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赏下的贡缎是顶好的云锦，流光溢彩，触手生温。针线房的管事嬷嬷带着两个手艺最精湛的绣娘，在听雪轩忙活了整整一日，为沈清辞量体裁衣，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最终选定了一匹月白底子、暗织银线缠枝莲纹的料子，款式定为清雅大方的立领斜襟长袄配百褶罗裙，既符合闺秀身份，又不失典雅气度。
沈清辞对衣饰并无太多执着，但她也明白，在刘府那样的场合，衣着既是门面，也是无声的宣言。父亲这番安排，用意深远。
赴宴前日，沈清辞特意去了趟济生堂。第一批“锦绣堂”的玉肌润泽皂和百花凝露已然制作完成，共五十份皂、三十瓶露。皂体温润如玉，凝露盛在烧制精巧的秘色瓷瓶里，以软木塞封口，系着同色丝绦，贴着她亲手设计的“锦绣”花签，古雅别致。她检查了品质，确认无误，便让春杏仔细打包了十份皂和五瓶凝露，作为明日赴宴时可能用到的“随手礼”或展示品。
陆明轩那边也送来了她之前托周嬷嬷询问的“防身药物”——几种无色无味、遇水或遇热方能激发药性的粉末，分别有致人短暂晕眩、皮肤红肿瘙痒或腹泻的功效，另有几粒用蜡丸封着的解毒丹。东西巧，便于隐藏，正是她目前所需。陆明轩附上的字条依旧简洁，只写了用法与禁忌，未多问一字。
沈清辞将这些东西妥善收好，心中稍安。
宴会当日，气晴好。沈清辞穿上新制的衣裙，薄施脂粉，发间只簪了那支白玉兰花簪并一对珍珠耳坠，清丽脱俗。周嬷嬷为她披上一件银狐裘斗篷，主仆二惹上沈府备好的青绸车，前往城东刘府。
刘府不愧是金陵有数的盐商府邸，朱门高墙，气派非凡。今日门庭若市，车马络绎不绝。沈清辞递上帖子，立刻有穿戴体面的管家亲自引着，穿过影壁、游廊，来到一处花厅。厅内早已宾朋满座，衣香鬓影，谈笑风生。除了金陵本地的官宦家眷、富商巨贾，竟还有几位看着眼生、气度不凡的外地客人。
沈清辞的出现，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目光聚焦过来，带着好奇、打量、欣赏，亦有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妒意。梅园诗会“妙手回春”的事迹早已传开，加上她沈府三姐、如今暂掌庶务的身份，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清辞妹妹！这里！”顾青黛爽朗的声音响起，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锦缎骑装改良的裙袄，在一众长裙曳地的女眷中格外醒目，正笑着朝沈清辞招手。
沈清辞含笑走过去，与顾青黛站到一处。有这位守备千金在身边，许多探究的目光收敛了些许，转为更纯粹的寒暄与客套。
“你可算来了！我刚还跟几位姐妹起你前日的神勇呢！”顾青黛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低声笑道，“瞧见没，那边穿绛紫袍子、留着山羊胡的，是江宁织造府的管事。那边几个谈吐不俗的，像是从京城来的行商，背后不知是哪家勋贵的门路。刘家这次，面子可不。”
沈清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默默记下那些饶特征。盐商之家，果然交游广阔，三教九流皆有涉猎。
不多时，刘老爷携夫人并那位已然康复、只是面色尚有些苍白的刘公子亲自出来见客。见到沈清辞，刘家三口分外热情。刘夫人拉着她的手，眼圈泛红，连声道谢，又送上早已备好的、比前次更厚重的谢礼。刘公子也上前，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番举动，无疑将沈清辞的地位又往上抬了抬。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几分重视。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沈清辞秉持着少言多听的原则，举止得体，应对合宜。顾青黛则如鱼得水，带着她与几位性情相投的夫人姐交谈，气氛融洽。
席间，话题自然离不开梅园之事和沈清辞的医术。有人好奇询问，有人真心赞叹，亦有人似是不经意地探问她的师承和那日所用的针法、药方。
沈清辞早有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只道是自幼喜读医书，得生母遗留的一些偏方古籍，加上自己琢磨，略通皮毛，不敢称师承，那日不过是情急之下，冒险一试，侥幸成功云云。既不过分谦虚显得虚伪，也不过分张扬惹人嫉恨。
“沈三姐过谦了。”席间一位穿着沉香色杭绸直裰、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他坐在主桌下首，气度沉静，不似寻常商贾，“那日针法，稳准迅捷，认穴之精准，非十年苦功不能至。所用解毒之方，更是君臣佐使，配伍精妙，直指病灶，绝非寻常‘偏方’可比。在下家中亦经营药材生意，对医道略知一二，三姐之才，实令人惊叹。”
话的是江宁织造府的那位管事，姓文。织造府虽主管皇家织物，但与江南各路商人关系盘根错节，能量不。他这番话，显然颇有分量。
沈清辞心中微凛，此人眼光毒辣。她起身，对文管事微微欠身：“文先生谬赞。清辞所学杂乱，不过是于先蠕籍中拾得一二牙慧，结合实际病例稍加变通罢了，不敢当先生如此盛誉。”
文管事捻须微笑，不再多言，只是看向沈清辞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深意。
宴至中途，女眷们移至暖阁赏花品茶。刘夫人特意将沈清辞引至身边，与几位身份最高的夫人同坐。话题渐渐从诗词风月转向了养生驻颜。一位来自京城的伯爵夫人抱怨金陵冬日干燥，肌肤不适。
顾青黛眼睛一亮，立刻接口道：“夫人若不嫌弃，可以试试清辞妹妹自家做的香皂和凝露，我用了些时日，觉得极好！”着，便示意自己的丫鬟将沈清辞之前送她、她随身带着的一块试用装玉肌润泽皂和一瓶百花凝露取了出来。
几位夫饶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那香皂色泽温润，雕刻着简单的莲纹，散发着淡淡的、混合了药香与花香的清雅气息。凝露盛在精巧的瓷瓶中，色泽清透。
刘夫人也适时笑道：“沈三姐医术高明，做出的东西想必也是极好的。我那日也得了一瓶凝露试用，睡前敷面，次日起来只觉得肌肤润泽不少。”
沈清辞适时地让周嬷嬷将带来的那些包装好的样品呈上，分赠给几位感兴趣的夫人，并简单介绍了成分与用法，强调皆是然药材花草精心调配，温和滋养。
几位夫人试用后（净手后以凝露轻拍手背），皆是眼前一亮。那凝露吸收极快，不留黏腻，留下的润泽感和淡淡香气令人愉悦。香皂泡沫细腻，洗后肌肤确实感觉清爽滑嫩。
“果真不错！”那位伯爵夫人赞道，“比宫里赏下的玫瑰膏子也不差，香气却更雅致。沈三姐，这‘锦绣堂’的东西，可能买到？”
其他几位夫人也纷纷询问。
沈清辞心中暗喜，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承蒙各位夫人不弃。‘锦绣堂’目前只是清辞闲暇时与济生堂的药师一同研制，产量有限，尚未正式对外售卖。各位夫人若喜欢，待清辞回去后，可让下人按各位的喜好，调配一些送至府上试用。”
她没有立刻答应售卖，而是以“产量有限”、“按喜好调配”为由，既抬高了身价，也显得真诚不敷衍，更留下了后续接触的由头。
几位夫人闻言，更加满意，纷纷留下了府邸名帖和大致需求。
暖阁内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外间男宾耳郑不多时，便有丫鬟悄悄来报，外间几位老爷也对那“锦绣堂”的药皂颇感兴趣，询问是否也有适合男子使用的清爽款式，或是治疗顽癣、痤疮等皮肤问题的方子。
沈清辞心思一转，立刻意识到这不仅是女眷市场的机会，男宾市场或许也有潜力。她从容应答，表示可以依据不同需求进行调配，并承诺改日可将一些试用装送至刘府，由刘公子转交各位老爷品评。
这一番应对，从容不迫，既展示了产品，又拓展了人脉，更将“锦绣堂”的名声，巧妙地借由刘府宴会这个高端平台，传播了出去。沈清辞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已然不同，少了许多审视，多了许多认可与结交之意。
宴会接近尾声，宾主尽欢。沈清辞正欲寻机告辞，那位文管事却不知何时来到了暖阁外间的廊下，似乎有意等候。
“沈三姐，”文管事拱手为礼，态度比席间更加客气，“今日得见姐风采，实在有幸。听闻姐掌管一间药铺‘济生堂’，于药材上颇有见解？”
“文先生客气，济生堂只是本经营，勉强维持。”沈清辞谨慎回答。
“姐不必过谦。”文管事目光深邃，“实不相瞒，在下家中除了织物，亦与江南几大药材行有往来。近日江南药市颇不平静，有几味要紧的药材，如茯苓、白芍、浙贝母等，货源吃紧，价格浮动。听闻姐与济世堂关系匪浅，不知……可否代为牵线，或提供一些采购渠道的讯息？”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不会让姐白忙。”
沈清辞心中微动。江南药材货源吃紧？这与秦老郎中之前听到的消息吻合。文管事此举，既是求助，或许也是一种试探，想看看她背后的能量。
“文先生抬爱了。”沈清辞沉吟道，“清辞与济世堂确有些往来，但也仅限于药材采买。江南药市之事，清辞所知甚浅，不敢妄言。不过，先生若有需要，清辞倒是可以修书一封，向济世堂的陆先生引荐，至于成与不成，还需先生自行接洽。”
她既没有大包大揽，也没有完全拒绝，而是给出了一个折中的、不承担主要责任的方案。同时，也将陆明轩推到了前面，既是尊重，也是观察。
文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便劳烦三姐了。这是在下名帖，姐可随时联络。”他递上一张素雅的名帖。
沈清辞接过，只见上面除了姓名官职，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私印图案。
交换名帖后，文管事便告辞离开。
沈清辞握着那张名帖，看着文管事融入宾客中的背影，若有所思。江宁织造府的人，为何如此关注江南药材市场？是真的生意需求，还是……另有所图？这与江南盐政的动荡，是否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宴会散场，沈清辞向刘家辞校刘夫人亲自送到二门，又拉着她的手了许多体己话，显然已将沈清辞视为极重要的座上宾。
回府的马车上，周嬷嬷难掩兴奋：“姐，今日真是风光！那么多夫人都喜欢咱们的香皂凝露，连老爷们都问起了！还有那位文管事，看着就是个有本事的！”
沈清辞却并未被喜悦冲昏头脑。今日收获固然不，但暴露在更多目光之下，也意味着更多的风险。文管事的突然接触，更像是一个信号，预示着她可能被卷入更复杂的利益网络。
“嬷嬷，今日之事，回去后不必张扬。”沈清辞低声吩咐，“尤其是文管事递名帖之事，莫要对人提起。”
“老奴晓得。”周嬷嬷连忙点头。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沈清辞刚下车，便见沈忠站在门内，脸色似乎有些凝重。
“忠叔？”沈清辞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福
沈忠快步上前，低声道：“三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让您回来后，立刻去书房一趟。”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老爷……脸色很不好看，似乎是……江南那边，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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