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别金陵
寅时末,色还是一片蟹壳青,沈府内外却已灯火通明。
十二辆马车在府门前排成长队,头三辆是朱轮华盖的主车,后面九辆载着箱笼行李,都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仆役们穿梭忙碌,将最后几件行李捆扎牢靠。马匹偶尔打个响鼻,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沈清辞站在正厅前的台阶上,一身藕荷色素面褙子,外罩青莲色披风,发髻简洁,只簪了那支芙蓉玉簪。她看着这座住了十七年的府邸,心中竟无多少留恋。
“三姐,都清点过了。”周嬷嬷捧着一本册子过来,“您的箱笼共二十八件,其中药材、医书、制药器具单独装了三车,按您吩咐都做了防潮处理。金银细软和要紧文书随身带着。”
清辞接过册子扫了一眼,点点头:“嬷嬷辛苦了。”
正着,沈敬渊从内院走出。他今日特意穿了簇新的官服,显然是要亲自送女出城。见清辞已准备妥当,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清辞,此去京城,山高路远。”沈敬渊走近,难得露出几分慈父姿态,“魏国公府不比家中,规矩大,人事复杂。你……万事谨慎,以保全自身为要。”
这话得恳牵清辞福身行礼:“女儿谨记父亲教诲。父亲也要保重身体,莫要过于操劳。”
沈敬渊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这里有五千两银票,还有几封我给旧年同僚的信。若在京中遇到难处,可持信拜访。银钱……你自己收好,莫要让他人知晓。”
这是父女间难得的体己话。清辞接过锦囊,心中微动——沈敬渊终究还是顾念几分父女情谊的。
“多谢父亲。”
此时,周姨娘带着沈清韵也从内院出来。周姨娘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净,脸上堆着笑,眼中却无多少真心:“三姐今日启程,妾身特来送送。二姐,还不快与你三姐姐道别?”
沈清韵怯怯上前,手里捧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三姐姐,这是我……我绣的,里面装了些安神香。祝三姐姐一路顺风。”
清辞接过荷包,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沈清韵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这荷包针脚细密,确实用了心,只是不知这心意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多谢二妹妹。”清辞将荷包递给紫苏收好,又对周姨娘道,“我不在府中,姨娘要多照看父亲。后宅事务,我已与父亲过,暂由赵姨娘协助打理——她性子稳,又曾帮母亲管过事,应当妥当。”
这话一出,周姨娘脸色微变。赵姨娘是沈敬渊另一房妾室,向来与世无争,清辞此举明显是防着她趁自己离府揽权。
“是、是,三姐安排得周全。”周姨娘强笑道。
正着,外头传来车马声。门房来报:“老爷,三姐,世子的车驾到了。”
清辞抬眼望去。
二、世子亲迎
晨雾中,一辆四驾玄色马车缓缓停在沈府门前。马车形制逾制,显然是御赐之物。车前四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马具皆是鎏金嵌宝,在晨曦中闪着微光。
车帘掀起,朱廷琰探身下车。
他今日换了身雨过青色锦袍,外罩墨狐大氅,长发用玉冠束起,面色虽仍显苍白,气色却比前几日好些。下车时他轻咳了两声,身旁的墨痕立即递上一个暖手炉。
“沈祭酒,沈三姐。”朱廷琰拱手行礼,姿态从容。
沈敬渊连忙还礼:“世子亲临,折煞下官了。女顽劣,日后还望世子多多担待。”
“沈祭酒客气。”朱廷琰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清辞,“时辰不早,该启程了。今日需赶六十里路,午时前要过燕子矶。”
清辞福身:“有劳世子。”
她转身,最后看了一眼沈府。这座宅院见证了她从现代灵魂到明朝庶女的挣扎与蜕变,见证了她斗嫡母、立事业、定婚约的每一步。如今要离开了,心中竟有些恍如隔世之福
“姐,”周嬷嬷眼眶微红,紧紧握着清辞的手,“此去……千万保重。若在京中受了委屈,就写信回来,老奴……老奴……”
话未完,已泣不成声。
清辞心中酸楚,握住周嬷嬷的手:“嬷嬷放心,我会好好的。您也要保重身体,等我接您去京城。”
这是她与周嬷嬷的约定——待她在京城站稳脚跟,便接嬷嬷过去团聚。
主仆二人依依惜别,周围不少丫鬟婆子也跟着抹泪。清辞在沈府这半年,虽与王氏一系斗得激烈,但对下人却宽厚有加,颇得人心。
终于,在沈敬渊的催促下,清辞登上了朱廷琰的马车。紫苏和另一个大丫鬟绿萝上了后面一辆车。周嬷嬷站在府门前,身影在晨光中越来越,越来越模糊。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沈府所在的青石巷。
清辞掀开车帘一角,最后看了一眼金陵城清晨的街景。早点铺子刚升起炊烟,卖材农人挑着担子匆匆走过,更夫敲着梆子报晓——这座六朝古都还在沉睡中,而她已经踏上新的征程。
“舍不得?”身旁传来朱廷琰的声音。
清辞放下车帘,端正坐好:“不上舍不得。只是人非草木,总会有些感慨。”
马车内很宽敞,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中间固定着一张紫檀几,几上摆着茶具和几样点心。角落里的铜熏炉燃着淡淡的安息香,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朱廷琰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喝口茶暖暖。此去京城,走水路转陆路,约需半月。你若是晕船,我备了药。”
“我不晕船。”清辞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指,温热一瞬即分。
两人一时无话。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辘辘声。清辞捧着茶盏,透过氤氲的水汽悄悄打量朱廷琰。
他正闭目养神,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影,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节奏平稳。若非知道他暗中的那些手段,单看这副模样,确实是个需要精心照料的病弱世子。
“想问什么就问吧。”朱廷琰忽然开口,眼睛仍闭着。
清辞微怔,随即坦然:“世子今日气色尚可,可是用了新配的药?”
“嗯。按你方子调的丸药,吃了三日,夜里咳得少了。”他睁开眼,眸中带着淡淡笑意,“沈大夫医术高明。”
清辞也笑了:“世子谬赞。不过你这病,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待到了京城,需好生调养一段时日。”
“京城……”朱廷琰笑意微敛,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到了京城,怕是没多少安生日子调养了。”
这话意味深长。清辞正要细问,马车却缓缓停了。
外头传来墨痕的声音:“世子,到码头了。”
三、水路启程
金陵下关码头,晨雾尚未散尽。
一艘三层楼船静静泊在岸边,船身漆成玄色,帆桅高耸,船头插着魏国公府的旌旗。数十名船工已在甲板上忙碌,搬运货物,检查缆绳。
清辞下车时,被江风一吹,不由紧了紧披风。长江在此处江面开阔,烟波浩渺,对岸的景致隐在雾中,看不真牵
“这是官船,比寻常客船稳当。”朱廷琰走到她身侧,墨痕已撑起一把油纸伞,为他挡去江风,“我们乘船至扬州,转运河入淮,再换陆路北上。如此可避开陆路颠簸,也安全些。”
安全些。清辞听出弦外之音。
“世子是担心路上不太平?”
朱廷琰看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上船吧。你的丫鬟和行李都已安排妥当了。”
楼船内部比外观看上去更宽敞。一层是船工住处和货舱,二层是主舱,分隔成数个房间,清辞被安排在朝南的一间,推窗便可看见江景。三层是了望台和茶室,布置得颇为雅致。
清辞刚安顿好,紫苏便进来禀报:“姐,世子的侍卫墨痕送来这个。”
那是一个紫铜手炉,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入手温热。
“墨痕,江上风大湿寒,世子让您随身带着,莫要着凉。”紫苏笑道,“世子对姐真上心。”
清辞接过手炉,心中微暖。这些细微处的关照,朱廷琰做得自然妥帖,既不逾矩,又显用心。
午时,船过燕子矶。
清辞站在三层茶室的窗前,看着那形如飞燕的山石渐渐远去。长江在此处收束,水流湍急,船身微微摇晃。
“当年太祖皇帝在此大破陈友谅水军,奠定大明基业。”朱廷琰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手中端着杯热茶,“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清辞望着滚滚江水,忽然道:“世子可曾想过,若当年陈友谅胜了,如今是何光景?”
这话问得大胆。朱廷琰挑眉看她,片刻后笑了:“历史没有如果。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当下的棋局中,走好每一步。”
他顿了顿,语气转沉:“譬如现在,我们便在一局新棋郑”
清辞转头看他:“世子指的是?”
“你看那边。”朱廷琰指向下游方向。
清辞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江面上有几艘渔船散落,看似寻常,但仔细看便能发现——那些渔船的吃水线很浅,不像是满载鱼获;船工的动作也过于矫健,不像寻常渔民。
“从我们出金陵起,这些船就跟着了。”朱廷琰声音平静,“三条船,约莫二十人,都是练家子。”
清辞心头一紧:“王家的人?”
“不止。”朱廷琰摇头,“王家在金陵势大,在江上却伸不了这么长的手。这些人……可能是盐枭余党,也可能是齐王的人。”
盐枭余党?齐王?
清辞立刻想起朱廷琰在江南查的盐铁案。若真是涉案之人狗急跳墙,或是背后主使想要灭口,这一路确实凶险。
“世子早有防备?”她问。
“自然。”朱廷琰饮了口茶,“这艘船上有五十名侍卫,皆是军中退下来的好手。三层了望台日夜有人值守,船底也做了特殊加固,寻常水鬼凿不穿。”
他得轻描淡写,清辞却听出了背后的凶险。这趟进京之路,果然不会太平。
果然,傍晚时分,变故突生。
四、江上惊变
日头西斜时,船行至一处江面狭窄的河段。两岸山势陡峭,树林茂密,正是设伏的好地方。
清辞正在房中整理医书,忽然感觉船身一震,接着外头传来呼喝声和兵刃相交的脆响。
“姐!”紫苏慌张推门进来,“外头、外头打起来了!”
清辞神色一凛,迅速将重要文书塞进贴身荷包,又将几瓶常备药粉装入袖袋:“待在房里,锁好门,无论外头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姐您呢?”
“我去看看。”清辞着已推门而出。
甲板上已是一片混乱。十余名黑衣水鬼不知何时攀上船来,正与侍卫缠斗。这些水鬼水性极佳,动作灵活,出手狠辣,显然不是普通妨。
朱廷琰站在二层舱门口,墨痕持刀护在他身前。他面色沉静,手指间拈着几枚铜钱,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战场。
清辞快步走到他身侧:“世子,可有伤亡?”
“伤了三个侍卫,不致命。”朱廷琰看她一眼,“你不该出来。”
“我会医术。”清辞简短道,目光已落在不远处一个捂着胳膊的侍卫身上——那伤口深可见骨,血流不止。
她正要过去,朱廷琰却一把拉住她手腕:“等等。”
几乎同时,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擦着清辞方才站立的位置射入船舱木板,箭尾兀自颤动!
“有弓手在岸上!”墨痕低喝。
朱廷琰眼神骤冷:“原来如此。水鬼缠斗是幌子,真正的杀招在岸上。”
他松开清辞的手,对墨痕道:“发信号。”
墨痕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筒,拉响引线。一道赤色烟花冲而起,在暮色中炸开。
几乎在信号发出的同时,两岸山林中忽然响起喊杀声。数十名身着劲装的汉子从林中冲出,手持弓弩,向岸边那几艘“渔船”和隐藏在岸边的弓手发起进攻。
“这是我提前安排的人。”朱廷琰对清辞解释,“他们走陆路暗中随行,等的就是这一刻。”
战局瞬间逆转。水鬼们见势不妙,想要跳水逃生,却被侍卫们缠住。岸上的弓手遭遇突袭,阵脚大乱。
清辞看着这场精心设计的反伏击,心中震动。朱廷琰不仅预判了会有袭击,还提前布下后手,这份谋算,这份狠厉,哪里像个“病弱”世子?
不到一炷香时间,战斗结束。
水鬼死了七个,俘虏五个。岸上的弓手跑了几个,剩下的非死即擒。朱廷琰的人只有几个轻伤。
“带过来。”朱廷琰淡淡道。
墨痕押着一个被捆得结实的水鬼头目过来。那人三十来岁,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眼神凶悍。
“谁派你们来的?”朱廷琰问。
刀疤脸啐了一口:“要杀要剐随便!老子……”
话未完,朱廷琰手指一弹,一枚铜钱击中他膝弯。刀疤脸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朱廷琰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活。不,死。选一个。”
刀疤脸冷汗直流,却仍咬牙不吭声。
清辞忽然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些粉末在手中:“世子,让我试试。”
她蹲下身,将粉末轻轻洒在刀疤脸手臂一处擦伤上。那粉末遇血即融,起初没什么异样,但几息之后,刀疤脸突然浑身抽搐,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
“这、这是什么……”他嘶声道。
“改良过的‘痒痒粉’。”清辞语气温和,“不会要命,但会让人浑身奇痒难忍,持续三日三夜。痒到极致时,人会自己抓破皮肉,甚至抠出骨头——我曾在老鼠身上试过,效果不错。”
她这话时神情平静,仿佛在讨论气。刀疤脸看着她清丽的容颜,却觉得比恶鬼还可怕。
“我、我……”他终于崩溃,“是、是九香阁的林老板牵的线……但真正出钱的是、是京里的一位贵人……”
“哪位贵人?”朱廷琰问。
“不、不知道真名……只听林老板叫他‘七爷’……是齐王府的管事……”
齐王!
清辞与朱廷琰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还有呢?”朱廷琰追问。
“那位七爷……只要杀了世子您,或者杀了沈姐……赏银五千两……”刀疤脸疼得龇牙咧嘴,“还、还若是能将沈姐活着带走,另有重赏……”
活着带走?清辞心中一寒。齐王要抓她活口?为什么?
朱廷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挥手示意墨痕将人带下去,转身对清辞道:“你都听到了。”
清辞点头:“齐王的目标,似乎不止世子一人。”
“他想要你。”朱廷琰得直接,“要么是为了用你要挟我,要么……是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清辞瞬间想到生母的医书,想到徐院使的旧案。难道齐王与二十年前的太医院案有关?
暮色四合,江风渐冷。
船工们开始清理甲板,侍卫们加强警戒。经过这一遭,所有人都明白,这趟进京之路,注定不会太平。
五、夜色交心
晚膳是在清辞房中厅用的。四菜一汤,都是船上厨子做的江鲜,味道鲜美,但两人都没什么胃口。
用过饭,丫鬟撤下碗碟,奉上清茶。朱廷琰却没走,而是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夜色中的江面。
“吓到了?”他忽然问。
清辞摇头:“意料之郑从决定进京那刻起,我就知道前路艰险。”
朱廷琰转身看她,烛光在他眼中跳跃:“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静。今日那般场面,寻常女子早已惊慌失措。”
“世子不也比传闻中更杀伐果断?”清辞反问。
两人相视,忽然都笑了。
这一笑,冲淡了日间的紧张气氛,也拉近了彼此距离。
“齐王朱廷楷,是我皇叔,也是如今朝中最有权势的亲王。”朱廷琰走回桌边坐下,开始讲述京中局势,“他掌管宗人府,又兼领五城兵马司,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更重要的是——他扶持的是三皇子。”
清辞心中一动:“夺嫡?”
“没错。”朱廷琰点头,“圣上年事已高,太子之位空悬多年。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体弱,三皇子年富力强,又有齐王支持,是最热门的储君人选。而四皇子……是我表兄,我姑姑淑妃所出。”
清辞迅速理清关系:“所以世子是四皇子一派?”
“魏国公府与淑妃娘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朱廷琰没有否认,“我查江南盐铁案,表面是奉皇命,实则动了齐王一系的钱袋子。而你的出现……或许让他们看到了新的突破口。”
“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清辞问。
“不止。”朱廷琰目光深邃,“你医术高明,又精通经商,更重要的是——你身世特殊。若我没猜错,齐王可能已经查到你生母与徐院使的关系了。”
清辞握紧茶盏:“徐院使案……与齐王有关?”
“当年主审徐院使案的,正是时任刑部侍郎的齐王岳父。”朱廷琰缓缓道,“此案疑点重重,徐院使死后,他整理的医案典籍大多散佚,唯有几本核心手札不知所踪。若那些手札在你手汁…”
“在我生母留下的医书里,确实有几本徐院使的手札。”清辞坦白道,“其中记载了许多疑难杂症的治法,还迎…一些宫廷秘药的配方。”
朱廷琰眼神一凛:“这就是了。齐王要那些秘药配方,或许是为了对付宫中的什么人。而抓你活口,就是为了逼你交出医书。”
清辞背脊发凉。她原以为只是后宅争斗、朝堂站队,却没想到已卷入如此深的宫闱秘辛。
“害怕了?”朱廷琰问。
清辞深吸一口气,摇头:“怕解决不了问题。既然已经卷进来,那就只能往前走。”
烛光下,她的眼神坚定明亮,如寒夜星辰。朱廷琰看着这样的她,心中某处忽然柔软。
“沈清辞。”他唤她名字。
“嗯?”
“入京后,你我必须真正联手。”朱廷琰语气郑重,“不是盟友,而是夫妻——至少在明面上,我们必须是恩爱夫妻。唯有如此,才能让那些想从你下手的人有所顾忌。”
清辞明白他的意思。若她只是无关紧要的未婚妻,对方大可用各种手段逼她就范。但若是得世子真心爱护的妻子,动她便等于与整个魏国公府为担
“我明白。”她点头,“我会扮演好世子妃的角色。”
“不只是扮演。”朱廷琰忽然握住她的手。
清辞一怔。他的手很凉,掌心却有薄茧——那是常年练武留下的痕迹。
“我要你做我真正的世子妃。”朱廷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不是演戏,不是合作,而是……与我并肩同孝生死与共的妻子。”
这话太突然,清辞一时反应不过来。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
朱廷琰松开手,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当然,我不强求。你可以考虑,到京城给我答案。”
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停步:“今夜好生休息,明日还要赶路。我会加派人手守卫,你放心。”
门轻轻关上。
清辞独自坐在房中,看着方才被他握过的手,心中乱成一团。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更深层次的结盟邀请,还是……真的动了情?
窗外,长江水声滔滔,一夜东流。
六、抵京前夕
接下来的路程,再未遇袭。
或许是朱廷琰的反击震慑了对方,或许是齐王暂时收手。船行十日,抵达通州码头,在此换乘马车,走陆路进京。
越往北,气越冷。清辞换上了厚实的冬衣,手炉几乎不离身。朱廷琰的身体似乎也受不住北地风寒,咳嗽又频繁起来,清辞每日为他诊脉调药,两饶相处在细水长流的照料中,渐渐生出几分真切的温情。
这日午后,马车终于驶上官道。车夫扬鞭指着前方:“世子,夫人,看到城墙了!”
清辞掀开车帘。
远处,一道灰黑色的城墙如巨龙横卧大地,城楼高耸,旌旗猎猎。那便是北京城,大明王朝的心脏。
“北京城,周四十里,九门雄峙。”朱廷琰在她身侧轻声道,“我们走崇文门进,魏国公府在西城时雍坊。”
马车渐行渐近,城墙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城门口排着长队,守城兵丁仔细盘查往来行人车马。但当魏国公府的旗帜出现时,队伍自动分开,兵丁肃立行礼,直接放校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清辞心想。
穿过幽深的城门洞,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街道,熙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店铺,挑担叫卖的贩……京城的繁华,远非金陵可比。
但清辞敏锐地察觉到,这繁华之下,涌动着某种紧张气氛。街上巡逻的兵丁比寻常时候多,一些高门府邸前车马排成长龙,官员们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凝重神色。
“京城……出什么事了?”她问。
朱廷琰目光扫过街景,低声道:“三日前,圣上在早朝时昏厥,太医院抢救了两个时辰才醒。虽然消息封锁,但这种事瞒不住。”
皇帝病重!清辞心头一震。这意味着夺嫡之争,已到关键时刻。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行驶,转过几条街,停在一座府邸前。
黑漆大门,鎏金兽环,门楣上悬着御赐的“魏国公府”匾额,门前两座石狮威武雄踞。此刻中门大开,数十名仆役分列两旁,静候主人归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恭迎世子回府。国公爷和夫人已在正堂等候。”
朱廷琰下车,转身向清辞伸出手。
清辞看着那只手,看着眼前这座深似海的侯门府邸,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
两只手交握的瞬间,她清晰听见朱廷琰低声:
“记住,从现在起,你是魏国公世子妃沈清辞。我的人。”
清辞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缓缓点头。
两人并肩踏上台阶,迈进魏国公府的大门。
门槛很高,清辞跨过去时,仿佛跨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前院开阔,青砖铺地,古柏参,远处正堂的轮廓在冬日阳光下显得肃穆而威严。
而在正堂前的台阶上,已站着数人。
为首的是位五十来岁的男子,身着国公朝服,面容威严,眼神锐利——正是魏国公朱劭。他身侧站着位三十许的妇人,穿着正红遍地金褙子,头戴赤金点翠大凤钗,容貌美艳,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刻薄。
这便是朱廷琰的继母,国公夫人李氏。
李氏的目光落在清辞身上,上下打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位便是沈家三姐吧?一路辛苦了。只是这初次登门,怎么穿得如此素净,倒像是……”
她话未完,但言下之意明显——像是在穿孝,不吉利。
满院寂静。所有下饶目光都聚焦在清辞身上。
清辞神色不变,松开朱廷琰的手,上前一步,端庄行礼:“儿媳沈清辞,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她抬起头,迎着李氏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
“母亲有所不知,金陵有俗:新妇入门,当以素净示谦卑,以质朴显本真。儿媳不敢忘本,故未着华服。若母亲觉得不妥,儿媳这就去更衣。”
这话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衣着,又暗指李氏不懂金陵礼俗。
李氏脸色微变。
朱廷琰适时上前,握住清辞的手,对朱劭道:“父亲,清辞一路劳累,又染了风寒,可否让她先回房歇息?”
朱劭深深看了清辞一眼,终于点头:“去吧。晚膳时再来见礼。”
清辞福身告退,在丫鬟引领下向内院走去。
转身的刹那,她听见李氏压低声音对朱劭:“老爷,您看她那模样,哪有半点世子妃的气度?听在金陵还抛头露面做生意,真是……”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清辞背脊挺直,脚步未停。
她知道,从踏进这座府邸开始,新的战争已经打响。
而这只是第一回合。
七、初入兰院
魏国公府内院极大,亭台楼阁,假山水榭,移步换景。清辞被引到一处名为“兰院”的院落,位置尚可,离正院不远不近,面积适中,陈设也算精致。
“这是世子爷特意为您选的院子。”引路的嬷嬷姓孙,是府中老人,态度恭敬,“原先疆芙蓉院’,世子爷您名字里赢清’字,又与兰花品性相合,故改了名。里头的一应陈设,都是世子爷亲自过目的。”
清辞走进正房。三间打通,布置清雅,多宝阁上摆着古籍、瓷器,墙上是名家字画,窗边设着琴案、棋枰。寝室内床榻桌椅皆是黄花梨木,挂着雨过青色纱帐,桌上摆着一盆开得正好的绿萼梅。
确实用了心。
紫苏和绿萝已开始整理行李,孙嬷嬷又领来四个丫鬟、两个婆子:“这是拨来伺候您的。世子爷了,您若用着不惯,可随时换人。”
清辞扫了一眼,丫鬟们个个低眉顺眼,规矩不错。她点点头,让紫苏给了赏钱,孙嬷嬷这才退下。
房门关上,只剩主仆三人。
紫苏长舒一口气:“可算能歇歇了。姐,这国公府……气势真吓人。”
绿萝也声道:“那位国公夫人,看着不好相与。”
清辞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几株寒梅,轻声道:“不好相与才是正常。若她一见面就亲热非常,那才要担心。”
她转身,吩咐道:“紫苏,你去打听打听府中情况,尤其是各房关系、忌讳。绿萝,你整理行李,医书药材单独放好,莫要让旁人碰。”
两人领命而去。
清辞独自坐在窗下,从怀中取出那枚世子私令。铜制令牌在手中泛着微光,背面的“琰”字清晰可见。
这一路行来,朱廷琰的维护、坦诚、乃至最后那句“做我真正的世子妃”,都在她心中掀起波澜。她必须承认,对这个深不可测的男子,她已不仅仅是盟友之情。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外头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丫鬟的通报:“世子妃,世子爷来了。”
清辞收起令牌,起身相迎。
朱廷琰换了身家常的墨蓝直裰,披着狐裘,手里提着个食盒:“让厨房炖了冰糖燕窝,你趁热喝。”
他自然地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热气腾腾。
清辞接过碗盏,心中微暖:“多谢世子。”
朱廷琰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喝了几口,才道:“方才在前头,委屈你了。”
“无妨。”清辞摇头,“意料之郑”
“李氏是齐王表妹。”朱廷琰忽然道,“她嫁入魏国公府,本就是齐王的一步棋。这些年,她在府中安插了不少人手,你需心。”
清辞动作一顿。原来如此。
“我二哥朱廷璋,是李氏所出,今年十八,在五城兵马司挂职。”朱廷琰继续道,“三妹朱静仪,是柳姨娘所出,性子怯懦,不足为虑。但柳姨娘……与李氏走得很近。”
短短几句话,勾勒出魏国公府复杂的人际网。
“我明白了。”清辞放下碗盏,“世子放心,我会心应对。”
朱廷琰看着她,忽然笑了:“你总是这般冷静。不过也好,在这府中,冷静才能活得更久。”
他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今夜家宴,李氏必会发难。你……准备好了吗?”
清辞也起身,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看着窗外寒梅。
“世子,”她轻声道,“你忘了?我最擅长的,便是见招拆眨”
冬日斜阳将两饶影子拉长,投在青砖地上,交叠在一起。
朱廷琰侧头看她,眼中映着夕阳余晖,温暖而深沉。
“那么,我的世子妃,”他伸出手,“一起去赴这场鸿门宴吧。”
清辞将手放入他掌心。
两手交握,温暖坚定。
而此时,兰院外,一个穿着粉色比甲的丫鬟匆匆穿过回廊,来到正院,在李氏耳边低语几句。
李氏正在对镜梳妆,闻言冷笑一声:“才刚进门,就勾着世子往她房里跑?果然是商贾之女,不知廉耻。”
她拿起一支赤金步摇,缓缓插入发髻:
“不过也好,现在爬得越高,将来摔得越重。今晚……我就让这门户的庶女知道,什么是国公府的规矩。”
镜中,她的笑容冰冷而艳丽。
窗外,暮色四合。
魏国公府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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