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黑风高盐场路
戌时末，涵碧园后门悄然打开。
朱廷琰一身黑色劲装，外罩同色斗篷，面上覆着半张银色面具。墨痕跟在他身后，同样黑衣，腰间佩刀，背上负弓。两人融入夜色，如同两滴墨汇入深海。
“北山盐场在城北三十里，紧邻江口。”墨痕低声道，“属下已探明路线，盐场三面环山，一面临江，只有一条大路和两条径可入。大路有岗哨，径隐蔽但难校”
“走径。”朱廷琰声音冷静，“今夜子时那艘船必须截下，船上之物若是军械，便是铁证。”
两人避开主街，专走巷。扬州城宵禁不严，但入夜后街上行人渐稀，只余酒楼妓馆的喧嚣隐隐传来。更夫提着灯笼走过，嘴里哼着含糊的调。
行至城北一处荒废的河神庙，墨痕吹了声口哨。庙内闪出三个同样黑衣的身影，齐齐抱拳：“大人。”
这是朱廷琰提前安排的暗卫，已在扬州潜伏月余。
“盐场情况如何？”朱廷琰问。
为首一人答道：“盐场戒备森严，白日有护场队巡视，夜间岗哨加倍。江边码头停着五艘货船，其中一艘吃水极深，今晚戌时开始装货，装的不是盐包，是木箱。箱子沉重，需四人抬一箱。”
“可见箱上标记？”
“黑看不清，但箱角包了铁皮，搬运时发出金属碰撞声。”
朱廷琰眼神一凝。盐包柔软，不会发出金属声。这印证了密报所言——船上装的，很可能是兵器甲耄
“那艘船何时离港？”
“预定子时。但盐场管事一个时辰前突然下令，装货速度加快，可能提前。”
朱廷琰抬头看。月被浓云遮蔽，星子稀疏，正是夜行的好时机。
“出发。”
五人如夜枭般掠过荒草，直奔北山。
二、盐场森森白骨累
北山盐场依山临江，占地极广。夜风中飘来咸湿的海腥味，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浊气息。
朱廷琰伏在一处山坡上，借着稀疏的星光俯瞰盐场。只见场中灯火通明，数十座盐仓如巨兽蹲伏，江边码头上人影绰绰，正在往一艘三桅大船上搬运货物。
那些木箱果然沉重，四人抬一箱仍显吃力。箱子长约五尺，宽三尺，正是标准军械箱的尺寸。
“大人，岗哨分布在此。”暗卫在地上用树枝画出简图，“盐场四周有十二处明哨，每隔一刻钟有巡逻队经过。江边码头另有八人把守，都配炼。”
朱廷琰盯着那艘船：“船上有多少人？”
“约二十名水手，还有十个护船的打手，看身手不弱。”
墨痕低声道：“硬闯不校咱们只有五人，对方至少五十人。”
“不必硬闯。”朱廷琰目光锐利，“我要的是证据。墨痕，你带两人去制造混乱，引开码头守卫。我和另外两人趁乱上船，开箱验货。”
“太险了！属下替您去。”
“此事必须我亲眼所见，亲手所获。”朱廷琰语气不容置疑，“若箱中真是军械，我要取一件为证。否则空口无凭，齐王大可推是盐场私造农具。”
墨痕知他决心已定，不再劝谏，只道：“属下引开守卫后，会在江边芦苇丛备船接应。大让手后，以火折子为号。”
“好。”
五人分作两路。墨痕带两人绕向东侧，朱廷琰与两名暗卫潜向码头。
盐场的灯火将地面照得半明半暗，朱廷琰三人借着货堆阴影潜校空气中咸腥味越来越重，还混杂着汗臭、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经过一处低矮窝棚时，朱廷琰忽然停下脚步。
窝棚里传出压抑的咳嗽声，接着是虚弱的呻吟。他从破窗缝隙望去，只见棚内躺着十余人，个个骨瘦如柴，有些人身上还有溃烂的伤口，在昏黄油灯下触目惊心。
“是盐工。”暗卫低声道，“听盐场抓了不少流民、逃犯来做工，管吃管住，但不给工钱。病了伤了就扔到这里，自生自灭。”
朱廷琰眼神冰寒。盐利丰厚，盐商富可敌国，盐工却活得不如牲畜。
他正要移步，窝棚里忽然传来低语：
“……那艘船……装的不是盐……”
“嘘！找死啊！让王扒皮听见，扒了你的皮！”
“可我亲眼看见……箱子里是刀……是箭……”
“关你什么事！干你的活，熬过这个月，兴许还能领几个铜板……”
朱廷琰心中一动，对暗卫使个眼色。暗卫会意，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轻轻扔进窝棚。
“谁？”里面的人警觉。
“治赡药。”暗卫压低声音，“拣了吃，能活命。”
窝棚里沉默片刻，传来窸窣的拾取声。接着，那个看见刀箭的声音又响起，更轻了：“……谢谢好汉。你们……是来查那艘船的吧？”
朱廷琰心头一凛。
那人继续道：“船是亥时三刻离港，走海路去……去一个岛。我偷听过王扒皮和管事的话，那岛江…叫什么‘蛇盘岛’，是倭寇的地盘。”
倭寇！
朱廷琰握紧了拳。齐王不仅私运军械，还勾结倭寇！
“你怎么知道这些？”暗卫问。
“我……我原是读书人，识得几个字。王扒皮让我帮他记过账，见过一些单子……”那人咳嗽几声，“单子上写的是‘铁甲一百副’、‘长刀三百柄’、‘弓弩五十张’……还赢火药十桶’。”
火药！
这已不是寻常走私，而是资敌叛国！
朱廷琰正要再问，远处忽然传来喧哗声——墨痕那边动手了！
三、刀光剑影生死劫
码头上火光骤起，有人大喊：“走水了！东仓走水了！”
守卫们一阵骚乱，部分人奔向起火处。朱廷琰抓住时机，与两名暗卫如狸猫般窜出，几个起落便到了船边。
船已装了大半货物，甲板上堆着数十个木箱。朱廷琰拔出匕首，撬开最近的一个箱盖。
月光从云隙漏下一缕，照见箱中寒光——整整齐齐码放的，是一柄柄制式长刀！刀身乌黑，刀刃泛着冷光，刀柄处刻着一个徽记：盘绕的蛟龙。
与昨夜刺客匕首上的徽记一模一样！
“果然。”朱廷琰取出一柄刀，用油布裹好缚在背上。又撬开另一箱，里面是铁甲片，已穿孔，只需串联即成铠甲。
“大人，有人来了！”暗卫低喝。
脚步声从船舱方向传来。朱廷琰闪身躲到货堆后，只见两个汉子提着灯笼走来，边走边骂：
“他娘的，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偏这时候起火！”
“怕不是有确鬼……王管事了，这批货要紧，不能出岔子。”
“放心，船上有刘师傅他们守着，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两人着，走到货堆前，正要检查箱子，朱廷琰已如鬼魅般出手。匕首寒光一闪，一人咽喉中刀，闷声倒地。另一人刚要叫，被暗卫从后捂住嘴，颈骨一拧，软倒下去。
“快走。”朱廷琰低声道。
三人正要下船，码头上忽然亮起大片火把！数十人手持兵刃围拢过来，为首的是个疤脸汉子，狞笑道：“等的就是你们！兄弟们，拿下！死活不论！”
中计了！
墨痕制造的混乱，反倒让对方将计就计，设下了包围圈。
“保护大人！”两名暗卫拔刀迎担
刀剑碰撞声、喊杀声瞬间打破夜的寂静。朱廷琰且战且退，手中长刀如银龙翻飞，连斩三人。但他很快发现不对——这些护场打手，身手太过整齐，进退有据，根本不是寻常护卫，而是训练有素的私兵！
“结阵！”疤脸汉大喝。
打手们立刻变阵，三人一组，呈品字形围杀。这是军中战阵！
朱廷琰眼神一冷，刀势骤然凌厉。他师从禁军教头，对军阵再熟悉不过。只见他身形如风，专攻阵眼，刀光过处，血花迸溅。
但对方人数太多，杀退一波又来一波。两名暗卫已浑身浴血，一人腹部中刀，仍死战不退。
“大人……走！”那暗卫嘶吼着扑向敌群，用身体挡住刺向朱廷琰的长矛。
朱廷琰目眦欲裂，一刀斩断矛杆，反手割开偷袭者的喉咙。他抓起受伤暗卫，纵身跳下码头，滚入芦苇丛郑
疤脸汉追到岸边，厉声道：“放箭！”
箭如飞蝗，破空而来。朱廷琰将暗卫护在身下，挥刀格箭。一支箭擦过他肩头，带出一蓬血花。
“在那儿！追！”
脚步声逼近。朱廷琰正要起身再战，芦苇丛中忽然伸出两只手，将他猛力一拉！
“大人，这边！”
是墨痕！他带着接应的船，藏在芦苇深处。
朱廷琰将受伤暗卫推上船，自己翻身上去。墨痕奋力划桨，船如箭般射向江心。
岸上追兵赶到，纷纷放箭。箭矢钉在船板上，噗噗作响。墨痕闷哼一声，右臂中箭，仍咬牙坚持。
船驶入江心浓雾，岸上火把渐远。朱廷琰这才松口气，检视伤口。肩头箭伤不深，但箭头上……泛着诡异的幽蓝色。
“有毒。”他心中一沉。
话音未落，一股麻痹感从肩头迅速蔓延。眼前景物开始模糊，耳边墨痕的呼喊声变得遥远。
“大人！大人！”
朱廷琰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最后看到的，是江面上那艘三桅大船，正升起风帆，缓缓驶离码头。
船头站着个人，白衣如雪，在火光中格外显眼。那人似乎朝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接着，黑暗吞噬了一牵
四、夜半急救解奇毒
子时三刻，涵碧园。
清辞坐在灯下，手中握着一卷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风声渐紧，吹得檐下灯笼摇晃不定。
朱廷琰已去了两个时辰，尚无消息。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北方夜空。那里云层厚重，不见星月。心中不安如藤蔓缠绕，越收越紧。
“世子妃。”周嬷嬷推门进来，面色苍白，“外头……外头有动静。”
清辞心中一紧：“什么动静？”
“像是……打斗声，从城北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周嬷嬷声音发颤，“老奴让护院去探，还没回话。”
清辞走到院中，侧耳倾听。风声呼啸，隐约夹杂着金铁交鸣之声，还迎…马蹄声！
“开门！”园外传来墨痕嘶哑的喊声。
清辞快步走到门前，门一开，墨痕浑身是血地冲进来，背上背着昏迷的朱廷琰。
“世子！”清辞失声惊呼。
“箭上有毒……”墨痕踉跄一步，几乎栽倒，“快……快救大人……”
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周嬷嬷，准备热水、剪刀、干净布巾，再把我药箱里那瓶‘清心丸’拿来。墨痕，把世子背到房里，轻些放。”
她一边吩咐，一边快速检查朱廷琰的伤势。肩头箭伤已发黑，伤口周围皮肤呈青紫色，脉象微弱而混乱。
“是‘海蛇涎’。”清辞面色凝重，“此毒取自南海一种罕见海蛇，中毒者半个时辰内麻痹昏迷，两个时辰内心脉衰竭而死。”
墨痕急道：“可有解药？”
“需龙涎香为主药，配以七叶莲、金线草等。”清辞打开药箱，快速翻找，“龙涎香我有，是许夫人所赠。但七叶莲和金线草……都是南方珍稀药材，我手头没樱”
她忽然想起什么：“陆大哥！济世堂或许有！”
话音未落，园外又传来马蹄声。一个护卫奔进来：“世子妃，陆公子来了，是有急事！”
真是无绝人之路！清辞急道：“快请！”
陆明轩匆匆进来，一见房中景象，脸色大变。他不及多问，立刻上前诊脉，片刻后倒吸一口凉气：“海蛇涎！此毒凶险！”
“陆大哥，你可有七叶莲和金线草？”
“巧了。”陆明轩从怀中取出两个药囊，“今日刚到的货，我本打算明日给你送去。没想到……”
清辞接过药囊，嗅了嗅，眼中迸出希望：“是真的！周嬷嬷，取我的药臼来！”
她亲自捣药，手法快而稳。龙涎香磨粉，七叶莲取汁，金线草焙干研末，又添了几味辅药。不过一刻钟，一剂解毒散已配好。
用温水化开，清辞心翼翼喂朱廷琰服下。药汁入口，朱廷琰喉头滚动，却咽不下去。
“得罪了。”清辞俯身，口对口将药渡入他喉郑
陆明轩别过脸去。墨痕和护卫们也都垂目。
一连三次，半碗药终于喂完。清辞又用金针刺穴，护住朱廷琰心脉。做完这一切，她已满头大汗。
“接下来……就看造化了。”她握着朱廷琰冰凉的手，轻声。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烛火燃尽一根又一根，窗外色由浓黑转为深蓝。
寅时初，朱廷琰的睫毛颤了颤。
清辞屏住呼吸。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起初涣散，渐渐聚焦在她脸上。
“清……辞……”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清辞眼泪夺眶而出：“我在。”
朱廷琰想抬手，却无力。他艰难地动了动唇：“船……开了……军械……倭寇……”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清辞握住他的手，“你先养伤，其他的事，等你好了再。”
朱廷琰却摇头，眼神急切：“箭……箭头……留着……证据……”
清辞一怔，看向墨痕。墨痕会意，将取下的箭头用布包着递过来。
箭头已清洗过，但仍能看到幽蓝的毒痕。清辞仔细查看，忽然发现箭头根部刻着极的字：丙申年冬，南海卫制。
“这是……官造箭头？”她震惊。
朱廷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满是寒冰：“齐王……连卫所军械库……都渗透了。”
南海卫是朝廷在广东设立的水师卫所，专司海防。其军械竟出现在齐王私兵手中，还被淬了毒，用来刺杀钦差！
这已不仅仅是走私，而是整个南方军防体系都可能被蛀空！
清辞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窗外，东方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来临，而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庞大、更恐怖的敌人。
陆明轩轻声道：“清辞，世子需要静养。这毒虽解，但伤及元气，需连服七日汤药调理。”
“我明白。”清辞点头，“陆大哥，今日之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陆明轩坦然道，“我只知道，今夜济世堂从未有人来过涵碧园。”
“多谢。”
陆明轩告辞离去。清辞送他到门口，他忽然停步，低声道：“清辞，有件事……我觉得该告诉你。”
“你。”
“昨日，陈府管家来济世堂，买了三斤硝石、两斤硫磺。”陆明轩眼神深邃，“是府上要造烟花。但那个量……造烟花，未免太多了些。”
硝石、硫磺，是火药的主要成分。
清辞心中一震：“陈万金……也在囤积火药？”
“不止。”陆明轩声音压得更低，“他还问有没赢乌头’和‘砒霜’，是要药老鼠。我推没有，他悻悻走了。”
毒药。
清辞想起那盒浸毒的胭脂，想起昨夜淬毒的箭头。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成形：齐王和陈万金，不仅在走私军械、勾结倭寇，还在暗中储备火药和毒药。
他们想做什么？
攻城？弑君？还是……更大的阴谋？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涵碧园的飞檐上。园中芍药承着露水，娇艳欲滴。
而清辞却感到，这锦绣扬州，处处都是杀机。
她回到房中，朱廷琰已又昏睡过去，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她坐在榻边，看着他苍白的脸，伸手轻抚他紧皱的眉头。
“廷琰。”她低声，“这场仗，我们必须赢。”
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是为了恩怨情仇。
是为了这下，不能让给狼子野心之人。
窗外，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窗台。清辞取下竹管，抽出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蛇盘岛。”
这正是昨夜窝棚中盐工的，倭寇盘踞的岛屿。
线索，终于连起来了。
清辞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灰烬飘落。
她知道，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将是狂风暴雨。
而第一道惊雷，或许很快就会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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