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宫里来了两位客人。
是沈重的一双儿女，沈承安和沈静婉。承安八岁，静婉六岁，这次随父亲回京述职，要在宫里住上一段日子。
明姝第一次见到表哥表姐，好奇地躲在母亲身后探头看。景明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平辈礼：“表哥、表姐安好。”
承安继承了沈家的将门之风，年纪已有挺拔之姿。他拱手回礼：“景明表弟。”又看向明姝，微微一笑，“这是明姝表妹吧？父亲常提起你，你聪慧过人。”
明姝眨眨眼，从母亲身后挪出来：“表哥好。”
静婉比明姝大三岁，性子却文静得多。她细声细气地：“明姝表妹，我带了些北境的玩意儿给你玩。”
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几件东西：一串彩石手链，一个羊毛毡做的兔子，还有几块形状奇特的矿石。
明姝看到矿石，眼睛立刻亮了：“石！漂亮的石！”
静婉抿嘴笑：“这是北境戈壁滩上捡的，有些是风刮出来的，有些是雨水冲刷出来的。你看这块，”她拿起一块有着螺旋纹路的石头，“像不像旋风？”
“像！”明姝接过石头，爱不释手。
沈清弦看着孩子们互动，心中欣慰。她招呼大家进殿：“都别站着了，进来坐。承安、静婉，这一路可辛苦？”
“不辛苦。”承安答道，“跟着父亲骑马，看了一路风景。北境到京城，沿途风光各异，长了不少见识。”
萧彻下朝回来，见到殿里热闹，笑道：“都来了？好，今日就在凤仪宫用膳，朕让人多加几个菜。”
晚膳时分，长条桌上摆满了菜肴。景明坐在父亲身边，坐姿端正；明姝挨着静婉，手还捏着那块螺旋石；承安坐在沈重下首，举止有度。
用膳时，发生了一件事。
宫女给孩子们布菜，按照惯例，先给景明布，然后是承安，接着是静婉，最后才是明姝。明姝看着哥哥姐姐碗里都有了菜，自己碗里还空着，嘴微微噘起。
沈清弦注意到了，她对宫女：“以后给孩子们布菜，不分先后，按座位顺序来就好。”
宫女一愣：“娘娘，这……不合规矩。”
“在凤仪宫，这就是规矩。”沈清弦温和但坚定，“孩子们都是平等的，不分男女，不分嫡庶，不分主客。”
萧彻点头：“听皇后的。”
于是宫女重新布菜，从萧彻开始，顺时针依次进校轮到明姝时，她开心地笑了，甜甜地：“谢谢母后。”
承安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在北境，虽然沈重对儿女一视同仁，但出了家门，处处都是等级规矩。像这样在皇宫里，皇后娘娘主动打破规矩，他还是第一次见。
晚膳后，孩子们到偏殿玩耍。
承安带了副舆图来，铺在桌上：“景明表弟，你看，这是北境到京城的路线。我们沿着这条路走的……”
景明凑过去看，很感兴趣：“这条红线是什么？”
“是官道。这条蓝线是河流，这里是山……”承安讲解得很仔细。
另一边，静婉在教明姝编手链。她用彩色的丝线，串起那些石头，做成漂亮的手链。
“明姝，你喜欢什么颜色？”静婉问。
“绿色！”明姝指着孔雀石，“像这个。”
“好，那我们就用绿色做底色。”
明姝学得很认真，手笨拙地穿线，但很有耐心。穿错了也不急，拆开重来。
沈清弦和沈重在正殿话，偶尔看一眼偏殿，见孩子们相处融洽，相视一笑。
“承安这孩子，有将才。”沈清弦，“话条理清晰，行事稳重。”
沈重点头：“是块材料。我在北境时，常带他巡视边防，教他兵法。这孩子悟性高，一点就通。”
“那静婉呢？”
“静婉性子静，但心里有主意。”沈重笑道，“她喜欢医术，常跟着军医学认草药。这次来京城，还特意问了能不能去太医院看看。”
沈清弦眼睛一亮：“喜欢医术？那太好了。楚轻鸿正缺徒弟，若静婉真有兴趣，我可以安排。”
“会不会太麻烦？”
“麻烦什么？”沈清弦，“孩子们有兴趣，就该支持。就像明姝喜欢石头，我就让她学矿物。静婉喜欢医术，就让她学医。只要她们喜欢，能坚持，就是好事。”
沈重感慨：“妹，你教孩子的方式，和旁人真不一样。”
“我只是觉得，每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赋和兴趣。我们不能按一个模子去塑造他们，而应该帮他们发现自己的路。”
这话被端着茶点进来的萧彻听到了，他接话道：“皇后得对。景明喜欢读书治国，明姝喜欢石头创造，承安喜欢兵法军事，静婉喜欢医术……孩子们各有各的路，都该被尊重。”
沈重起身行礼：“陛下开明，是孩子们之福。”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萧彻摆摆手，“坐，尝尝这新到的春茶。”
夜深了，孩子们被安排住下。承安和景明住一个院子，静婉和明姝住一个院子——明姝非要和表姐一起睡。
洗漱后，明姝抱着自己的枕头爬上静婉的床：“表姐，讲故事。”
静婉给她掖好被角：“想听什么故事？”
“石头的故事！”
静婉想了想：“那我给你讲北境雪山的故事吧。雪山上有一种石头，叫雪晶石，像冰一样透明，只有在最冷的冬才能找到……”
她的声音轻柔，明姝听着听着，眼皮开始打架。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表姐，明……明我们去找石头……”
“好。”静婉轻拍她的背，“睡吧。”
次日一早，明姝就拉着静婉去了御花园。春的御花园生机勃勃，各种花草竞相开放。但明姝不看花，专找石头。
“表姐看！这块有花纹！”她从假山边捡起一块石头。
静婉接过来看，石头上有着然的水波纹路：“这是水冲石，应该是很久以前在河里，被水冲刷形成的。”
“河？”明姝歪头，“御花园没有河。”
“以前可能有，或者是从别处运来的。”静婉解释，“石头会旅行哦。它们可能在山里形成，被水冲到河边，然后被人捡来放在这里。”
明姝睁大眼睛：“石头会旅行？”
“嗯，就像我们会从北境来京城一样。”静婉笑着，“每块石头都有自己的故事。”
这个法让明姝很着迷。她开始认真观察每一块石头，想象它们去过哪里，经历过什么。
上午，沈清弦带着孩子们去皇家书院。
书院如今规模扩大，除了原本的经史子集，新增了格物、算学、农学、医学等科目。沈清弦担任荣誉山长，时常来讲课。
今她给年幼的孩子们讲的是“万物有灵”。
“你们看，这块石头。”她举起一块鹅卵石，“它不会话，不会动，但它有自己的生命历程。它可能来自遥远的高山，经过河流冲刷，变得圆润光滑。它见证了千万年的时光。”
孩子们听得入神。
“再看这株草。”沈清弦指着窗外的草地，“它从一颗的种子，破土而出，迎接阳光雨露，努力生长。它也有生命，也值得尊重。”
一个孩子举手问：“皇后娘娘，那我们可以踩草吗？”
“如果必要，比如走路，可以。但不要故意去踩踏，因为它们也在努力活着。”沈清弦温和地，“我们要学会尊重每一个生命，无论大，无论是否能话。”
明姝似懂非懂，但她记住了母亲的话：要尊重。
课后，沈清弦带着孩子们参观书院的各个学斋。在格物斋，他们看到了各种仪器：简易的文望远镜、显微镜、杠杆模型、滑轮组……
承安对一套军事沙盘很感兴趣，那是用来演示地形和布阵的。景明则在一台简易的计算机器前驻足——那是沈清弦根据算盘改良的，可以进行四则运算。
静婉去了医学斋，那里有人体骨骼模型、草药标本、针灸铜人。她看得目不转睛，还向负责的医官问了好几个问题。
明姝最感兴趣的是一台矿石粉碎机。那是工部为了研究矿石成分设计的，可以把石头磨成粉末，方便化验。
“母后，这个可以把石头变碎？”明姝问。
“对，但这是做研究用的，不能随便玩。”沈清弦，“等明姝长大了，学会了怎么用，就可以用了。”
“明姝想学！”
“好，等你再大些就学。”
参观结束，沈清弦让孩子们自由活动一刻钟。景明和承安在沙盘前讨论兵法，静婉在医学斋看医书，明姝则蹲在院子里，观察蚂蚁搬家。
沈清弦站在廊下，看着孩子们专注的身影，心中充满希望。
这才是教育该有的样子——因材施教，激发兴趣，尊重个性。
午膳在书院用。书院的膳食讲究营养均衡，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孩子们自己打饭，吃多少打多少，不能浪费。
明姝第一次自己打饭，手不稳，撒了些米饭在桌上。她看看母亲，有些慌张。
沈清弦走过来，轻声：“没关系，捡起来就好。下次心点。”
她帮明姝把桌上的米饭捡回碗里，又教她怎么拿稳勺子。
承安和景明吃得快，吃完后主动收拾餐具，放到指定的地方。静婉吃得慢，但很仔细，不剩饭粒。
用完午膳，沈清弦带孩子们去书院后面的农场。那里养了几只兔子、几只鸡，还有一块藏，是让孩子们体验农事的。
明姝看到兔子，兴奋地跑过去：“兔兔！”
“轻点，别吓着它们。”沈清弦提醒。
明姝放轻脚步，蹲在兔笼前。兔子红红的眼睛看着她，鼻子一耸一耸的。
“母后，兔兔吃什么？”
“吃草，吃菜叶。”沈清弦摘了一片菜叶给她，“你试试。”
明姝心翼翼地把菜叶递进去。兔子犹豫了一下，凑过来吃了起来。
“它吃了！”明姝开心地笑。
景明在喂鸡，承安在藏里除草，静婉在记录兔子的习性——这是医学斋的作业，观察动物行为。
沈清弦看着孩子们各忙各的，忽然想起自己时候。那时候，她也被父母逼着学这学那，几乎没有自由玩耍的时间。来到这里后，她发誓要让孩子们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现在看来，她做到了。
下午回到宫里，萧彻已经处理完政事，正在考校景明的功课。
“景明，昨日太傅教的《尚书·尧典》，你可理解了？”
景明站得笔直：“回父皇，儿臣理解了一些，但还有不懂的地方。”
“来听听。”
“太傅‘克明俊德，以亲九族’，意思是明德修身，使亲族和睦。”景明认真地，“但儿臣不明白，如果亲族中有人做错了事，也要和睦吗？”
萧彻挑眉：“你觉得呢？”
景明想了想：“儿臣觉得，和睦不是一味忍让。如果有人做错了，应该指出来，帮他改正。这才是真正的为家族好。”
萧彻眼中露出赞许：“得好。和睦不是和稀泥，而是共同向善。若有族人犯错，当劝诫之；若不听，当规训之；若仍不改……就要按规矩处置。”
他顿了顿：“治国也是如此。君臣和睦，不是臣子一味奉承，君主一味纵容。而是臣子直言进谏，君主虚心纳谏，共同把国家治理好。”
景明点头：“儿臣明白了。”
这时明姝跑进来，手里捧着什么：“父皇！看！”
萧彻低头，只见女儿手里捧着一撮土，土里有些细的白色颗粒。
“这是什么？”
“盐！”明姝兴奋地，“静婉表姐，土里有盐！可以尝出来！”
萧彻一愣，看向跟进来的静婉。
静婉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臣女只是告诉明姝表妹，有些地方的土壤含盐，尝起来是咸的。但这不是真的盐，不能吃……”
萧彻笑了，蹲下身：“让父皇看看。”
他捻起一点土，放在舌尖尝了尝，果然有淡淡的咸味。
“真的是咸的。明姝怎么发现的？”
“闻到的！”明姝得意，“明姝闻到特别的味道！”
沈清弦走过来，闻言心中一动。明姝的嗅觉似乎特别灵敏，之前就能闻出不同矿石的气味差异。
“陛下，也许可以让楚轻鸿给明姝检查一下，她的感官可能比常人敏锐。”
萧彻点头：“好，明日就请楚医正来。”
晚饭时，沈清弦宣布了一个决定：“从明起，每旬休沐日，我们一家出宫走走。去看看京城，看看百姓的生活。”
景明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沈清弦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光在宫里读书是不够的，要看看真实的世界。”
明姝不懂“行万里路”，但听可以出宫玩，拍手叫好：“出宫！玩！”
萧彻有些犹豫：“安全……”
“微服私访，带足护卫就是。”沈清弦，“陛下，孩子们不能只活在宫墙之内。他们将来要治理这个国家，或者在这个国家生活，总要知道国家是什么样子。”
萧彻想了想，点头：“好，听你的。”
承安和静婉也露出期待的表情。他们在北境时常出门，但京城还是第一次来，很想看看这座繁华的都城。
当晚，孩子们早早就睡了，因为第二要早起出宫。
沈清弦却有些睡不着。她靠在萧彻肩上，轻声：“陛下，臣妾是不是太急了？孩子们还，就让他们接触这么多。”
“不急。”萧彻搂着她，“朕时候，先帝也是早早教朕治国之道。只是那时候只教经史，不接触实务。你现在这样教，更好。”
“臣妾只是希望，他们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有知识，有见识，有同情心，有判断力。”
“他们会做到的。”萧彻，“因为有你在教他们。”
窗外月色如水。
沈清弦想，这个时代也许不完美，但她可以努力让它变得好一点。
从教育开始，从下一代开始。
总有一，会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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