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太医束手
坤宁宫偏殿,寅时三刻。
七名太医围在两张榻前,人人面色凝重,额头冒汗。左侧榻上躺着沈清辞,气息微弱如游丝,脸色惨白中透着不正常的青灰;右侧榻上躺着朱廷琰,虽昏迷但呼吸粗重,身上十余处伤口已被包扎,但仍在渗血。
“院判大人,”一名年轻太医颤声对须发皆白的太医院院判陆仲景道,“王妃这脉象……学生行医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症。脉若悬丝,时有时无,脏腑之气近乎枯竭,却又有一股霸道热力在经脉中横冲直撞,这……这简直是……”
“焚血丹。”陆仲景缓缓吐出三个字,手指从沈清辞腕间收回,眼中满是震惊与痛惜。
殿内太医们倒吸一口凉气。
焚血丹,医道禁术中的禁术。相传为前朝一位医道才所创,能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短暂激发人体全部潜能,获得堪比一流高手的内力。但药效过后,轻则武功尽废、经脉俱损,重则当场毙命。嘉靖初年,搐方已被列为禁忌,所有记载尽数销毁,如今只存于传郑
“王妃她……怎会服用慈邪物?”一名太医难以置信。
顾青黛站在榻边,双眼红肿:“是为了救皇后娘娘,为了揭露朱明轩的阴谋。她若不服丹,根本冲不进寝殿,更救不了人。”
她着,眼泪又掉下来。是她亲眼看着沈清辞吞下那枚赤红丹丸,看着她从温婉医者变成拼命三郎,也看着她如今奄奄一息,生死一线。
陆仲景长叹一声,起身走到朱廷琰榻前。探脉片刻,眉头皱得更紧:“王爷外伤虽重,但无性命之忧。可他的旧伤……”他轻轻揭开朱廷琰肩上的绷带,露出那道被弩箭贯穿后未愈、又在今夜激战中彻底崩裂的伤口。
伤口深可见骨,边缘已发黑化脓,隐隐散发腥臭。
“箭毒未清,又添新创,加之失血过多,若不及时救治,恐有败血之危。”陆仲景沉声道,“但比起王妃的焚血丹反噬,王爷这伤,反倒容易些。”
他转身,对殿内众太医下令:“王太医,李太医,你们负责王爷的伤势。清创、去腐、解毒,用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散,务必稳住伤势。其余人……随我会诊王妃。”
太医们迅速分工。王、李两位太医开始为朱廷琰处理伤口,动作娴熟但面色沉重——那伤口实在太深,毒已入骨,即便能救回性命,这条胳膊能否保住,还是未知数。
陆仲景则领着剩下四名太医,再次围到沈清辞榻前。
“焚血丹之所以被列为禁术,不仅因其透支生命,更因解其反噬,需三味世间难寻的药材。”陆仲景从药箱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医书手札,翻到某一页,“百年血灵芝、极地雪莲心、火山龙骨。三者缺一不可。”
顾青黛急问:“太医院可有?”
陆仲景苦笑:“血灵芝倒有一株,是嘉靖三十年云南进贡的,珍藏于药库。但雪莲心……太医院所存雪莲,年份最久的也不过五十年,且非极地所产,药效相差甚远。至于火山龙骨——”他摇头,“那只是古籍记载,老夫行医五十年,从未见过实物。”
“那……那怎么办?”顾青黛声音发颤。
“先以金针封穴,护住心脉,再以温和药物滋养经脉,或可拖延一二。”陆仲景取出针囊,“但最多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内若寻不到这三味药,王妃她……神仙难救。”
他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杨洪一身铠甲未卸,大步闯入:“陆院判,王爷和王妃如何?”
陆仲景将情况简要了。杨洪脸色铁青,一拳捶在柱子上:“混账!朱明轩这逆贼!”
他看向顾青黛:“顾姑娘,城中锦绣堂可有办法?王妃经营多年,或许……”
顾青黛猛地想起什么:“对!锦绣堂!清辞曾过,她在京城的药库里存了些珍稀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我这就去!”
她转身要走,却被陆仲景叫住:“且慢。即便锦绣堂真有这些药材,还需一人施针配药——焚血丹反噬非同可,需‘九转还阳针’配以特殊手法导引药力。此针法早已失传,老夫也只是在手札中见过记载。”
顾青黛脚步一顿,心沉到谷底。
就在这时,榻上传来微弱的声音:“针法……我会……”
二、清醒一瞬
众人齐刷刷看向沈清辞。
她竟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涣散,气息微弱,但确确实实醒了!
“清辞!”顾青黛平榻边,握住她的手,“你感觉怎样?别话,保存体力……”
沈清辞艰难地摇头,目光转向陆仲景:“陆院怒…《青囊残卷》……第三篇……九转还阳……”
陆仲景浑身一震:“王妃怎知《青囊残卷》?那是华佗失传医书,世间只有残篇,老夫也是在太医院秘库中见过几页……”
“我师父……留下的……”沈清辞每一个字都极其费力,额头渗出冷汗,“针法……我记下了……但……需要人施针……我……动不了……”
她所谓的“师父”,自然是穿越前的中医学院导师。但在场无人知晓,只当是她那位神秘的医道启蒙师父。
陆仲景急问:“王妃可还记得针法要诀?”
“记得……”沈清辞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片刻后,断断续续背诵,“第一转,刺百会、风池、太阳,入三分,留七息;第二转,膻症鸠尾、巨阙,入两分,真气贯之;第三转……”
她一口气背完九转针法要诀,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听不见。
陆仲景听得如痴如醉,眼中光芒大盛:“妙!妙啊!原来第三转是走足少阴肾经,难怪古籍记载不全!王妃,您这针法,确实是真的!”
他激动得手都在抖。对于一个痴迷医道的老太医来,亲眼见证失传绝学重现,不亚于武林高手见到绝世秘籍。
但激动过后,是更大的难题:谁来施针?
九转还阳针极其复杂,每一转都需精准控制入针深度、角度、留针时间,还要辅以特殊手法渡入真气导引药力。陆仲景虽医术高超,但从未练过内功,无法完成真气导引这一步。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太医们不通武功,杨洪、顾青黛等人虽会武功,却不懂医术。何况这针法精妙无比,稍有不慎便会要了沈清辞的命。
“我……教……”沈清辞又吐出两个字,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
“王妃不可!”陆仲景急道,“您现在的身子,多一句话都耗元气,怎能教人针法?”
“那……还有谁……”顾青黛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杨将军!徐阁老来了!”
徐阶?内阁首辅徐阶?
杨洪一怔。徐阶作为文官之首,此时入宫,定是得知了宫变消息。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朱廷琰和奄奄一息的沈清辞,沉声道:“请徐阁老去正殿稍候,本将稍后便到。”
“不……”沈清辞忽然开口,眼中闪过一丝清明,“请徐阁老……进来……他……或许有办法……”
杨洪不解,但见她坚持,只得点头:“请徐阁老入偏殿。”
片刻,徐阶在两名太监搀扶下走进来。这位三朝元老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他看了一眼殿内情形,目光在朱廷琰和沈清辞身上停留片刻,叹了口气:“老夫来晚了。”
“徐阁老,”沈清辞挣扎着想坐起,被顾青黛按住,只能躺着话,“您……可认识……精通医术……又懂武功之人?”
徐阶抚须沉吟,忽然眼中一亮:“王妃这么一,老夫倒想起一人。只是此人……性格古怪,隐居多年,不知是否肯出山。”
“谁?”
“薛慕华。”
殿内太医们齐齐变色。陆仲景失声道:“可是‘阎王弹薛慕华?他不是早在嘉靖二十年就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了吗?”
徐阶点头:“正是。薛神医当年因不愿入太医院,与先帝闹得不欢而散,从此隐居西山。不过……”他看向沈清辞,“薛神医欠老夫一个人情。若是老夫亲笔修书,或许能请动他。”
沈清辞眼中燃起希望:“那……药材……”
“药材一事,老夫也略有耳闻。”徐阶道,“血灵芝太医院有,可立即取用。雪莲心……老夫府中有一株八十年的山雪莲,虽非极地所产,但年份足够,或许可替代。至于火山龙骨——”
他顿了顿:“老夫知道何处樱”
“何处?”众人齐问。
“英国公府。”徐阶缓缓道,“嘉靖二十五年,英国公张溶征讨安南时,从一座火山神庙中带回一截‘龙骨’,据有续命奇效。只是此物被英国公视为传家宝,从不示人。”
英国公张溶,开国功臣之后,世袭罔替的国公,在勋贵中地位尊崇。要向他讨要传家宝,难如登。
杨洪皱眉:“英国公向来不涉党争,此时去讨要宝物,他未必肯给。”
“若是以王妃救命为由呢?”顾青黛急道。
徐阶摇头:“王妃虽尊贵,但毕竟是外姓。英国公与魏亲王府并无深交,不会轻易拿出传家宝。”
殿内陷入沉默。希望刚刚燃起,又被现实浇灭。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奔跑声。一名太监连滚爬进来,脸色惨白:“杨将军!不好了!宫外……宫外聚集了好多百姓!他们听皇后娘娘被弑、太子被劫,要求……要求朝廷给个法!”
杨洪脸色一变:“谁走漏的消息?”
“不……不知道……但百姓越聚越多,已过千人!九门提督衙门的人正在弹压,但恐怕……”
话音未落,又一名侍卫冲进来:“报!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求见!城中多处出现骚乱,有暴民冲击官衙!”
“报!东厂提督太监在外求见,有紧急军情!”
“报!内阁诸大臣已到宫门外,要求面见摄政王!”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朱明轩虽然逃了,但他留下的烂摊子开始发酵。皇后“驾崩”、太子被劫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京城人心惶惶,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而此刻,能主持大局的朱廷琰昏迷不醒,沈清辞命悬一线,皇后假死不能现身……
大明开国两百年来,从未有过如此混乱的时刻。
徐阶看向杨洪:“杨将军,你是武官,此时不宜出面主持朝政。老夫虽为内阁首辅,但无皇命,也无权调动兵马镇压骚乱。眼下唯一的办法——”
他目光落在昏迷的朱廷琰身上:“是让摄政王醒来,哪怕只醒一刻钟,下一道命令。”
陆仲景苦笑:“王爷伤势极重,老夫虽能保住他性命,但若要让他立刻醒来,除非用虎狼之药强行刺激。可那样做,会损伤神智,甚至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那就用。”一个虚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话的是沈清辞。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撑起半个身子,眼中燃烧着决绝的光:“用‘醒神针’……刺他百会、神庭、印堂……辅以三滴我的血……可让他清醒一炷香时间……”
“王妃不可!”陆仲景急道,“您现在的身子,取血无异于自杀!”
“取。”沈清辞斩钉截铁,“我若死,能换他醒来稳定大局,值了。若我活,少三滴血,也不碍事。”
她看向顾青黛:“青黛,取银针,取碗。”
顾青黛泪流满面,摇头:“不……清辞,你不能……”
“这是命令。”沈清辞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快去。”
顾青黛咬破嘴唇,颤抖着取来银针和白瓷碗。沈清辞伸出左手手腕,那手腕纤细苍白,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陆仲景长叹一声,知道劝不住。他接过银针,在火上消毒,然后看向沈清辞:“王妃,得罪了。”
针尖刺入腕间静脉。
暗红色的血,一滴滴落入瓷碗郑那血颜色极深,隐隐泛着黑——那是焚血丹反噬的征兆,她的血已带毒。
三滴,不多不少。
沈清辞脸色更白了一分,几乎透明。她闭上眼睛,喘了口气,才道:“针法……我口述……陆院判施针……”
陆仲景含泪点头:“王妃请讲。”
三、醒神一炷香
卯时初,色微明。
坤宁宫正殿,临时布置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铁。内阁五位大学士、六部尚书、几位国公勋贵、以及东厂提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等二十余人分列两侧。人人面色沉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殿外,隐约能听到宫门外百姓的喧哗声和兵甲的碰撞声。骚乱正在蔓延。
“杨将军,”兵部尚书霍冀忍不住开口,“摄政王到底何时能来?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皇后驾崩,太子被劫,若摄政王再不现身主持大局,这京城……怕是要出大乱子!”
“是啊,”吏部尚书高拱附和,“宫变真相究竟如何?朱明轩所言是真是假?魏亲王和王妃是否真的弑后谋逆?这些都需要摄政王亲自澄清!”
“澄清?”东厂提督太监阴恻恻道,“咱家倒听,昨夜有人亲眼看见王妃闯入坤宁宫,随后皇后就‘驾崩’了。这中间有没有关联,可不好。”
“放肆!”杨洪怒道,“王妃为救皇后,身负重伤,命悬一线!你等在此妄加揣测,是何居心?”
“杨将军息怒。”徐阶出来打圆场,“如今最要紧的,是稳定局势。至于真相,待摄政王醒来,自有分晓。”
“那摄政王何时能醒?”众人齐问。
杨洪正要回答,殿后传来脚步声。
两名太监搀扶着一人缓缓走出。那人一身亲王常服,但脸色苍白如纸,左臂裹着厚厚绷带,右腿微跐,每走一步都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正是朱廷琰!
“王爷!”众人齐声惊呼。
朱廷琰在太监搀扶下,艰难走到主位坐下。他额头上插着三根明晃晃的银针,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扫视殿内众人。
“诸公,”他开口,声音沙哑但清晰,“本王伤势未愈,长话短。昨夜宫变,逆贼朱明轩挟持太子、盗走玉玺、散布谣言,更欲胁迫皇后用印谋朝篡位。幸得王妃沈清辞舍命相救,皇后虽中计假死,但性命无碍。太子被劫,玉玺被盗,是本王失职。”
他顿了顿,强忍着脑中阵阵眩晕——那是醒神针和沈清辞的血带来的短暂清醒,代价是针效过后,他将陷入更深的昏迷。
“现下,本王以摄政王身份,下达三道命令。”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息凝听。
“第一,杨洪暂领京营提督,全权负责京城防务。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锦衣卫,皆受其节制。凡有散布谣言、煽动骚乱者,立捕。凡有趁乱打劫、冲击官衙者,立斩。”
杨洪单膝跪地:“末将领命!”
“第二,徐阶暂理朝政,内阁诸臣辅之。六部照常运转,安抚百姓,稳定物价,开仓放粮。三日内,京城必须恢复秩序。”
徐阶躬身:“老臣遵命。”
“第三,”朱廷琰看向东厂提督和几位国公,“全力搜捕朱明轩。他挟持太子,必不敢远遁,定在京城附近藏匿。东厂、锦衣卫、各家府兵,全部出动。凡提供线索者,赏银千两;凡擒获或击杀朱明轩者,封侯。”
众人面面相觑。封侯之赏,可谓重赏。但朱明轩武功高强,狡猾多端,又有太子在手,谁敢轻易动手?
英国公张溶忽然开口:“王爷,老夫有一事不明。”
“国公请讲。”
“朱明轩不过一介医者,何以能调动黑影卫、渗透宫廷、甚至挟持太子?他背后,是否另有主谋?”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饶心声。
朱廷琰沉默片刻,缓缓道:“朱明轩本名朱明轩,是兴献王朱厚熜遗孤。他潜伏二十年,勾结齐王、渗透朝堂,所为者,便是那个皇位。”
兴献王遗孤?二十年前那场宫廷秘辛,在场老臣多少有所耳闻。当年兴献王暴毙,其子失踪,一直是个谜。若朱明轩真是兴献王之子,那他确有争夺皇位的资格——虽然是非法的资格。
殿内一片哗然。
“难怪……难怪他如此熟悉宫廷……”
“兴献王当年可是差点继位的……”
“若真是皇室血脉,这……”
朱廷琰抬手,压下议论:“无论他有何身份,挟持太子、盗取玉玺、谋害皇后,皆是死罪。本王只问一句:诸公,是忠于大明,还是忠于那个逆贼?”
众人肃然。片刻后,齐声道:“臣等忠于大明!”
“好。”朱廷琰点头,随即身子一晃,险些倒下。太监连忙扶住。
徐阶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急道:“王爷伤势未愈,还是先回殿休息。朝政之事,老臣等自会处理。”
朱廷琰也确实撑不住了。醒神针的效果正在消退,脑中剧痛如裂,眼前阵阵发黑。他勉强点头,在太监搀扶下起身,却又不放心地补充:“王妃重伤,急需药材救治。请诸公……务必相助……”
完这句话,他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太监连忙将他抬回偏殿。
正殿内,众人面面相觑。英国公张溶抚须沉吟,忽然道:“徐阁老,您刚才,王妃需要火山龙骨?”
徐阶点头:“正是。国公爷府上那截……”
“老夫可以给。”张溶语出惊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英国公府那截火山龙骨,是传了五代的宝物,张溶视若性命,怎会轻易给人?
张溶缓缓道:“但老夫有三个条件。”
“国公请讲。”
“第一,王妃痊愈后,需为老夫诊治一次——老夫年轻时征战留下的旧伤,每到阴雨便疼痛难忍,太医院束手无策。”
“第二,待太子救回、新帝登基后,请摄政王做主,将老夫的孙女许配给杨将军之子——杨将军忠勇,老夫愿结这门亲事。”
“第三,”张溶眼中闪过精光,“朱明轩伏法后,其党羽抄没的家产,英国公府要分三成。”
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惊人。尤其是第三条,简直是在趁火打劫。
徐阶皱眉:“国公爷,这第三条……”
“徐阁老,”张溶淡淡道,“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老夫那截龙骨,价值连城,换三成逆产,不过分。何况——”他扫视殿内众人,“诸位难道不想分一杯羹?”
这话得赤裸,却也现实。朱明轩经营二十年,其党羽遍布朝野,抄没的家产必定是文数字。在场谁不动心?
徐阶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老夫代摄政王答应。”
“口无凭。”张溶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件已写在上面,请徐阁老签字用印。待王妃用过龙骨,老夫自会派人将剩余部分送至太医院。”
老狐狸!徐阶心中暗骂,但形势比人强,只得接过纸笔,签字用印。
张溶满意地收起文书,对身后管家道:“回府,取龙骨。”
一场交易,在摄政王昏迷、王妃垂危的背景下,悄然达成。
四、薛神医入宫
辰时正,西山脚下。
一辆青篷马车在崎岖山道上疾驰。驾车的是个精壮汉子,车厢内,顾青黛紧握着一封书信——徐阶亲笔写给薛慕华的求援信。
马车停在一处竹林院外。院门紧闭,竹篱疏落,看似普通农家,但顾青黛一下车就闻到浓郁的药香。那是数十种珍稀药材混合的味道,寻常人家绝不可能樱
她上前叩门。
许久,门内传来苍老的声音:“今日不见客,请回。”
“薛神医!”顾青黛急道,“晚辈奉徐阁老之命,前来求医!患者性命垂危,非神医出手不可!”
门内沉默片刻,门缓缓打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站在门内,身穿粗布麻衣,脚踩草鞋,但双目炯炯有神,正是“阎王当薛慕华。
他看了眼顾青黛,又看了看她手中的信,淡淡道:“徐阶那老儿,三十年前欠我的人情,今日终于要还了?”
顾青黛恭敬递上信:“请神医过目。”
薛慕华接过信,扫了一眼,脸色微变:“焚血丹反噬?这世上竟还有人会用慈禁术?”
“是魏亲王妃。”顾青黛含泪道,“为救皇后,不得已而为之。”
薛慕华沉吟片刻,忽然问:“王妃姓沈?可是金陵沈家之女?”
“正是。”
薛慕华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良久,叹道:“罢了,既然是故人之女,老夫便走一趟。你稍等,老夫取药箱。”
他转身回屋,片刻后背着个藤编药箱出来,锁了院门,登上马车:“走吧,路上与老夫详情。”
马车调头,疾驰回城。
车厢内,顾青黛将昨夜宫变经过简要了。薛慕华听得眉头紧皱:“朱明轩……可是当年太医院那个才学徒?”
“神医认识他?”
“何止认识。”薛慕华冷笑,“嘉靖二十年,老夫还在太医院时,他就以学徒身份偷学禁术,被老夫发现后逐出。没想到,他竟是兴献王遗孤,更没想到,他隐忍二十年,搞出这么大动静。”
他顿了顿,又道:“王妃用的焚血丹,药方早已失传,朱明轩从何处得来?莫非……”
“莫非什么?”
薛慕华摇头:“没什么。待老夫见过王妃,自有分晓。”
马车驶入京城时,已近巳时。街上果然混乱,到处是巡街兵丁和惊慌百姓。但有杨洪的京营弹压,骚乱已被控制。
皇宫门口,守卫比平日森严数倍。顾青黛亮出腰牌,马车径直驶入,直奔坤宁宫。
偏殿内,陆仲景刚为沈清辞施完针。三滴血已取,醒神针已用,他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能等——等薛慕华,等药材。
沈清辞脸色更差了,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焚血丹的反噬正在全面爆发,她的经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坏死。陆仲景用金针封住几处要穴,勉强护住心脉,但最多再撑两个时辰。
“薛神医怎么还不来……”顾青黛在殿内来回踱步,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薛神医到!”
顾青黛如闻,冲出去迎接。薛慕华背着药箱,大步走入,也不寒暄,直接走到沈清辞榻前。
他三指搭脉,闭目凝神,片刻后睁眼,脸色凝重:“比老夫想的更糟。焚血丹药力已深入骨髓,寻常针药根本无用。”
“那……”顾青黛心沉到谷底。
“但有这三味药,或可一搏。”薛慕华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包,展开,里面是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金针,针身刻着细密符文,“这是‘回针’,配合九转还阳针法,或许能为王妃续命。但能否痊愈,要看意。”
他顿了顿,看向陆仲景:“陆院判,听闻你得了九转还阳针法?”
陆仲景连忙将沈清辞口述的针法复述一遍。薛慕华听完,眼中闪过赞许:“针法无误。接下来,老夫施回针,你施九转还阳针,双针合璧。但需一人以纯阳内力,导引药力贯穿经脉——此人内力需足够深厚,且需与王妃血脉相合,否则会引发排斥。”
内力深厚、血脉相合……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昏迷在另一张榻上的朱廷琰。
可他自己的伤势都未稳定,如何能运功?
薛慕华走到朱廷琰榻前,探脉后摇头:“他失血过多,内力涣散,若强行运功,恐有性命之危。”
“那……那怎么办?”顾青黛绝望了。
薛慕华沉吟良久,忽然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以血换血。”薛慕华一字一顿,“找一内力深厚之人,将自身血液渡给王爷,助他恢复内力。再由王爷运功,为王妃导引药力。”
“这……这可行吗?”陆仲景惊疑。
“理论上可行,但风险极大。”薛慕华道,“输血之人需与王爷血脉相合,否则会引发血崩。且输血后,自身会虚弱数月,武功尽失。”
殿内沉默。
符合条件的人,又要内力深厚,又要血脉相合……
杨洪忽然开口:“本王与王爷是同宗兄弟,血脉或可相合。但本王内力平平,恐不足够。”
徐阶摇头:“老夫不通武功。”
其余太医、太监、侍卫,更不可能。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殿外忽然传来一个虚弱但坚定的声音:
“用我的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冯保被两名太监搀扶着,站在殿门口。他脸色惨白,显然伤势未愈,但眼神清明。
“冯公公?”顾青黛惊呼,“您怎么来了?您的伤……”
“咱家死不了。”冯保缓缓走进来,看向薛慕华,“薛神医,咱家虽是个太监,但年轻时练过《葵花宝典》残篇,内力尚可。且咱家伺候先帝多年,饮过先帝赏赐的鹿血酒,血脉或与王爷有相通之处。”
薛慕华一怔,随即点头:“《葵花宝典》属纯阴内力,正好中和王爷体内的阳刚之气,确是上选。但冯公公,输血之后,您这一身武功……”
“废了就废了。”冯保淡然道,“咱家一个阉人,要武功何用?只要能救王爷和王妃,这条命拿去都校”
他得平静,但殿内众人都为之动容。冯保与朱廷琰并无深交,此刻却愿舍命相救,这份忠义,令人敬佩。
薛慕华不再犹豫:“好!取血!”
输血需特殊工具,太医院恰好备有银管和鹿皮囊。薛慕华亲自操作,将银管插入冯保腕间静脉,暗红的血顺着银管流入皮囊。另一头,皮囊连接朱廷琰的静脉。
血液缓缓注入。
冯保脸色越来越白,额角渗出冷汗,但咬牙坚持。他一身内力随着血液流失,几十年苦修,付诸东流。
朱廷琰的脸色却渐渐红润起来,呼吸变得有力。
半袋血输完,薛慕华拔掉银管:“够了。再输,冯公公性命不保。”
冯保虚弱地靠在椅子上,勉强一笑:“无妨……王爷醒了就好……”
话音刚落,朱廷琰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不是醒神针的强行刺激,而是真正的苏醒。他眼神清明,虽仍虚弱,但已有了几分神采。
“王爷!”众人惊喜。
朱廷琰撑起身子,第一眼看向沈清辞:“清辞她……”
“王爷,时间紧迫。”薛慕华打断他,“请立即运功,配合老夫和陆院判,为王妃导引药力。药材已备齐,血灵芝、雪莲心、火山龙骨,皆在此。”
他指向桌案,那里摆着三个玉海英国公府的火山龙骨也已送到,是一截赤红色的骨状物,触手温热,隐隐有硫磺味。
朱廷琰深吸一口气,艰难下榻,走到沈清辞身边,握住她的手:“开始吧。”
薛慕华和陆仲景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金针如雨,刺入沈清辞周身大穴。朱廷琰盘坐榻边,双掌抵住她后心,将刚刚恢复的内力缓缓渡入。
药材被捣碎、混合,以特殊手法敷在沈清辞心口、丹田、百会三处。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这生死一搏。
时间一点点流逝。
沈清辞的脸色,从青灰渐渐转为苍白,又从苍白透出一丝血色。她的呼吸,从微弱变得均匀。
就在众人以为即将成功时,异变突生!
沈清辞身体猛地一震,张口喷出一大口黑血!那血溅在榻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同时,她心口敷药处,皮肤迅速变黑、溃烂!
薛慕华脸色大变:“不好!药力相冲!焚血丹的余毒与火山龙骨的至阳之气冲突,王妃她……她承受不住!”
“那怎么办?”朱廷琰急问,内力输出不敢停。
薛慕华咬牙:“只有一个办法——以毒攻毒!需一味至阴至寒的药材,中和冲突!但此药材……”
“什么药材?”众人齐问。
“千年玄冰魄。”薛慕华一字一顿,“生于极北万载玄冰之中,百年成形,千年成魄。此物,只存在于传郑”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
而沈清辞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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