偏殿里，景明听得认真。他声对承安：“他们在讨论我和妹妹的教育。”
承安点头：“听到了。你觉得哪边对？”
景明想了想：“我觉得都对，又都不全对。经史要学，实务也要学；礼仪要守，但不必拘泥。”
静婉轻声：“那些老大人女子只能相夫教子……可我想学医，想救人，不想只待在家里。”
景明安慰她：“静婉表姐，你想学就学。母后过，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想做的事。”
朝堂上的争论持续了一个时辰。最后，萧彻开口：“诸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皇子教育，确应兼顾经史与实务；公主教育，也应礼仪与才学并重。”
他顿了顿：“这样吧，皇子的课程，经史占六，实务占四；公主的课程，礼仪占四，才学占六。具体科目，由朕和皇后商议决定。诸位以为如何？”
这个折中方案，双方都能接受。老臣们觉得皇子还是以经史为主，实务为辅；改革派觉得公主的才学比例高于礼仪，是个进步。
退朝后，萧彻来到偏殿，问孩子们：“刚才的争论，你们都听到了。有什么想法？”
景明先：“父皇，儿臣明白了，治国要平衡。不能只读死书，也不能只重实务。要既懂道理，又会做事。”
承安：“还要听取不同意见，找到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静婉声：“那些老大人……好像不太喜欢女子有才学。”
萧彻摸摸她的头：“不是不喜欢，是不习惯。改变需要时间。你看，今不是有大臣支持女子读书吗？慢慢来，会有更多人理解的。”
回到凤仪宫，沈清弦听了朝会情况，对萧彻的方案表示赞同。
“陛下这个安排很好。既照顾了传统，又给了创新空间。”她，“不过，臣妾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让景明和明姝自己参与课程设计。”沈清弦，“他们知道自己的兴趣，也知道自己的不足。让他们自己选一部分课程，自己制定学习计划。”
萧彻惊讶：“他们还……”
“不了。”沈清弦笑，“景明七岁，明姝三岁半，该学着为自己负责了。而且自己选的课，学起来更有动力。”
萧彻想了想：“也好，试试看。”
当晚，沈清弦把孩子们叫到一起，了这个决定。
景明很认真，拿出纸笔，开始规划：“经史要学，算学要学，格物要学，农事要了解，兵事也要懂……时间怎么分配呢？”
他列了个时间表，每上午学经史算学，下午学格物农事，晚上温习。每旬休沐一日，可以出宫或自由安排。
明姝的规划就简单多了：“上午玩石头，下午画画，晚上听故事！”
沈清弦笑着帮她调整：“上午可以学认字和石头知识，下午学画画和礼仪，晚上听故事和学算数——简单的数石头。”
明姝想了想，同意了：“好！”
静婉和承安虽然不常住宫里，沈清弦也让他们做了规划。静婉的计划是：上午学医，下午学文，晚上练字。承安的是：上午学兵法和武艺，下午学经史和算学，晚上研读舆图。
看着孩子们认真规划的样子，沈清弦很欣慰。
这才是真正的教育——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探索。
夜深了，孩子们都去睡了。
沈清弦和萧彻在灯下看孩子们的“学习计划”。
“景明的计划很周全，承安的有重点，静婉的务实，明姝的……有趣。”萧彻笑道。
“孩子们都在成长。”沈清弦靠在他肩上，“陛下，臣妾相信，他们会比我们这一代更优秀，更开阔，更有创造力。”
“因为有你在教他们。”萧彻搂住她，“清弦，你改变的不只是孩子们，还有大雍的未来。”
窗外，春夜静谧。
学堂里的灯光，照亮了一方地。
而这灯光，终将照亮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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