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夜探龙榻
亥时三刻,乾清宫。
这座帝国权力中心的宫殿,今夜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郑宫门紧闭,檐下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将侍卫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清辞躲在西侧回廊的柱子后,屏息观察。
冯保给的钥匙紧紧攥在手中,但太医署那边交给墨痕了。此刻她孤身一人,身上只有药囊里几样寻常药材和一瓶解毒丹。要在这戒备森严的乾清宫救皇帝,无异于虎口拔牙。
但必须去。
她借着阴影的掩护,绕到宫殿后侧。那里有扇门,是供宫女太监出入的角门,此刻虚掩着。清辞侧身挤进去,门内是条狭窄的甬道,通往偏殿。
甬道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迎…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清辞心中一凛——这是牵机毒特有的气味,与某些药材混合后会产生甜腥。看来冯保所言不虚,皇帝确实中毒已深。
她贴着墙壁前行,前方隐约传来话声。
“……药熬好了吗?”一个老嬷嬷的声音,尖利而急躁。
“好了好了,刘嬷嬷,这就端来。”太监战战兢兢。
“快些!王爷等着呢。”
王爷?齐王果然在!
清辞闪身躲到一扇屏风后,透过缝隙望去。偏殿里灯火通明,几个太医垂手侍立,神色惶恐。正中站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面白微须,眉眼与朱廷琰有三分相似,但眼神阴鸷,正是齐王朱廷楷。
他手中把玩着一串紫檀佛珠,漫不经心地问:“陛下今日脉象如何?”
为首的太医颤声道:“回王爷,陛下……陛下脉象微弱,恐……恐熬不过今夜了。”
齐王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转瞬即逝:“既如此,便让陛下……少受些苦吧。刘嬷嬷,药呢?”
方才那个老嬷嬷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进来,药碗是白玉雕成,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但清辞眼尖,看见碗沿有一圈极淡的青色——是铜锈!这药碗被人用铜器煮过,铜锈遇热会析出铜绿,与某些药材反应可成剧毒。
“王爷,药来了。”刘嬷嬷将药碗奉上。
齐王接过,却不急着喂,只道:“你们都退下吧。本王……要单独送皇兄一程。”
太医们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刘嬷嬷却留在原地,低眉顺眼。
齐王看她一眼:“你也退下。”
“王爷,冯公公交代,要奴婢亲眼看着陛下……服药。”刘嬷嬷垂首道。
齐王眼中闪过冷光,却未发作,只淡淡道:“那便随本王进来。”
两人端着药碗往内殿走去。清辞等他们进了内殿,才悄悄从屏风后出来,快步跟到内殿门边,从门缝往里窥视。
内殿烛火昏暗,龙榻上躺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是嘉靖皇帝。他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若不是偶尔抽动的嘴角,几乎与死人无异。
齐王在榻边坐下,用汤匙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吹:“皇兄,喝药了。”
皇帝毫无反应。
齐王也不急,一勺一勺地喂。药汁从皇帝嘴角溢出,刘嬷嬷连忙用帕子擦拭。喂了约半碗,齐王忽然停手,对刘嬷嬷道:“你去外头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刘嬷嬷应声退下。待殿门关上,齐王放下药碗,俯身在皇帝耳边低语:“皇兄,你可听见?廷琰那子回京了,还带着你的好儿媳。可惜啊……他们救不了你。今夜过后,这大明江山,就是我的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诏书,展开放在榻边:“你看,禅位诏书我都替你拟好了。玉玺嘛……虽然还没找到,但没关系,冯保会替我做个假的。等明日早朝,诏书一宣,我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至于廷琰和太子……谋逆弑君,罪该万死。”
他笑得温柔,眼神却如毒蛇:“皇兄,你安心去吧。这江山,我会替你守好的。”
着,他重新端起药碗,捏开皇帝的嘴,要将剩下的药灌进去——
“住手!”
清辞推门而入。
二、太医署血战
同一时刻,太医署藏书阁。
墨痕一手持刀,一手握着刚从书架上取下的《李时珍手札》。书是线装古本,纸页泛黄,封面题着“本草纲目拾遗”六个大字。他快速翻到“牵机”篇,上面果然记载了解毒方子:需以金银花、连翘、甘草为君,辅以三七、丹参活血,再加一味“龙脑香”为引。
“找到了!”他低呼。
话音未落,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有贼!藏书阁进贼了!”
墨痕脸色一变,将手札塞入怀中,纵身跃上房梁。几乎同时,藏书阁门被撞开,七八个锦衣卫冲进来,手持火把,将阁内照得亮如白昼。
“搜!”为首的是个千户,眼神凶悍。
锦衣卫分散搜查。墨痕屏息伏在梁上,怀中手札硬硬的硌着胸口。他计算着距离——从梁上到窗户约三丈,若能一击得手,破窗而出,或许能逃出去。
但楼下有十余人,窗外恐怕也有埋伏。
正思忖间,一个锦衣卫忽然抬头看向房梁:“上面有人!”
墨痕不再犹豫,从梁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刀光一闪,已斩倒两人。千户大喝:“围住他!”
锦衣卫们蜂拥而上。墨痕且战且退,刀法狠辣,转眼又伤三人。但他毕竟寡不敌众,手臂、肩头各中一刀,鲜血直流。
“交出东西,饶你不死!”千户狞笑。
墨痕背靠书架,喘着粗气。怀中手札是救皇帝的唯一希望,绝不能交。他眼神一厉,忽然挥刀砍向书架!
“哗啦——”书架倾倒,数百册医书散落一地。锦衣卫们下意识闪避,墨痕趁机冲向窗户。
“放箭!”
箭矢破空而来。墨痕挥刀格挡,但左腿仍中了一箭。他闷哼一声,撞破窗棂,滚落在地。
阁外果然有埋伏!二十余名锦衣卫围成半圆,弓弩齐指。
墨痕挣扎着站起,环视四周,心中绝望。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喊杀声!一队黑衣人从太医署墙头跃入,如虎入羊群,瞬间冲散锦衣卫的阵型。
为首的是个蒙面人,剑法精妙,连斩三人,冲到墨痕身边:“走!”
“你是……”
“世子的人!”蒙面人扯下蒙面巾,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竟是王斌的副将,赵奎!
墨痕不及多想,在赵奎等饶掩护下杀出重围。一行人且战且走,撤往太医署后门。
“王将军呢?”墨痕边跑边问。
“救出来了!”赵奎喘着气,“世子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诏狱守卫,我们趁机救出将军。现在将军已去联络旧部,让我们来接应你。”
墨痕心中一松,又急问:“世子呢?”
“去乾清宫了。”赵奎眼神凝重,“我们得快些,世子妃也在那里。”
众人冲出太医署,往乾清宫方向疾奔。夜色中,皇宫已乱成一团,各处都有喊杀声、火光。齐王显然已察觉异动,开始全面清剿。
墨痕捂着伤口,咬牙跟上。怀中手札沉甸甸的,那是皇帝活下去的希望。
也是世子夫妇活下去的希望。
三、诏狱智救王斌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
诏狱深处,丙字号牢房。
王斌被铁链锁在墙上,浑身是血。他已受了三遍刑,鞭刑、夹棍、烙铁,但始终咬紧牙关,只自己“旧疾复发,回府取药”。
审讯的锦衣卫百户失去了耐心,提起一桶盐水:“王斌,最后问你一次——谁指使你擅离职守?是不是朱廷琰?”
王斌抬头,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我了,旧疾复发。你们若不信,可以去问我府上的大夫。”
“冥顽不灵!”百户挥手,“浇!”
盐水泼在伤口上,剧痛如万蚁噬心。王斌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却硬生生忍住,没发出一声呻吟。
就在这时,牢房外忽然传来喧哗。
“走水了!甲字号走水了!”
百户脸色一变:“你们看好他!”带人匆匆出去。
王斌强撑着睁开眼,看见牢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狱卒闪身进来,低声道:“将军,世子来救你了。”
是那个安插的暗桩!
狱卒快速打开镣铐,将王斌扶起:“快,从这边走。”
两人刚出牢房,迎面撞上一队锦衣卫!为首的正是百户,他狞笑:“果然有同伙!拿下!”
狱卒拔刀迎敌,对王斌喝道:“将军快走!往东,有人接应!”
王斌踉跄着往东跑。身后传来打斗声和惨叫,他不敢回头。转过一个拐角,前方忽然亮起火把,十余名锦衣卫堵住去路。
前有追兵,后有堵截。
王斌绝望地停下脚步。就在这时,头顶忽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一道黑影从而降,刀光如雪,瞬间斩倒三人。
“王将军,跟我走!”
是朱廷琰!
他一身夜行衣,面上蒙着黑巾,但王斌认得那双眼睛。两人并肩作战,杀出一条血路。朱廷琰的刀法精妙狠辣,专攻要害,不过片刻,便解决了这队锦衣卫。
“世子,您怎么……”王斌声音哽咽。
“现在不是话的时候。”朱廷琰扶住他,“能走吗?”
“能!”
两人冲出诏狱。狱外已乱成一团,火光冲——果然是朱廷琰派人放的火,制造混乱。墨痕安排的暗卫已在外接应,见两人出来,立刻牵过马匹。
“上马!”朱廷琰翻身上马,又拉王斌上去,“我们去乾清宫。”
“乾清宫?陛下他……”
“齐王要今夜动手。”朱廷琰策马疾驰,“清辞已经去了,我必须赶过去。”
王斌心中一紧。乾清宫是龙潭虎穴,世子妃孤身前去,无异于送死。
夜色中,马蹄声如雷。沿途不断有锦衣卫拦截,但朱廷琰一马当先,刀光所向,无人能挡。王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淑妃娘娘曾对他:“福安,若有一日琰儿需要,你要护着他。”
他握紧刀,眼中闪过决绝。
今夜,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世子周全。
四、乾清宫对峙
乾清宫内殿。
齐王缓缓转身,看着突然闯入的清辞,眼中闪过讶异,旋即化为玩味的笑:“世子妃?你比我想的……胆子大。”
清辞直视他:“王爷,弑君之罪,当诛九族。”
“弑君?”齐王笑了,笑得温和,“皇兄是病重不治,与我何干?这满殿太医都可作证。倒是你……”他目光落在清辞身上,“擅闯乾清宫,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清辞走到榻边,看了一眼皇帝。老人嘴唇发紫,指尖发黑,确是中毒之兆。她伸手探脉,脉象微弱混乱,但还有救——只要及时服下解药。
“王爷手中的药,可否让我看看?”她平静道。
齐王挑眉:“怎么,世子妃还懂医术?”
“略懂。”清辞伸手,“这药若真能救陛下,为何不敢给我看?”
刘嬷嬷在一旁急道:“王爷,莫要听她胡言!这药是太医署开的,绝对没问题!”
“有没有问题,一试便知。”清辞从药囊中取出一根银针,插入药碗。片刻后取出,针尖已变成青黑色。
“银针试毒,变黑即有毒。”清辞举起银针,“王爷,这您如何解释?”
齐王神色不变:“或许是银针不纯,或许是药中某味药材与银相克。太医署的方子,岂会有毒?”
“那便请太医署的李太医来,当面清楚。”清辞寸步不让。
刘嬷嬷忽然尖声道:“王爷,夜长梦多!这女人定是朱廷琰派来拖延时间的,快将她拿下!”
齐王眼神一冷:“来人!”
殿外冲进十余名侍卫,将清辞围住。清辞后退一步,背靠龙榻,手中已握住袖中的信号烟花。
“王爷真要动手?”她声音镇定,“您可知,世子此刻已在赶来的路上。您若伤了我,他必与您不死不休。”
齐王笑了:“廷琰?他自身难保了。王斌被抓,太医署被围,他在京城孤立无援,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喊杀声!紧接着,殿门被撞开,朱廷琰浑身浴血,持刀闯入。
“皇叔,别来无恙。”
齐王脸色终于变了:“你……你怎么……”
“我怎么进来的?”朱廷琰冷笑,“皇叔以为控制了京营,就能掌控一切?可惜,这宫中,还有忠义之士。”
他身后,王斌带着数十名禁军冲入,迅速控制局面。这些禁军是王斌的旧部,虽被齐王调离要害,但今夜得知皇帝危在旦夕,毅然倒戈。
齐王脸色铁青,却仍强作镇定:“朱廷琰,你带兵擅闯乾清宫,才是谋逆!”
“谋逆?”朱廷琰走到榻边,看了眼皇帝,眼中闪过痛色,“皇叔,父皇待你不薄,封你亲王,赐你富贵,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待我不薄?”齐王忽然激动起来,“同是父皇的儿子,他做皇帝,我做藩王!他坐拥下,我困守江南!这些年,我在江南替他打理盐政、漕运,他呢?在宫中修道炼丹,荒废朝政!这江山,早该易主了!”
他指着朱廷琰:“还有你!你不过是个黄口儿,凭什么做储君?我在江南经营多年,兵强马壮,这皇位,本就该是我的!”
朱廷琰静静听着,待他完,才缓缓道:“所以你就勾结倭寇、走私军械、毒害父皇?皇叔,你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实则为一己私欲。这般行事,与乱臣贼子何异?”
“成王败寇罢了。”齐王冷笑,“今夜你们赢了又如何?京营三万兵马在我手中,冯保掌控内宫,你们逃不出去。”
正着,殿外忽然传来太监的唱喏:“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公公到——”
冯保匆匆进来,见殿内景象,眼中闪过惊色,随即恢复如常。他先向皇帝榻前叩首,又对朱廷琰行礼:“世子爷,您可算来了。”
齐王急道:“冯保,快调锦衣卫来,将这些逆贼拿下!”
冯保却不动,只道:“王爷,老奴方才收到急报——京营副将张勇,已带兵控制九门。您那三万兵马……怕是调不动了。”
“什么?!”齐王如遭雷击。
朱廷琰看向冯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冯保微微颔首,意思是:我履行了诺言。
原来,冯保早暗中联络了京营中忠于皇室的将领。齐王虽掌控兵权,但军中仍有不少老将心向皇帝。今夜趁齐王注意力集中在宫中,张勇等人突然发难,已夺回京营控制权。
齐王倒退两步,脸色惨白。他苦心经营多年,一夜之间,竟全盘皆输。
刘嬷嬷忽然尖叫一声,扑向龙榻,手中匕首寒光一闪——她竟要刺杀皇帝!
清辞早有防备,飞身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两人扭打在一起,药囊散落,药材撒了一地。刘嬷嬷力大,匕首一点点逼近皇帝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朱廷琰一刀刺入刘嬷嬷后心。她瞪大眼睛,缓缓倒地,手中匕首“哐当”落地。
齐王见状,忽然大笑:“好!好!你们都赢了!但你们救不了皇兄——牵机之毒,无药可解!他今夜必死无疑!”
清辞却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那是她从药囊中临时配制的解毒散。虽然不全,但能暂时压制毒性。她扶起皇帝,将药散用水化开,心喂入。
“谁的无药可解?”殿外传来墨痕的声音。他浑身是伤,却高举着一本古书冲进来,“世子,解药方子找到了!”
清辞接过手札,快速浏览,眼中迸出喜色:“金银花、连翘、甘草、三七、丹参、龙脑香……这些药材,我药囊里都有!”
她立刻动手配药。朱廷琰持刀护在榻前,王斌带人将齐王捆住。冯保则去传太医,准备煎药。
殿内忙乱中,谁也没注意到,齐王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
他袖中,一枚的竹筒滑落,滚到烛台下。竹筒口冒出一缕青烟,无色无味,融入空气郑
那是求救信号——给他藏在宫中的最后一张牌。
殿外,夜色更深。
而宫墙的阴影里,数十道黑影正悄然靠近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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