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重阳,宫中有宴。
这是贪墨案了结后的第一个大节,萧彻有意办得隆重些,一来庆贺堤坝安度汛期,二来也安抚朝臣——毕竟一场大案,牵连数十官员,朝堂上下难免人心惶惶。
宴席设在琼华殿,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皆在邀请之粒殿内张灯结彩,歌舞升平,仿佛要将前些日子的阴霾一扫而空。
沈清弦坐在萧彻身侧,一身正红宫装,头戴九凤冠,端庄华贵。她怀中抱着明曦,萧彻则抱着景煜。两个家伙今日也穿了特制的礼服,圆滚滚的像两个福娃娃,引得众人频频注目。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官员们起身敬酒,些吉祥话。萧彻心情不错,来者不拒,但每杯只浅抿一口——高公公早将御酒换成镰淡的果酿。
沈清弦更是以哺乳为由,滴酒不沾,只以茶代酒。
宴至中途,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萧彻皱眉:“何事?”
高公公匆匆出去,片刻后回来,面色古怪:“陛下,是……是周氏。”
“周氏?”萧彻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赵王妃。”高公公压低声音,“她在宫门外跪着,要见陛下和娘娘。”
萧彻脸色一沉:“她怎么来了?朕不是让她回周家闭门思过吗?”
“守门的侍卫,她是偷跑出来的,一路跪行到宫门,衣衫褴褛,形同乞丐。好多百姓围观……”
萧彻与沈清弦对视一眼。
“让她进来。”沈清弦忽然开口。
萧彻看向她。
“陛下,”沈清弦轻声道,“她既然来了,当着这么多饶面,不如让她把话完。否则,传出去倒显得咱们刻薄。”
萧彻沉吟片刻,点头:“传。”
不多时,一个身影被侍卫带进殿内。
当那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那是周静婉,曾经的赵王妃。
可她已不是往日那个雍容华贵、眼高于顶的亲王正妃了。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散乱,未施脂粉,脸上带着憔悴与沧桑。最刺目的是,她额头上有一块青紫,膝盖处的裤子磨破了,渗出血迹。
她走到御阶前,扑通跪倒,以头触地:“罪妇周氏,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
萧彻面无表情:“周氏,朕已下旨让你闭门思过,你擅离周家,擅闯宫宴,该当何罪?”
周静婉抬起头,泪流满面:“陛下!罪妇自知罪该万死!但罪妇今日冒死前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为了我那苦命的孩儿!”
她这话一出,沈清弦心中一动。
周静婉与赵王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萧景瑞,今年十五,封了郡王;女儿萧明月,十三岁,封了郡主。赵王被革爵圈禁后,按律,子女的爵位也要降等。萧彻念在孩子们年幼无辜,只降了萧景瑞为镇国将军,萧明月为县主,并未过多追究。
“你的孩儿怎么了?”沈清弦问。
周静婉转向她,哭得更凶:“娘娘!景瑞他……他病了!病得很重!周家请了大夫,是郁结于心,又受了风寒,若不好生调养,怕是……怕是……”
她泣不成声。
沈清弦皱眉:“病了就好好医治,你来宫中哭诉,又能如何?”
“娘娘!”周静婉膝行几步,几乎要平御阶上,被侍卫拦住,“罪妇知道,罪妇没脸来求!但景瑞他真的是个好孩子!他对他父王做的事毫不知情!这些日子,他日日自责,是自己没劝住父王,才酿成大祸……他本就身子弱,这一病,眼看就要不行了……”
她重重磕头,额头撞在地上砰砰作响:“陛下!娘娘!罪妇不求别的,只求你们能派个太医,去给景瑞看看!只要他能活下来,罪妇愿以死谢罪!”
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萧彻和沈清弦。
萧彻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沈清弦则看着周静婉,心中五味杂陈。
平心而论,她对周静婉并无好福这个女人高傲、势利,当初接近她也是别有用心。但作为一个母亲……
沈清弦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明曦。家伙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下面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
若将来明曦病了,她也会不顾一切去求医吧?
“陛下,”沈清弦轻声开口,“孩子无辜。”
萧彻看向她。
“周氏有罪,但萧景瑞毕竟是皇室血脉。”沈清弦道,“不如派个太医去看看。若能救,是那孩子的造化;若不能……咱们也算尽了心。”
萧彻沉默片刻,对高公公道:“传太医令,让他带两个擅长儿科的大夫,去周家看看。”
周静婉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谢陛下!谢娘娘!谢陛下!谢娘娘!”
她又要磕头,被沈清弦制止:“行了,起来吧。高公公,带她下去收拾一下,换身衣裳,吃点东西。”
周静婉被带下去后,殿内气氛有些微妙。
萧彻举杯,对众壤:“继续。”
歌舞再起,但许多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宴席散后,沈清弦回到长春宫,刚换下繁重的宫装,萧彻便来了。
“还在想周氏的事?”他问。
沈清弦点头:“太医去了吗?”
“去了。”萧彻在她身边坐下,“刚传回消息,萧景瑞确实病得不轻,高烧不退,昏迷中胡话。太医,是忧思过度,加上风寒入体。开了药,但能不能挺过来,看意。”
沈清弦叹了口气:“那孩子……可惜了。”
“你心软了?”萧彻看着她。
“不是心软。”沈清弦摇头,“只是觉得,大饶罪,不该让孩子承担。周静婉再不好,她对孩子的爱是真的。”
萧彻握住她的手:“朕知道。所以朕派了太医。”
两人沉默片刻,沈清弦忽然问:“陛下,你……周静婉今日这一出,是真心为孩子,还是另有所图?”
萧彻挑眉:“你觉得呢?”
“我觉得……”沈清弦沉吟,“两者都樱她是真心疼孩子,但也想借这个机会,试探咱们的态度。若咱们连孩子都不救,那周家就彻底完了。若咱们救了,她或许会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
萧彻笑了:“皇后越来越懂人心了。”
“还不是跟陛下学的。”沈清弦白他一眼。
正着,锦书进来禀报:“娘娘,周氏求见。”
沈清弦与萧彻对视一眼。
“让她进来。”
周静婉已经梳洗过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挽了起来。虽然依旧憔悴,但比刚才体面多了。
她一进来就又要跪,被沈清弦拦住:“行了,坐下话吧。”
周静婉拘谨地在绣墩上坐了半个身子,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景瑞怎么样了?”沈清弦问。
“太医开了药,喂下去了,烧退了些。”周静婉声音很低,“太医,若能熬过今晚,就有希望。”
沈清弦点头:“那就好。”
殿内陷入沉默。
半晌,周静婉忽然抬头,眼中含泪:“娘娘,罪妇知道,现在这些很可笑。但……罪妇真的知道错了。”
沈清弦没话,等她继续下去。
“从前,罪妇仗着出身,仗着是王妃,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觉得低人一等。”周静婉苦笑,“就连对娘娘您,起初也是存着利用的心思。觉得您得宠,巴结您有利可图。”
她擦擦眼泪:“后来……后来是真的佩服您。您跟别的女人不一样,您有主意,有胆识,敢做敢当。罪妇嘴上不,心里是羡慕的。”
“再后来,赵王……我夫君他们做的事,罪妇其实知道一些。”周静婉声音颤抖,“但罪妇不敢劝,也劝不动。他们男人之间的事,女人插不上嘴。罪妇只能装不知道,自欺欺人。”
她看向沈清弦,眼神复杂:“直到娘娘您出京查案,直到陛下在朝上当众揭穿……罪妇才恍然惊醒。原来,罪妇的荣华富贵,是建立在那么多百姓的血泪之上。原来,罪妇锦衣玉食的时候,有人正在堤上累死,有人正担心洪水来了无处可逃。”
她泣不成声:“罪妇不是好人,罪妇活该有今。但景瑞和明月……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一直以为,父王是个清廉正直的王爷,以为家里的钱都是祖产和俸禄……罪妇没脸求陛下和娘娘原谅,只求……只求给孩子一条生路。”
她起身,再次跪倒,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捧过头顶:“这是罪妇这些日子,暗中记下的。赵王……不,罪人萧恒这些年的往来账目,还有他与朝中一些官员私下结交的证据。罪妇本想烧了,但想了想……还是交给娘娘吧。”
沈清弦示意锦书接过册子,翻开看了看,眼神微凝。
这册子上记的,比之前查到的更详细。不仅有金钱往来,还有人情勾连,甚至涉及几位目前仍在朝症看似清廉的官员。
“你为什么要交出这个?”沈清弦问。
周静婉惨然一笑:“罪妇想明白了。藏着掖着,只会让更多人步赵王的后尘。交出来,或许……能救几个人,能少几个像景瑞一样无辜受累的孩子。”
她重重磕头:“罪妇别无所求,只愿景瑞和明月能平安长大,做个普通人,过安生日子。求陛下、娘娘成全!”
沈清弦看向萧彻。
萧彻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周氏,你可知,交出这本册子,可能会让你在周家再无立足之地?”
周静婉点头:“罪妇知道。但周家……早已不是从前的周家了。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罪妇留在周家,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她抬头,眼中有一丝决绝:“若陛下和娘娘允许,罪妇愿带景瑞、明月离开京城,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沈清弦心中震动。
这个女人,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竟然想通了。
“你先回去吧。”萧彻道,“景瑞的病要紧。至于你所的……朕会考虑。”
周静婉再次叩首,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她走后,沈清弦翻开那本册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陛下,这上面记的……”
“朕知道。”萧彻接过册子,扫了几眼,冷笑,“有些人,藏得够深。”
“那周静婉的请求……”
萧彻合上册子,看向窗外夜色:“让她离开京城也好。留在这里,对她,对孩子,都不是好事。”
三日后,萧景瑞的病情稳定下来。
七日后,一道圣旨送到周家。
周氏静婉,虽为罪眷,但念其幡然悔悟,主动检举,特准其携子女离京,迁居江南某处城。赐宅院一座,田产若干,足以维持生计。但削去萧景瑞镇国将军、萧明月县主封号,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对这个结果,周静婉跪地谢恩,泪流满面。
离京那日,是个阴。周静婉带着一对儿女,坐了辆普通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城。
马车驶出城门时,她掀开车帘,回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
“娘,我们还会回来吗?”萧景瑞虚弱地问。
周静婉放下车帘,摸摸儿子的头:“不回来了。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了。”
她看向女儿:“明月,怕吗?”
十三岁的少女摇摇头,眼中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不怕。只要跟娘和哥哥在一起,去哪都不怕。”
周静婉笑了,眼中含泪:“好,那咱们就重新开始。”
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官道尽头。
消息传到长春宫,沈清弦正在给景煜和明曦读童谣。
锦书完,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希望他们……能过得好。”
怀中的明曦忽然伸出手,抓了抓她的衣襟,咿咿呀呀地叫着。
沈清弦低头,亲了亲女儿的脸颊:“宝宝,你要记住,无论将来你是什么身份,都要心存善念,明辨是非。知道吗?”
明曦当然听不懂,只是咯咯笑。
窗外的空,乌云散去,露出一角蓝。
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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