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黎明密议
正月初五,寅时末,还黑着。
驿馆听雨轩内烛火通明,清辞与朱廷琰对坐案前,面前摊着一张扬州城郊的舆图。墨痕、刘院泞赵嬷嬷都在,人人神色凝重。
“交货地点定在城东十里外的‘老君渡’。”墨痕指着舆图上一处标记,“那里是运河岔口,河道纵横,芦苇丛生,便于隐藏也便于逃跑。韩三爷,盐帮会派三十人‘护送’货物,徐知府那边则会派二十名衙役扮作盐丁‘接应’。”
清辞用朱笔在“老君渡”三个字上画了个圈:“徐昌源的计划是,等我们验货交钱时,盐帮和衙役里应外合,杀人劫货,伪装成盐枭火并。事后盐帮抓几个替死鬼顶罪,此事便了。”
朱廷琰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韩三爷那边,安排妥当了?”
“妥了。”清辞点头,“我答应他,事成之后,十万两银票和永盛行的股契立刻兑现。另外,他交出了三样东西:一是徐昌源这些年来收受盐帮贿赂的账册;二是几封徐昌源与齐王府的密信;三是……”她顿了顿,“徐昌源指使他暗害前任盐运使的证据。”
刘院判倒吸一口凉气:“徐昌源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三年前,前任盐运使方大人查账时发现了亏空,准备上奏朝廷。”清辞声音冰冷,“徐昌源买通方大人身边的师爷,在饮食中下毒,造成急病暴毙的假象。这事是孙大夫经手,韩三爷提供了毒药。”
屋内一时寂静。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纸簌簌作响。
“如此来,徐昌源是死有余辜。”朱廷琰缓缓道,“清辞,你今日如何安排?”
清辞将舆图推到众人面前:“我的计划分三步。第一步,交货时,我会带八个护卫前往老君渡——明面上是护卫,实则都是墨痕挑选的好手。陈平镖局的三十名镖师,提前埋伏在芦苇丛郑盐帮那三十人,韩三爷保证会配合演戏。”
她用笔在渡口周围画了几个圈:“第二步,等徐昌源的衙役现身‘接应’时,我们里应外合,将他们当场拿下。盐帮的人会‘反水’,配合我们控制局面。”
“第三步呢?”赵嬷嬷忍不住问。
“第三步,”清辞抬眼,“墨痕带另一队人,趁徐昌源在衙门等消息时,直扑知府衙门,搜捕徐昌源,查封所有账册文书。刘院判已经配制了‘软筋散’,可以混在茶水中,让衙门守卫暂时失去行动力。”
朱廷琰皱眉:“徐昌源狡猾,未必会在衙门坐等。”
“他会去的。”清辞笃定道,“如此‘大事’,他定要在衙门坐镇,随时接应消息。而且……”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已经让韩三爷放出风声,今日除了交货,还会有一批从金陵运来的‘要紧东西’一并送到——那是徐昌源这些年贪墨的银子,藏在金陵,正要转越扬州。这个消息,他不敢不重视。”
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
朱廷琰看着她沉着冷静的脸,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个女子,在短短数日内布下如此精密的局,将扬州官场、盐帮、甚至远在京城的齐王都算计在内。
“清辞,”他轻声道,“若今日事成,你便是首功。但若有一环出错……”
“不会出错。”清辞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廷琰,你信我吗?”
朱廷琰反握住她的手:“我信。”
四目相对,无需多言。
卯时初刻,众人各自准备。
清辞换上一身利落的骑装,外罩墨色披风,头发高高束起,插了根简单的银簪。她在腰间别了短剑,袖中藏了药粉,还让绿萝在靴底缝了薄泉—这是生母手札中记载的防身之法,关键时刻能割断绳索。
紫苏一边为她整理衣襟,一边抹泪:“姐,您千万心……”
“放心。”清辞为她拭泪,“今日之后,扬州便太平了。你和绿萝留在驿馆,照顾好世子。”
“姐……”绿萝也红了眼眶。
清辞抱了抱两个丫鬟:“等我回来。”
走出房门时,边已泛起鱼肚白。
朱廷琰站在廊下,披着大氅,脸色在晨光中更显苍白。他递给清辞一个荷包:“里面有三颗‘保心丸’,还迎…我母亲那支步摇。你带着,就当是我陪着你。”
清辞接过荷包,步摇的冰凉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她贴身收好,抬头看他:“等我凯旋。”
“一定。”
二、老君渡交锋
辰时正,老君渡。
冬日的运河笼罩在薄雾中,芦苇枯黄,在寒风里起伏如浪。渡口停着三艘货船,船头上站着盐帮的人,个个精壮彪悍。岸边空地上堆着几十个麻袋,都用油布盖着,里面是盐帮带来的“货”。
清辞骑着马,带着八名护卫准时到达。她今日作男子打扮,戴着暖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韩三爷迎上来,拱手笑道:“沈老板准时。货都在这儿了,一千引上等精盐,请验。”
清辞下马,走到麻袋前,随手掀开一袋。里面确实是雪白的精盐,颗粒均匀,品质上乘。她抓了一把,在手中搓了搓,点头:“货不错。”
“沈老板爽快。”韩三爷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抬来两个大箱子,“这是剩下的九千五百两银子,请三爷过目。”
箱盖打开,白花花的银锭在晨光下耀眼。盐帮众人眼中都露出贪婪之色。
韩三爷验过银两,笑道:“沈老板真是守信之人。既如此,咱们这就……”
话未完,渡口西侧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一队穿着粗布衣裳、手持刀棍的汉子冲了出来,约莫二十人,为首的是个疤脸大汉,正是徐昌源的心腹衙役头目王彪。
“好哇!私贩盐斤,人赃并获!”王彪狞笑着,“兄弟们,拿下这些盐枭!”
盐帮的人立刻“慌”了,纷纷拔刀:“什么人?!”
“官府拿人!”王彪亮出腰牌,“识相的就束手就擒!”
两拨人瞬间对峙起来。清辞的护卫立刻护在她身前,场面一触即发。
按照徐昌源的计划,此刻盐帮应该和“官府的人”假装冲突,趁乱杀了清辞和她的护卫,抢走银两。但韩三爷却忽然笑了。
“王头目,”他慢悠悠道,“戏演到这儿,该收场了吧?”
王彪一愣:“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清辞摘下暖帽,露出真容,“徐知府的戏,该落幕了。”
王彪脸色大变:“你、你是……”
“魏国公世子妃,沈清辞。”清辞一字一句道,“王彪,你假扮盐枭,意图谋害本妃,该当何罪?”
话音未落,芦苇丛中忽然跃出数十名镖师,手持兵器,将王彪等人团团围住。同时,盐帮那三十人也调转刀口,对准了王彪一伙。
“韩三!你竟敢背叛知府大人!”王彪厉声喝道。
“背叛?”韩三爷嗤笑,“徐昌源自身难保,我韩三又不是傻子,难道陪他一起死?”
王彪知道中计,嘶声道:“兄弟们,杀出去!”
混战瞬间爆发。
但局势一边倒。王彪带来的二十人虽然凶悍,却敌不过盐帮三十人加上镖局三十人,还有清辞那八个精锐护卫。不到一炷香时间,王彪等人全被制服,捆得结结实实。
清辞走到王彪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徐昌源现在在哪儿?”
王彪啐了一口:“要杀要剐随便!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清辞微微一笑,“那本妃告诉你。此刻,墨痕应该已经带人进了知府衙门,徐昌源……插翅难飞。”
王彪面如死灰。
三、衙门惊变
同一时刻,扬州知府衙门。
徐昌源确实在衙门里,但不在正堂,而是在书房密室郑他面前摊着几本账册,正一页页撕下,投入火盆。火光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昨夜他收到密报,韩三爷可能反水。虽然将信将疑,但他生性多疑,还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让王彪按计划去老君渡,另一方面,他暗中调了一队心腹衙役,守在衙门内外。只要老君渡那边有变,他立刻销毁证据,从密道逃走。
密道就在书房书架后,直通衙门外一条僻静巷。这是当年修建衙门时,他特意让工匠留下的后路。
“大人!”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冲进来,“不好了!墨痕带着人闯进来了!是奉世子之命,搜查衙门!”
徐昌源手一抖,账册掉进火盆,燃起更大的火焰。他强自镇定:“拦住他们!就本官在审理要案,不得打扰!”
“拦、拦不住啊!”衙役哭丧着脸,“他们手持钦差令牌,见人就抓!前院已经失守了!”
徐昌源脸色煞白,知道大势已去。他迅速将剩下的账册全部扔进火盆,又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木匣——里面是齐王的密信和几件要紧信物。他将木匣塞进怀中,推开书架,闪身进入密道。
密道狭窄昏暗,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过。徐昌源提着灯笼,快步前校只要出了密道,巷口有马车接应,他就能逃出扬州城,去投奔齐王。
走了约莫半刻钟,前方出现光亮——出口到了。
徐昌源心中一喜,加快脚步。然而当他推开出口的暗门时,却愣住了。
巷子里确实停着一辆马车,但马车旁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墨痕,手持长刀,面无表情。
另一个,是坐在轮椅上的朱廷琰。
徐昌源浑身冰凉:“你、你怎么会……”
“本官怎么会知道密道出口?”朱廷琰淡淡道,“徐大人,你忘了,这知府衙门是前朝所建,图纸……在工部有存档。”
徐昌源腿一软,跌坐在地。他怀中木匣掉出来,密信散落一地。
墨痕上前,捡起密信,呈给朱廷琰。朱廷琰扫了一眼,都是徐昌源与齐王府往来的罪证,其中一封,甚至提到了渐衰散和谋害世子之事。
“徐昌源,”朱廷琰抬眼,“你还有何话?”
徐昌源面如死灰,忽然狂笑起来:“成王败寇,我无话可!但朱廷琰,你以为扳倒我,就能扳倒齐王吗?做梦!齐王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下,你斗不过他的!”
“那是本官的事。”朱廷琰语气平静,“墨痕,将人拿下,押入大牢。所有罪证封存,本官要亲自审问。”
“是!”
两个护卫上前,将瘫软在地的徐昌源拖起。这个在扬州作威作福多年的知府,此刻如丧家之犬,再无半分威风。
四、余波未平
午时,清辞带着人马回到驿馆。
老君渡一战,王彪等二十人全部落网,无人逃脱。盐帮配合得当,韩三爷甚至还亲手擒住了两个想逃跑的衙役。清辞遵守承诺,当场将十万两银票和永盛行股契交给韩三爷。
“韩三爷,”清辞道,“今日之功,本妃记下了。待世子禀明圣上,盐帮弟兄的出路,自有安排。”
韩三爷郑重行礼:“谢世子妃。韩某和弟兄们,等您的好消息。”
盐帮的人撤走后,清辞命人将王彪等犯押回衙门,与徐昌源一同收监。一千引盐暂时封存在老君渡,由镖局的人看守。
回到驿馆,朱廷琰已在等她。两人在书房相见,俱是疲惫,但眼中都有亮光。
“徐昌源招了吗?”清辞问。
“招了一部分。”朱廷琰将审讯记录递给她,“贪墨盐税、私贩盐斤、收受贿赂、谋害前任盐运使……这些他都认了。但与齐王府勾结、下毒谋害本官之事,他矢口否认,都是孙大夫和韩三爷诬陷。”
清辞快速翻阅记录,蹙眉:“他在拖延时间,等齐王救他。”
“不错。”朱廷琰点头,“齐王在江南势力根深蒂固,若得知徐昌源落网,必会设法营救,或是……灭口。”
正着,墨痕匆匆进来:“世子,世子妃,刚收到消息,齐王府的人已经到扬州了。”
“这么快?”清辞一惊。
“是齐王府的长史,姓郑,是奉齐王之命,来扬州‘探望’世子病情。”墨痕低声道,“人已经到衙门外了,要求见您。”
朱廷琰与清辞对视一眼。
来者不善。
“见。”朱廷琰沉声道,“本官倒要看看,齐王想玩什么花样。”
五、王府长史
知府衙门正堂,郑长史已经等候多时。
他年约五十,穿着五品官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看起来像个儒雅文士。但那双眼睛精光内敛,一看就是久经官场的老狐狸。
见朱廷琰被清辞搀扶着进来,郑长史连忙起身行礼:“下官参见世子。听闻世子大病初愈,王爷十分挂念,特命下官前来探望。”
“有劳王叔挂心。”朱廷琰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本官已无大碍。”
郑长史打量着他苍白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掩饰过去:“世子康复,王爷便放心了。只是……”他话锋一转,“下官进城时,听扬州出了大事?徐知府被下狱了?”
“正是。”朱廷琰道,“徐昌源贪墨盐税、私贩盐斤、谋害朝廷命官,罪证确凿,本官已将他收监,不日将押解进京,交由三法司会审。”
郑长史脸色微变:“竟有此事?徐昌源身为知府,怎会如川大妄为?世子,此事是否……是否另有隐情?徐昌源在扬州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会不会是有人诬陷?”
这话得巧妙,既为徐昌源开脱,又暗指朱廷琰罗织罪名。
清辞忽然开口:“郑长史的意思是,世子冤枉了好人?”
郑长史看向她,眼中带着审视:“这位是……”
“本妃沈氏。”清辞淡淡道,“郑长史远道而来,可能不知道,徐昌源不仅贪墨,还勾结盐枭,意图谋害世子。此事人证物证俱在,长史若不信,可以亲自审问徐昌源。”
郑长史干笑:“世子妃言重了。下官只是觉得,此事实在蹊跷。徐昌源若真有不轨,为何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世子来扬州时出事?莫非……是有人想借世子的手,铲除异己?”
这话已经近乎指控了。
朱廷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郑长史,你是在质疑本官办案不公?”
“下官不敢。”郑长史拱手,语气却强硬,“只是王爷有命,让下官务必查明真相。若徐昌源确有冤屈,王爷愿为他作保。”
空气瞬间凝滞。
正堂里鸦雀无声,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良久,朱廷琰才缓缓道:“郑长史要查,尽管查。徐昌源就在大牢里,所有罪证都在衙门库房。长史可以一一核实。只是……”他顿了顿,“若查实徐昌源确有罪,不知齐王殿下,是否还愿为他‘作保’?”
郑长史脸色一僵。
朱廷琰不再看他,对墨痕道:“带郑长史去大牢。徐昌源和所有案卷,都让长史过目。本官倒要看看,铁证如山之下,齐王府要如何‘作保’。”
“是。”
郑长史深深看了朱廷琰一眼,拱手告退。
待人走远,清辞才低声道:“他是来施压的。齐王想保徐昌源,至少……要保他不死。”
“我知道。”朱廷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但徐昌源必须死。他活着,齐王就能从他嘴里撬出对我们不利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
“徐昌源不能活着进京。”朱廷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齐王的人已经到了,他们一定会设法灭口。与其让他们得手,不如……”
清辞心头一震:“你要……”
“不是我。”朱廷琰握住她的手,“是徐昌源‘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尽’。”
清辞明白了。徐昌源一死,许多线索就断了。但也能彻底断了齐王的念想,更避免了他在进京途中被灭口,或是乱咬人。
“此事我来安排。”她轻声道,“你身子未愈,不宜劳心。”
“清辞……”
“放心。”清辞微笑,“我会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正着,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冲进来:“世子!不好了!大牢……大牢走水了!”
朱廷琰和清辞同时站起。
“徐昌源呢?”朱廷琰急问。
“火就是从他那间牢房烧起来的!”衙役哭丧着脸,“等发现时,整间牢房都烧透了,徐、徐知府他……烧成焦炭了!”
清辞心中一沉。
齐王的人,动作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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