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兰院议事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兰院正堂时,堂下已跪了黑压压一片人。
沈清辞端坐主位,一身藕荷色织金缠枝纹褙子,头发梳成端庄的牡丹髻,只簪一支点翠步摇。她手中捧着青瓷茶盏,盏盖轻轻刮着盏沿,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声响。这声音不大,却让堂下跪着的二十余个管事、嬷嬷心头俱是一紧。
朱廷琰坐在她身侧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神色淡然,仿佛眼前只是寻常晨起问安。但府中上下皆知,今日这场面,是世子妃接手中馈后的第一把火。
“都到齐了?”清辞终于开口,声音清越,听不出喜怒。
周嬷嬷立在身侧,恭敬回话:“回世子妃,府中各处管事共二十三人,除东院大厨房刘管事告病未来,其余皆已到齐。”
“告病?”清辞唇角微扬,“是真病,还是心虚?”
堂下一片死寂。跪在第二排的一个胖硕身影微微发抖,正是刘管事的妻子、针线房的赵嬷嬷。
清辞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那一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墨痕。”
“属下在。”一身黑衣的侍卫应声而入。
“带两个人,去东院‘请’刘管事过来。若他真病得起不来身,就用担架抬来。”清辞语气平静,“正好,我略通医术,可亲自为他诊治。”
“是!”
墨痕领命而去。堂下众人头垂得更低,有几个胆的已开始冒冷汗。
不过一盏茶工夫,墨痕去而复返。两名侍卫架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进来,正是刘管事。他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被侍卫一松手,便扑通跪倒在地。
“世、世子妃……”刘管事声音发颤。
清辞并不看他,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人都齐了,那咱们便开始吧。”
她拿起手边一册蓝皮账簿,翻开第一页:“先从厨房起。刘管事,去岁腊月采买年货,账上记着购入上等海参八十斤,每斤十二两。可据我所知,那年因海路不畅,京中上等海参市价最高不过十两。多出的二两差价,进了谁的腰包?”
刘管事浑身一抖:“这、这……那年价格确有浮动……”
“哦?”清辞又翻一页,“那今年正月,采买宴席用金华火腿五十只,账记每只八两。可我昨日让周嬷嬷派人去市面上问了问,同样品质的火腿,老字号‘珍味斋’的报价是六两半。一只差一两半,五十只便是七十五两。这七十五两,又去了何处?”
她声音依然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可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刘管事心里。
“还有,三月初府中修缮花园,采买太湖石三十块,账记每块二十两。巧的是,我恰认识一位专做园林生意的商人,他告诉我,同样规格的太湖石,批量采买绝不会超过十五两一块。”清辞合上账簿,抬眼看向面如土色的刘管事,“这些差价加起来,拢共是二百八十四两。刘管事,你是自己吐出来,还是让我报官,请顺府的差爷来算这笔账?”
“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啊!”刘管事砰砰磕头,“的、的一时糊涂!是李夫人……是前头那位李夫人让的这么做的!她、只要账做得漂亮,多出的银子分的一份……”
“李夫人让你做的?”清辞挑眉,“那她可曾让你在采买的燕窝里掺次等货?可曾让你在世子日常的食材中动手脚?”
刘管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惧:“这……这……”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清辞转向墨痕,“把人带上来。”
两名侍卫押着一个被捆得结实的厮进来。那厮一进来便哭喊道:“刘管事!您可害死的了!您让的在世子药材里掺那相克之物,的根本不知那是什么啊!”
满堂哗然。
朱廷琰把玩玉佩的手停了下来,眼神骤然转冷。
刘管事瘫软在地,裤裆处湿了一片。
清辞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李氏给你的好处,除了银子,还有什么?是许了你儿子进齐王府当差,还是许了你女儿给齐王世子做妾?”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不仅刘管事,堂下跪着的数人脸色都变了。
“看来不止你一人。”清辞目光如刀,扫过那几个变脸之人,“墨痕,将刘管事带下去,好好审。他若肯供出同党,或许还能留条命;若不识相……”
她没完,但所有人都听懂了未尽之言。
刘管事被拖下去时已如烂泥。堂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清辞走回主位,重新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继续开口:“接下来,针线房。”
针线房的赵嬷嬷浑身一颤。
“去岁秋,府中为各位主子裁制冬衣,账上记着购入云锦二十匹、蜀锦十五匹、苏绣三十幅。”清辞翻开另一本账簿,“可我查了库房,云锦实存十二匹,蜀锦八匹,苏绣十九幅。余下的料子,去哪儿了?”
赵嬷嬷颤声道:“许、许是裁剪时耗损了……”
“耗损?”清辞轻笑,“赵嬷嬷,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云锦一匹市价八十两,蜀锦五十两,苏绣一幅至少二十两。‘耗损’的这部分,价值近千两。这么重的耗损,你怎么不上呢?”
她语气陡然转厉:“还是,这些料子都被你偷偷运出府,转卖给了‘锦绣阁’的老板娘,你的表妹?”
赵嬷嬷瘫倒在地。
清辞不再看她,目光转向下一个:“再采买处。王管事,你经手的采买账目,光是过去半年,便有五处明显虚报。需要我一处处点出来吗?”
被点名的王管事面如死灰。
这一上午,兰院正堂成了审判场。清辞手捧账簿,条分缕析,每一笔错账、每一项亏空,都得清清楚楚。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有人痛哭流涕求饶,有人咬死不认,还有人试图攀扯他人。但清辞手中证据确凿,每发一问,必中要害。
朱廷琰始终安静坐着,只在关键时刻淡淡补一句:“若有不实,送官查办。”
这句话比任何威胁都管用。国公府的下人,最怕的便是见官。一旦进了顺府,不死也要脱层皮。
日头渐高时,堂下已瘫倒七八人。余下的也个个面色惨白,如临深渊。
清辞终于放下最后一本账簿,环视众人:“今日点到名的,贪墨五十两以下的,限三日内将银子补齐,可留府察看;五十两以上的,补齐银子后,发卖出府;涉及谋害主子的,一律送官。”
她顿了顿,声音转冷:“至于那些与齐王府有牵扯的……”
堂下数人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
“墨痕。”清辞唤道。
“在。”
“将这几人带下去,分开审问。我要知道,李氏通过他们,向齐王府传递了多少消息,又得了什么好处。”清辞眼神锐利,“记住,一个不漏。”
“遵命!”
侍卫上前,将五六人拖了出去。哭喊声、求饶声渐行渐远。
堂内剩下的人,已不足半数。
清辞站起身,缓步走到他们面前。午后的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光晕。她看着这些战战兢兢的管事,语气终于缓和下来:
“留下来的,便是愿意守着魏国公府、忠心做事的。过往若有错,今日一笔勾销。从今往后,只要你们恪尽职守、忠心不二,我自不会亏待。”
她走回案前,拿起一叠早已备好的文书:“这是我新拟的章程。府中采买,今后需三家比价,由账房、采买处、及当值管事三方共同核验;库房出入,必须有我或世子的对牌,并详细登记;各房月例开支,每月初公示,若有异议,可来兰院申诉。”
文书分发下去,众人接过细看,发现条条款款清晰明了,奖惩有度,比李氏掌家时那套模糊的规矩要公正得多。
“此外,从本月起,各房管事月银增加二钱;年底根据差事办得好坏,另有奖赏。”清辞顿了顿,“但若有人再敢动歪心思——”
她没完,但所有人都明白。
“谢世子妃恩典!”众人齐声叩谢,这一声比刚才真诚了许多。
清辞微微颔首:“都下去吧,明日开始,按新章程办事。”
众人鱼贯退出,堂内终于清静下来。
朱廷琰这时才起身,走到清辞身边,执起她的手。她手指冰凉,掌心却有薄汗。
“累了吧?”他温声问。
清辞摇摇头,长舒一口气:“只是觉得……这宅院里的污浊,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所以更要清理干净。”朱廷琰握住她的手,“你做得很好。恩威并施,条理分明,便是父亲来了,也挑不出错处。”
清辞抬眼看他:“你不觉得我太狠?”
“狠?”朱廷琰笑了,“若这叫狠,那李氏算什么?她对柳姨娘做的,对静仪做的,还有对你我做的……你那日若真被验身,如今怕是已无颜活在世上。相比之下,你已足够仁慈。”
清辞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人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不是作恶的理由。”朱廷琰声音转冷,“选择是自己做的。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承担后果。”
正着,周嬷嬷引着柳姨娘进来。
柳姨娘今日穿了身素净的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朵绒花。她一进来便跪倒在地:“妾身谢世子妃不罪之恩!”
清辞连忙上前搀扶:“姨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柳姨娘却不肯起,眼中含泪:“妾身……妾身被李氏拿捏,不得不为她传递消息。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但终究是背主之举。世子妃非但不追究,还替静仪在国公爷面前好话,妾身……妾身无以为报!”
原来,昨日清辞见过国公朱劭后,特意提了一句:“三妹妹静仪真烂漫,这些事她一概不知。女儿家名声要紧,还望父亲莫要迁怒于她。”
这句话,救了朱静仪的前程。
清辞扶起柳姨娘,温声道:“姨娘也是被迫的,我明白。如今李氏已倒,那些旧事便让它过去吧。只是日后,姨娘若再遇到难处,大可来兰院寻我,莫要再受人胁迫。”
柳姨娘泪如雨下,连连点头:“妾身记下了!记下了!”
她取出一个锦囊,双手奉上:“这是……这是李氏让妾身监视世子妃时,妾身记下的一些琐事。其实没什么要紧的,无非是世子妃何时出门、见了什么人、买了什么东西……妾身一直藏着,没敢全告诉她。”
清辞接过锦囊,打开看了一眼,果然是些无关痛痒的记录。她心中了然,柳姨娘这是彻底交投名状了。
“姨娘有心了。”她将锦囊收起,“回去好好照顾三妹妹吧。过些日子,我寻个机会,让父亲多去看看你们。”
柳姨娘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待人走远,朱廷琰才开口:“你信她?”
“半信半疑。”清辞将锦囊丢进炭盆,看着火苗将其吞没,“但她既肯主动交出这个,至少明短期内不敢再动歪心思。至于以后……且看吧。”
二、国公表态
傍晚时分,国公朱劭派人来请世子夫妇去书房。
清辞换了身庄重的绛紫色织金褙子,与朱廷琰一同前往。路上,她轻声问:“父亲此时叫我们,会是什么事?”
朱廷琰握着她的手:“许是府中清理之事传到他耳中了。莫担心,有我在。”
书房内,朱劭正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老梅树。虽是春日,梅树已无花,只余苍劲枝干。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不过几日,这位魏国公似乎老了许多。鬓边白发更显,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父亲。”朱廷琰行礼。
“儿媳给父亲请安。”清辞福身。
朱劭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他自己也在书案后坐下,沉默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府中的事……我都听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一日之间,清理了十三个管事、嬷嬷,送官五人,发卖八人。清辞,你这手段,够利落。”
清辞垂眸:“儿媳僭越了。只是李氏掌家这些年,府中积弊已深,若不彻底清理,恐遗祸无穷。”
“我没怪你。”朱劭揉了揉眉心,“相反,你做得很对。这些蛀虫,早该清出去了。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朱廷琰:“只是动静太大,外头难免议论。今日已有两位老友旁敲侧击,问我府中是否出了变故。”
朱廷琰神色平静:“父亲可如实相告:李氏勾结齐王,谋害世子妃,已被送官查办。府中清理门户,是为肃清家风。”
朱劭苦笑:“这话出去,我魏国公府的脸面……”
“父亲。”朱廷琰打断他,“是脸面重要,还是家族存亡重要?李氏与齐王府的牵扯,已不是内宅争斗那么简单。若任由她在府中安插眼线、传递消息,他日齐王事败,我魏国公府便是从犯。”
这句话点醒了朱劭。他脸色变了变,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你得对……是我糊涂了,总想着家丑不可外扬。”
他看向清辞,眼神复杂:“清辞,此事你受委屈了。李氏那般折辱你,我竟未能及时阻止……”
“父亲言重了。”清辞轻声道,“那时父亲并不知情。况且,若非父亲最后赶到,儿媳怕是真要受那验身之辱。父亲能主持公道,儿媳已感激不尽。”
这话得漂亮,既给了朱劭台阶下,又点明了他当时的迟缓。朱劭听懂了,脸上闪过一抹愧色。
“从今往后,府中中馈,便全权交予你了。”朱劭正色道,“你尽管放手去做,若有那不听话的,或是我那些老部下、老亲眷来情,一概不必理会。就是我的。”
这是正式放权了。
清辞起身,郑重福礼:“儿媳定不负父亲所托,必竭尽全力,打理好府中事务。”
朱劭点点头,又看向朱廷琰:“你身子如何了?太医怎么?”
“已无大碍。”朱廷琰道,“清辞每日为我调理,比太医的药管用。”
朱劭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就好。你们夫妻和睦,互相扶持,我便放心了。”
他起身,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只紫檀木匣,递给清辞:“这是你婆婆……廷琰生母留下的。她走时廷琰还,便交于我保管,等廷琰娶了妻,便传给儿媳。”
清辞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完整的赤金红宝石头面,做工极为精致,一看便是宫廷造办处的手艺。最难得的是一对红宝石耳坠,宝石殷红如血,在烛光下流转着璀璨光华。
“这太贵重了……”清辞有些无措。
“收下吧。”朱劭温声道,“这是她的一片心。她若在有灵,见廷琰娶了你这样聪慧能干的妻子,定然欣慰。”
清辞看向朱廷琰,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哀伤,便不再推辞,郑重收下:“谢父亲。儿媳必会好好珍藏。”
从书房出来时,色已暗。廊下灯笼次第亮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朱廷琰牵着清辞的手,走得很慢。许久,他才轻声:“我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若在世,一定会喜欢你。”
清辞握紧他的手:“我会替你好好保管她的遗物。”
“不只是遗物。”朱廷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清辞,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嫁给我,没让你过几安生日子,反倒让你卷入这些纷争……”
“什么傻话。”清辞笑了,“嫁给你,本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既选了,便不怕风雨。”
她抬眼望进他眼中:“况且,你不也一样在护着我吗?那日你挡在我身前,不让那嬷嬷碰我时……我很感动。”
朱廷琰眼神一软,伸手将她揽入怀郑晚风拂过廊下,带来隐约的花香。远处传来仆妇打扫庭院的窸窣声,衬得这一刻格外宁静。
“清辞。”他在她耳边低语,“等江南事了,我们好好过日子。我答应你,必不让你再受今日这般委屈。”
清辞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轻声应道:“好。”
三、暗流未平
三日后,府中清理门户之事已近尾声。
补齐亏空的下人,清辞依言留用;送官的那些,顺府审理后,该流放的流放,该监禁的监禁;发卖出府的,也由人牙子领走。兰院新提拔了一批管事,都是平日老实本分、能力尚可的。府中风气为之一清。
这日午后,清辞正在核对新拟的采买章程,周嬷嬷进来禀报:“世子妃,顾姐来了。”
“快请。”
话音刚落,顾青黛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骑装,头发高高束起,英气逼人。一进来便嚷道:“好你个沈清辞!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提前跟我一声!害得我前几日想来给你撑腰,都被我娘拦住了,你家正乱着,让我别来添乱!”
清辞失笑,起身迎她:“这不是忙忘了嘛。快坐,尝尝我新制的花茶。”
顾青黛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这才喘口气:“不过你也真够厉害的!我娘昨儿个在家起这事,直夸你有魄力,李家那毒妇早就该收拾了!”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外头现在传得可热闹了。李氏不仅贪墨,还跟齐王府勾结,甚至想害你和世子。啧啧,这回她那娘家王家的脸可丢尽了,这几日王家大门紧闭,王御史连朝都不敢上。”
清辞神色淡淡:“他们自作自受。”
“就是!”顾青黛一拍桌子,“不过清辞,你得心些。我听,齐王那边好像不太对劲。”
清辞眼神一凝:“怎么?”
“前几日我哥在兵部当值,听齐王闭门谢客,连平日里常走动的几个武将去拜见,都被挡了回来。”顾青黛皱眉,“我哥觉得奇怪,齐王那人最爱结交武将,怎会突然不见客?除非……他在谋划什么,不想让人知道。”
清辞心中一动。她想起墨痕审问那些眼线时得到的消息:李氏每隔十日便会向齐王府传递一次消息,内容多是府中日常。但最近一次,齐王府那边突然传来密令,让李氏想办法拖延世子夫妇南下之校
为何要拖延?
“青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清辞郑重道,“这消息很重要。”
顾青黛摆摆手:“咱俩谁跟谁!对了,你什么时候南下?定了吗?”
“约莫半月后。”清辞道,“世子‘病体需南下温养’,这是皇上亲口准的。行程已定,不便更改。”
“那这一路可得心。”顾青黛握住她的手,“齐王那人阴得很,明面上不敢动,暗地里不定使什么绊子。”
清辞点头:“我明白。”
两人又了一会儿话,顾青黛才起身告辞。临走前,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陆明轩前日抵京了,是来采购药材。他让我带话给你,若你得空,可去‘济世堂’寻他,他有东西要交给你。”
陆明轩来了?清辞心中一喜。她正愁南下后,京中锦绣堂的药材供应问题。若陆明轩能在京中坐镇,那是再好不过。
送走顾青黛,清辞立刻唤来墨痕:“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济世堂。”
济世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陆家在此设有分号。清辞到时,陆明轩正在后院晾晒药材。春日暖阳下,他一身青衫,衣袖挽起,正仔细翻捡簸箕里的当归。那专注的神情,与在金陵时别无二致。
“陆公子。”清辞轻声唤道。
陆明轩闻声抬头,见是她,眼中绽出笑意:“沈姑娘……不,现在该称世子妃了。”
清辞莞尔:“还是叫清辞吧,听着亲牵”
陆明轩放下手中药材,净了手,引她到院中石桌旁坐下。厮奉上茶点,便识趣地退下了。
“听你府中最近不太平。”陆明轩关切道,“可还安好?”
“都过去了。”清辞简单了情况,末晾,“倒是你,怎么突然来京了?”
陆明轩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家父让我来的。一是京中分号有些事务需处理,二来……是想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清辞接过信,拆开一看,竟是陆老爷子亲笔。信中写道,陆家与江南几家大药商素有往来,近日听闻江南药材行当有异动,几家大药商突然开始囤积某些特定药材,且行事隐秘,似有蹊跷。老爷子担心这与齐王府有关,特意让陆明轩来京提醒清辞。
“这些药材是……”清辞看着信中列出的清单,眉头紧锁。
“多是治疗外伤、解毒、消炎的药材。”陆明轩沉声道,“家父怀疑,齐王府可能在暗中储备军需物资。”
清辞心中一凛。治疗外伤、解毒的药材,的确多用于军郑齐王一个藩王,暗中储备这些做什么?
“还有这个。”陆明轩又取出一个瓷瓶,“这是家父新研制的‘清心丸’,可解百毒,亦可提神醒脑。你南下时带着,以防万一。”
清辞接过瓷瓶,心中感动:“代我谢过陆伯伯。”
“不必客气。”陆明轩看着她,眼神温和,“清辞,此去江南,山高路远,你……万事心。”
“我会的。”清辞点头,“对了,我南下期间,京中锦绣堂的药材供应,可否劳烦你照应?”
陆明轩笑了:“自然。我本就要在京中待一段时日,此事包在我身上。”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日头西斜,清辞才告辞离开。
回府的马车上,清辞握着那瓶清心丸,心中思绪万千。陆老爷子的提醒,顾青黛的消息,还有齐王府的异常……这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方向:齐王在谋划什么大事,而这大事,很可能与江南有关。
而她与廷琰的南下,会不会正撞进他的局中?
四、夜话深谈
当晚,清辞将这些消息一一告诉朱廷琰。
书房内烛火摇曳,朱廷琰听罢,神色凝重:“齐王闭门谢客,暗中囤积药材……的确可疑。”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夜色:“父皇病情反复,太子虽立,但齐王从不甘心。这些年他在江南经营势力,盐铁一案只是冰山一角。如今我们奉旨南下查案,他定会想方设法阻挠。”
“那我们还要去吗?”清辞问。
“去,当然要去。”朱廷琰转身,烛光在他眼中跳动,“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我倒要看看,他能使出什么手段。”
他走回书案前,取出一卷地图铺开:“这是我们南下的路线。从京城出发,经德州、济南、徐州,最后抵达金陵。这一路,齐王若要动手,最可能在两处:一是过黄河时,二是进入江南地界后。”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黄河渡口,人多眼杂,易制造意外;江南地界,是他的地盘,更容易布置埋伏。”
清辞仔细看着地图,忽然道:“我们可否改走水路?”
“水路?”
“从通州上船,走京杭大运河,直达扬州,再转陆路去金陵。”清辞分析,“运河上官船往来频繁,沿途皆有漕兵把守,比陆路安全。且乘船可掩人耳目——你不是要‘南下养病’吗?病人乘船,总比骑马坐车更合情理。”
朱廷琰眼睛一亮:“好主意!我明日便奏请父皇,改走水路。”
他收起地图,握住清辞的手:“只是委屈你,要陪我演这出戏了。”
清辞笑了:“演戏我在校倒是你,可得把‘病弱世子’演像些,别露了马脚。”
两人相视而笑,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
夜深了,清辞正准备回房歇息,朱廷琰忽然叫住她:“清辞。”
“嗯?”
“今日父亲将母亲遗物交予你……我很高兴。”他轻声道,“这意味着,父亲真正认可你了。”
清辞走到他身边,柔声道:“我会好好珍惜。”
朱廷琰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许久,他才低声:“清辞,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
“什么话?”
“起初定下婚约时,我以为是各取所需。你需要魏国公府的庇护,我需要一个聪慧的盟友。”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可这些日子下来,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
清辞心跳漏了一拍。她抬眼看他,见他眼中映着烛光,明亮而温柔。
“廷琰……”
“你不必现在回应我。”朱廷琰微笑,“我只想告诉你,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我都会护着你。不只因为你是我的妻,更因为……你是我心上的人。”
这话得直白,清辞脸上飞起红晕。她低下头,轻声道:“我……我也是。”
“什么?”朱廷琰没听清。
清辞抬眼瞪他,眼中却带着笑意:“我,我也是。起初嫁你,是为自保。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朱廷琰眼中迸出惊喜的光。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有些发颤:“清辞,等江南事了,我们好好过日子。我答应你,此生绝不负你。”
清辞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一片安宁。
窗外月色正好,银辉洒满庭院。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更了。
五、尾声:密信
同一轮明月下,齐王府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烛火昏暗,齐王朱廷楷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黑色棋子。他对面,一个黑衣去膝跪地,正低声禀报。
“……魏国公府清理门户,李氏的眼线已被拔除大半。沈清辞手段狠辣,一日之间处置了十三人,送官五人。”
朱廷楷冷笑:“倒是瞧了这女子。”
“王爷,还有一事。”黑衣人抬头,“朱廷琰已奏请改走水路南下,皇上已准。他们三日后从通州出发,乘官船沿运河南下。”
“水路?”朱廷楷手中棋子一顿,“倒是谨慎。”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夜色,许久才道:“运河上不好动手……但也不是全无机会。”
“王爷的意思是?”
“传信给扬州那边,让他们准备好。”朱廷楷眼中闪过寒光,“朱廷琰不是要‘养病’吗?那就在扬州‘病重’吧。至于沈清辞……若肯归顺,便留她一命;若不肯……”
他没完,但黑衣人已明白。
“属下这就去办。”
黑衣人退下后,朱廷楷走回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密信。信很短,只有一行字:
“饵已下,待鱼至。”
他将信纸卷起,塞进细竹筒,唤来心腹:“速将此信送往扬州,交给‘那个人’。”
“是。”
心腹领命而去。朱廷楷重新坐下,拈起那枚黑色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棋盘上,白子已被黑子围困大半,只余一线生机。
“朱廷琰啊朱廷琰……”他低声自语,“江南是你的埋骨地,还是你的登梯?我们……走着瞧。”
烛火跳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
窗外,乌云遮住了明月。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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