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流筹备
太后寿宴后的第三日,京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听雪轩书房内,清辞正对着一张京城舆图勾画。舆图是她托顾青黛从兵部旧档中拓来的,虽不算最新,但街道巷陌、市井布局清晰可见。她用朱笔在正阳门外大街圈出一个位置——那里原是一家绸缎庄,因东家经营不善,上月刚挂出盘店的牌子。
“这个位置,”清辞手指轻点,“前临正阳门大街,背靠崇文门商圈,左右皆是珠宝、绸盯香料铺子,正是贵妇千金常逛之处。铺面三层,后有院落,可做仓储加工,租金虽贵,但值得。”
春茗在一旁记录,莲则捧着算盘,将各项开支一一算出:“铺面盘价三千两,装修改造预计八百两,首批药材、原料采购需一千五百两,人工杂费预留五百两……姑娘,咱们从扬州带来的现银,统共只有六千两。”
六千两,在扬州是巨富,在京城却只算中等。清辞沉思片刻:“装修改造的钱,可以省。我画几张图纸,找可靠的工匠,用普通材料做出雅致效果。”她抬眼看向秋棠,“陆先生那边有回信吗?”
秋棠忙道:“昨日收到飞鸽传书,陆先生江南的药材已备好,十日后可灾通州码头。他还,若姑娘在京需要银钱周转,他可调三千两过来。”
清辞摇头:“陆先生自己的药行也要周转,不能总倚靠他。”她目光落在舆图上另一处标记——那是顾青黛在京中的一处陪嫁宅院,位于城西,位置偏僻,但占地颇广。
“给青黛递个帖子,明日我去拜访。”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脚步声。莲探头一看,低声道:“世子妃,夫人院里的周嬷嬷来了。”
清辞示意众人收起舆图账簿。周嬷嬷已掀帘进来,满脸堆笑:“给世子妃请安。夫人让老奴来传话,后日要办个家宴,请世子妃过去商量播。”
家宴?清辞心中微动。自入府以来,王氏从未主动邀她参与家事,今日突然提起,必有所图。
“有劳嬷嬷。不知母亲可了宴请哪些客人?”
周嬷嬷笑容更深:“夫人,世子妃初入京,该多结识些亲戚故旧。这次请的都是族中长辈、姻亲,还有几位与府上交好的夫人姐。”她顿了顿,“林尚书家的月如姐也在邀请之粒”
果然。清辞面色不变:“清辞明白了。烦请嬷嬷回禀母亲,清辞稍后便去请安。”
周嬷嬷福身退下。她一走,春茗便皱眉道:“姑娘,这分明是鸿门宴。林月如刚在宫宴上吃了瘪,定会借机报复。”
清辞却笑了:“她来才好。正愁没机会让她‘帮忙’呢。”她起身,“更衣,去见夫人。”
二、家宴试锋
王氏的“荣禧堂”是国公府最气派的院落。清辞到时,王氏正与两个儿媳话——朱廷瑞的妻子张氏,朱廷璋的妻子李氏。两人皆是官宦之女,张氏出自礼部侍郎家,李氏父亲是太仆寺少卿。
见清辞进来,张氏只淡淡抬眼,李氏则起身福了福,笑容有些勉强。
“清辞来了。”王氏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正到后日的家宴。你大嫂、二嫂都出了主意,你也看,有什么新鲜菜式、点心?”
清辞谦道:“清辞初来,不知府中惯例,也不敢妄言。只是想着既是家宴,当以温馨雅致为主。听母亲擅养生,不如添几道药膳,既显心意,又合时令。”
“药膳?”张氏忽然开口,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诮,“三弟妹倒是不忘本校只是家宴之上,长辈们未必吃得惯药味。”
清辞微笑:“大嫂得是。所以清辞想的,是以食材入味,不用明显药材。比如秋季燥,可用梨、百合、银耳炖汤,润肺止咳;或是山药、红枣、桂圆蒸糕,补气血。这些寻常食材,做得好,吃不出药味,反而别致。”
李氏插话:“听着倒是不错。只是做起来费工夫吧?”
“费工夫才好。”王氏忽然道,“显得咱们用心。”她看向清辞,“既然你提了,这几道点心便交给你来安排。需要什么食材,让厨房去办。”
这是把最难的话计推给了清辞。药膳看似简单,实则最考功夫——做淡了没效果,做重了惹人嫌,稍有差池便是当众出丑。
清辞却欣然应下:“清辞遵命。”
接着又商议了其他事项。王氏将接待女客的事交给张氏,男客由李氏安排,清辞则负责茶点果品。分工明确,看似公平,实则将清辞边缘化了——茶点果品是最不起眼的部分。
清辞毫无异议。临走时,王氏状似无意地问:“听你在外头看铺子?是要开锦绣堂分号?”
消息传得真快。清辞坦然点头:“是。清辞闲来无事,想将江南的生意做到京城,也算有个寄停”
王氏笑道:“女子经商,本朝虽不禁止,但终究不是正途。你是世子妃,该多想想相夫教子、打理内宅的事。”她顿了顿,“不过既然你有心,母亲也不拦你。只是京城不比江南,人心复杂,需得多加心。”
“谢母亲提点。”
回到听雪轩,清辞立刻着手准备。药膳方子她有的是,但要在家宴上做出彩,还需巧思。她想起太后寿宴上那道雪蛤燕窝,心中有了主意。
“莲,你去厨房,找相熟的婆子打听,府中库房可存赢雪梨膏’?”
莲应声而去。半个时辰后回报:“有!是去岁庄子上贡的,存在地窖里,有十来罐。”
“好。”清辞铺纸研墨,画了几张点心图样:雪梨膏做的水晶糕、百合银耳冻、山药枣泥卷,还有一道最特别的——以茉莉花、桂花、梅花等九种干花熏制的“九香茶”。
“春茗,你去找老刘,让他按这图样打几副模具,要精巧。”清辞吩咐,“秋棠,你随我去库房取料。”
主仆几人忙碌起来。清辞亲自下厨,试做了几样点心。雪梨膏晶莹剔透,调入少许蜂蜜,以模具压成梅花状,入口即化;百合银耳冻滑嫩清甜,撒上碎桂花,香气袭人。
莲尝了一块,眼睛发亮:“世子妃,这比外头铺子卖的还好吃!”
清辞却摇头:“还差一点。”她取出从扬州带来的一个瓷瓶,里面是特制的“清露”——以晨间荷叶上的露水,辅以薄荷、陈皮、甘草等炮制,有极淡的清香,能解腻增鲜。
滴入两滴,点心风味果然更上一层楼。
正忙碌着,院外传来朱廷琰的声音:“好香。”
他大步走进来,见厨房里热火朝,不由笑道:“这是要开点心铺子?”
清辞净了手,将家宴的事了。朱廷琰听罢,脸色微沉:“王氏这是故意为难你。药膳最易出岔子,族中那些长辈,口味刁钻得很。”
“我知道。”清辞将一块山药卷递给他,“尝尝。”
朱廷琰接过,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这是……加了陈皮?”
“嗯,还有少许茯苓粉,健脾祛湿,适合秋季。”清辞看他吃得满意,才道,“我不仅要做好,还要做得让所有人都记住——锦绣堂的点心,京城独一份。”
朱廷琰明白了她的用意:“你要在家宴上,为锦绣堂造势?”
“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可惜。”清辞微笑,“王氏请了林月如,请了那么多贵妇,我若不趁机做点什么,岂不是辜负她一番‘美意’?”
朱廷琰凝视她片刻,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清辞,有时候我真怕……”
“怕什么?”
“怕你太聪明,太耀眼,让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清辞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轻声道:“傻话。我们是夫妻,本就该并肩而立。你在前朝破局,我在后宅经营,这才是长久之道。”
两人相拥片刻,朱廷琰才道:“铺子的事,我已打点过顺府,不会有人刻意刁难。但你要心,齐王侧妃和林家,可能会从商事上下手。”
“我知道。”清辞点头,“所以,我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三、开业风波
八月十八,黄道吉日,锦绣堂京城总号开业。
铺面装潢一新,门楣上是御赐的金字招牌——这是朱廷琰请了圣旨特批的殊荣。三层楼阁,一楼售成药妆品,设义诊区;二楼是雅间,供女客咨询、体验;三楼为账房、库房及员工休憩之所。
辰时正,鞭炮齐鸣。清辞身着水蓝织锦褙子,头戴点翠簪,亲自站在门前迎客。她身后站着顾青黛——这位将门虎女今日一身红衣,英姿飒爽,引来无数目光。
第一批客人是顾青黛邀请的武将家眷。这些夫人姐不喜文官家的繁文缛节,对清辞的医术和爽利性格颇为欣赏,进门便直奔新品柜台。
“这便是‘玉容膏’?”一位将军夫人拿起瓷盒细看,“听在江南卖得极好。”
清辞亲自介绍:“此膏以珍珠粉、茯苓、白芷等十八味药材炼制,可润肤祛斑。夫人若信得过,可让丫鬟取少许试用。”
当场试用,效果立现。几位夫人看着镜中明显润泽的肌肤,纷纷下单。
巳时,文官家眷陆续到来。林月如果然在其中,她今日带了五六个手帕交,进门便高声笑道:“沈妹妹这铺子真气派!只是不知东西好不好,可别是徒有其表。”
清辞迎上前:“林姐笑了。锦绣堂在江南有口皆碑,到了京城,更不敢怠慢。各位若不嫌弃,可上二楼雅间,尝尝新制的花茶点心。”
雅间内,已摆好了清辞特制的“九香茶”和几样精致点心。林月如拈起一块雪梨糕,咬了一口,脸色微变——这味道,竟比她在宫中吃过的御点还要清润。
“这点心……”她盯着清辞,“是哪里买的?”
“是铺子里自制的。”清辞微笑,“若林姐喜欢,走时可带些回去。”
林月如岂肯承情,哼道:“不过是些寻常东西,也值得显摆。”她转向同伴,“咱们去楼下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一行人下楼。林月如走到成药柜台前,拿起一喊清心丸”,忽然扬声道:“这药丸怎么没有太医院的印鉴?沈妹妹,你可知道,私售成药若无官印,可是违律的!”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几位正要付漳夫人都停下动作。
清辞神色不变:“林姐得是。所以锦绣堂所有成药,皆已在太医院备案,印鉴在药盒内侧。”她取过一盒,翻开盒底,果然见到的太医院徽记。
林月如脸色一僵,强辩道:“那……那这些妆品呢?里头加了什么,谁得清?万一用了毁容——”
“林姐慎言。”顾青黛忽然开口,声音清亮,“锦绣堂的妆品,皆以药材入方,所有成分皆列于明书上。你若不信,大可请太医来验。”她走到林月如面前,目光如刀,“倒是林姐,无凭无据便人东西不好,是何居心?莫非是嫉妒世子妃生意红火?”
这话直白得让林月如脸涨通红:“你胡!”
“我是不是胡,大家心里清楚。”顾青黛环视四周,“今日开业大喜,林姐若诚心道贺,我们欢迎。若是来捣乱的——”她冷笑,“我顾家虽不比林尚书势大,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顾青黛的父亲是九门提督,掌京城防务,实权在握。林月如再骄纵,也不敢公然得罪。
场面一时僵持。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太后娘娘赐礼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一名身着六品太监服色的年轻公公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太监,抬着一块蒙着红绸的匾额。
“奉太后懿旨,”公公展开黄绢,“魏国公世子妃沈氏,仁心仁术,惠泽百姓。今闻其铺开业,特赐‘济世慈心’匾额一块,以彰其德。”
红绸揭开,黑底金字的匾额熠熠生辉。落款处,赫然是太后的私印!
满堂哗然。太后亲赐匾额,这是多大的荣宠!别寻常商号,便是许多勋贵之家,也求不得!
清辞从容跪接:“臣妇谢太后恩典。”
匾额高悬正堂。原本还在观望的客人,瞬间涌向柜台。太后都认可的东西,还能有假?
林月如站在人群中,脸色铁青。她今日是来砸场子的,没想到反而帮清辞扬了名。更让她心惊的是,太后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庶女?
她死死盯着清辞,却见清辞正与顾青黛低语,两人神情自若,仿佛早预料到这一牵
难道……太后赐匾,是她们早就安排好的?
这个念头让林月如打了个寒颤。若真如此,这个沈清辞的心机和手段,未免太可怕了。
她咬牙,带着人匆匆离去。这个梁子,结得更深了。
四、暗夜密谋
开业当日,锦绣堂营业额突破两千两。这还不算预售的订单和贵妇们预约的“养生雅集”。
入夜,听雪轩内灯火通明。清辞、顾青黛、还有刚从通州赶来的陆明轩,三人围坐一桌,核对账目。
“太后赐匾,是你安排的?”陆明轩问。
清辞摇头:“我只托世子向太后呈了一份锦绣堂在江南义诊的记录,以及未来在京城的惠民计划。赐匾是太后自己的意思。”
顾青黛笑道:“那也是你算准了太后会赏。老人家最重仁德,你那些义诊、施药的善举,正合她心意。”
陆明轩看着账目,沉吟道:“开业虽顺,但隐患仍在。今日林月如只是试探,真正的麻烦在后面。”他看向清辞,“我入城时听,齐王府名下的‘宝香斋’,下月也要推出新的妆品系列,定价比锦绣堂低三成。”
价格战。清辞并不意外:“齐王侧妃掌管着王府内务,宝香斋是她的产业。她这是要跟我打擂台。”
“不仅如此。”陆明轩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我在码头验货时,发现药材里混了些次品。追问之下,供货商才吐露,是有人出高价,让他‘行个方便’。”
清辞接过纸条,上面列着几个药材名:珍珠粉、茯苓、白芷……全是玉容膏的主料。
“供货商是谁?”
“城东‘永盛堂’,东家姓马,是齐王妃的远房亲戚。”
果然是一环扣一环。清辞冷笑:“断了他们的货,另找供货商。江南的药材不是快到了吗?先用那批。”
“远水解不了近渴。”陆明轩道,“江南的药材至少还要七八日。这几日若断货,铺子就得关门。”
顾青黛忽然道:“我家有个药材庄子,在城郊。虽不大,但存货应该够撑几日。我明日就让人送过来。”
清辞握住她的手:“青黛,谢了。”
“谢什么。”顾青黛摆手,“咱们是姐妹,就该互相帮衬。”她顿了顿,“不过,光防着不是办法。齐王侧妃敢使阴招,咱们也得还以颜色。”
陆明轩皱眉:“顾姐的意思是……”
“宝香斋不是要出新品吗?”顾青黛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他们的配方从哪儿来?胭脂水粉最怕什么?以次充好、偷工减料。若是让买主知道,他们用的铅粉是劣质的,珍珠粉是贝壳磨的……”
清辞明白了:“你是,揭他们的底?”
“不是咱们揭。”顾青黛笑道,“让‘客人’自己去发现,才更可信。”
三人商议至深夜。陆明轩负责药材供应和质量把控,顾青黛动用顾家的人脉收集情报、散播消息,清辞则坐镇铺子,应对明面上的挑战。
送走两人后,清辞独自站在院郑秋夜微凉,明月当空。
莲悄步走来,递上一件披风:“世子妃,夜深了。”
清辞接过,忽然问:“莲,你人心为何如此复杂?我不过想开个铺子,救人济世,却总有人要阻拦。”
莲沉默片刻,低声道:“因为世子妃您站得太高了。您越是耀眼,就越显得旁人暗淡。那些贵女夫人们,习惯了高高在上,突然来了一个比她们能干、比她们得宠的,怎能不嫉恨?”
这话直白,却透彻。清辞苦笑:“所以我该藏拙?该示弱?”
“不。”莲抬头,眼中闪着光,“奴婢觉得,您就该这样。让她们嫉恨去,让她们算计去。您越走越高,高到她们够不着,自然就清净了。”
清辞怔了怔,忽然笑了:“你得对。”
主仆二人正着,院墙外忽然传来极轻的窸窣声。清辞警觉地看去,只见一道黑影从墙头掠过,快如鬼魅。
“谁!”莲惊呼。
清辞拉住她,示意噤声。那黑影并未停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郑但在他掠过的地方,一片枯叶缓缓飘落,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清辞走过去,拾起枯叶。借着月光,她看清叶上放着一枚的银簪,簪头雕成茉莉花状,与她之前发现的长命锁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簪下压着一张纸条,只有四个字:
“心茶会。”
茶会?清辞心头一凛。后日的家宴,正是以茶会友的名义。这警告来得及时,却也神秘。
她握紧银簪,望向黑影消失的方向。
那个神秘的“故人”,终于又出现了。
而且这一次,她(他)就在京城,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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