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唿哨并未再次响起,窗外只有寒风刮过屋檐的呜咽。沈清辞自嘲地笑了笑,许是昨夜未眠,精神过于紧绷,竟生了幻听。她收敛心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厚厚的账册上,试图从这些枯燥的数字和条目中,理清沈府这艘大船内部真实的运转状况,以及……王氏可能留下的更多破绽。
接下来的两日,沈清辞并未大刀阔斧地改革,而是以养伤和熟悉庶务为由,稳坐听雪轩,通过周嬷嬷和逐渐靠拢过来的李婆子等人,不动声色地了解府中人事,核对各项用度。她发现,王氏虽被禁足,但其多年经营的势力盘根错节,库房、采买、乃至各院有头脸的管事婆子中,多有她的亲信或受其恩惠者。这些人表面上对新掌家的三姐恭敬有加,办事却难免拖拉、敷衍,甚至暗中设置一些障碍,试探着她的底线和能力。
沈清辞心知肚明,却并不急于发作。她现在人手不足,威信未立,贸然清洗只会引起反弹,让局面更加混乱。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也需要一个能让自己立威,并且真正带来收益的突破口。
这个机会,在她接手庶务的第三日下午,由沈敬渊亲自送到了她面前。
沈敬渊再次将她唤至书房,这次神色缓和了许多,过问了几句她管家可还顺手,脚伤恢复如何后,话锋一转,道:“你如今既学着打理庶务,光看账册也是纸上谈兵。为父想起,你生母当年嫁入沈家时,有一处陪嫁,是间位于城西的药材铺子,名疆济生堂’。”
沈清辞心中一动,抬眸看向父亲。
沈敬渊继续道:“那铺子地段不算顶好,这些年……嗯,经营也颇为平淡。原先是由府里一并管着,每年也见不着什么收益。为父想着,你既对医术药理有些兴趣,不若就将这间铺子交予你自行打理,盈亏自负,也算是个历练。总好过你在内宅空看账本,或与些琐碎事纠缠。”他言语间,似乎对那铺子的经营状况不甚满意,甚至有些嫌弃,将其交给沈清辞,颇有几分让她练手兼处理“包袱”的意味。
沈清辞却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间独立的、属于自己的铺面,哪怕位置不佳,经营不善,也意味着她有了一个可以不受王氏势力过多干涉、自由施展的空间,一个可能带来独立财源的据点!
“女儿多谢父亲!”她压下心中的激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感激,“女儿定当用心经营,不敢盈利,至少……至少不让父亲再为此烦心。”
沈敬渊见她应下,点零头:“铺子里原有的掌柜和伙计,你若觉得得用便留着,若不得用,自行处置便是。一应本钱……头三个月,府里暂不收取份例,盈亏皆由你自负,三个月后,再看成效。”这条件不算优厚,甚至有些苛刻,几乎是让她白手起家。
但沈清辞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是,女儿明白。”
拿到地契和铺面钥匙,沈清辞回到听雪轩,立刻让周嬷嬷去打听这“济生堂”的具体情况。
周嬷嬷出去打探了半日,回来时脸色却不甚好看。
“姐,老奴打听清楚了。”周嬷嬷皱着眉,语气沉重,“那济生堂……情况很是不好。铺面在城西柳叶巷,那地方不算繁华,铺子门脸也旧了。关键是……听原来的老掌柜年前病故了,现在管事的姓孙,是夫人……是王氏一个远房亲戚荐来的,平日里就好吃懒做,克扣伙计工钱,还常以次充好,卖些劣等药材,附近街坊都不太愿意去那儿抓药了。如今铺子生意清淡,怕是……怕是连租金都要付不起了!”
果然!沈清辞心中冷笑。王氏岂会轻易给她一份好产业?这分明是个烫手山芋,一个经营不善、声名狼藉的烂摊子!若她接手后毫无起色,甚至亏损严重,正好给了父亲和旁人她“无能”的口实。若她想整顿,势必会触动那孙掌柜以及其背后王氏的利益,又是一场麻烦。
“无妨。”沈清辞目光沉静,“既是块硬骨头,我们便去啃啃看。嬷嬷,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亲自去济生堂瞧瞧。”
次日一早,空依旧阴沉。沈清辞脚伤未愈,不便久行,便唤了府里一辆青绸车,只带了周嬷嬷一人,悄然出了沈府侧门,往城西柳叶巷而去。
马车在并不宽敞的柳叶巷口停下。沈清辞在周嬷嬷的搀扶下下车,抬眼便看到了那间名为“济生堂”的药铺。铺面比想象中还要破旧些,黑漆招牌上的金字已然斑驳脱落,门板半开半掩,透出一股萧索之气。与不远处另一家客流不断的“保和堂”分号相比,更是显得门可罗雀。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铺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混杂的、并不纯粹的药材气味,其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丝霉味。柜台后,一个穿着半旧绸衫、身材微胖、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桌上打盹,听到脚步声,才懒洋洋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油滑的面孔,想必就是那孙掌柜。旁边还有个学徒,正无精打采地用鸡毛掸子掸着货架上的灰尘,见有人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抓药还是瞧病?”孙掌柜打了个哈欠,语气敷衍,目光在沈清辞和周嬷嬷身上扫过,见她们衣着不算顶华丽,又面生,便更显怠慢。
周嬷嬷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位是府上的三姐,今日特来查看铺子。”
孙掌柜闻言,愣了一下,脸上瞬间堆起夸张的笑容,从柜台后绕了出来,连连作揖:“哎呦!原来是三姐驾到!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姐您快请坐!”他忙不迭地用袖子擦了擦旁边一张满是灰尘的椅子。
沈清辞并未坐下,目光淡淡地扫过空荡荡的铺面,和那几乎没什么顾客的货架。“孙掌柜,铺子里近日生意如何?”
“这个……”孙掌柜搓着手,一脸苦相,“回姐的话,如今这行当竞争激烈,咱们铺子地段又偏,这……这生意实在是难做啊!也就是勉强维持,不亏本就算不错了。”他绝口不提自己经营不善和以次充好的事。
沈清辞走到药柜前,随手拉开一个标注着“黄芪”的抽屉,拈起一片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看了看成色,眉头微蹙。这黄芪颜色暗淡,切片粗糙,气味寡淡,分明是年份不足或是保管不当的劣等货色。
她又连续看了几味常用药材,如当归、枸杞等,品质皆是不堪入目,甚至有些还带有轻微的霉变气味。
“这些药材,是从何处采买?是何人验的收入库?”沈清辞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孙掌柜额头开始冒汗,支吾道:“这个……都是从相熟的药商那里进的,价格实惠……验收入库,自然是……自然是的亲自把关……”
“亲自把关?”沈清辞拿起一片几乎快要发黑的枸杞,指尖微微用力,那枸杞便碎成了粉末,“孙掌柜,‘济生堂’虽是母亲陪嫁,但挂的亦是沈家的招牌。售卖慈劣质药材,若是吃坏了人,或是被官府查究,损的可是沈家的声誉,你担待得起吗?”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得孙掌柜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而下。“姐恕罪!姐恕罪!是……是的疏忽,的日后一定严加把关,一定……”
“不必了。”沈清辞打断他,目光锐利,“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济生堂的掌柜。去账上结算了这个月的工钱,便自谋出路去吧。”
孙掌柜如遭雷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姐!您不能这样啊!的是夫人……”
“搬出谁来也无用。”沈清辞语气冰冷,“你若觉得委屈,大可去找父亲,或者去找你口中的‘夫人’理论,看看他们是否愿意为你这‘严加把关’的掌柜做主。”她特意在“严加把关”四字上加重了语气。
孙掌柜顿时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那些勾当根本经不起查,若真闹到老爷面前,只怕下场更惨。他瘫软在地,再也不出话来。
沈清辞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那个一直瑟缩在角落的学徒:“你叫什么名字?在铺子里多久了?”
那学徒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回……回姐,的叫阿福,在铺子里一年多了。”
“铺子里如今还有几人?”
“就……就的和孙掌柜,还有一个负责杂役和帮厨的刘婆子,她……她平时在后院。”
沈清辞看着这空空荡荡、积弊重重的铺面,心中一片冰凉。这哪里是药铺,简直是个即将关张的空壳子!人手不足,药材劣质,信誉扫地……王氏留给她的,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
然而,越是困境,越能激发她的斗志。
她走到柜台后,拿起账本随手翻看,果然如同预料,账面混乱,亏空严重。
“阿福,你去将后院的刘婆子也叫来。”沈清辞吩咐道。
很快,一个穿着粗布衣服、面带愁苦的老婆子跟着阿福走了进来,忐忑不安地行礼。
沈清辞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两个济生堂仅剩的、也是最底层的员工,沉声开口:“孙掌柜已被辞退。从今日起,济生堂由我亲自掌管。”
阿福和刘婆子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铺子如今的情况,你们比我清楚。”沈清辞目光扫过他们,“是愿意留下,跟着我一起,将这铺子重新做起来,还是另谋高就,你们自己选择。若选择留下,往日工钱照旧,若能同心协力,让铺子起死回生,我必不亏待。若选择离开,我也会给你们结算工钱,绝不拖欠。”
阿福犹豫了一下,他在此受尽孙掌柜盘剥,本就没什么出路,见这位新东家虽然年轻,但气度不凡,处置孙掌柜更是干脆利落,一咬牙道:“的……的愿意留下!跟着姐干!”
刘婆子也连忙道:“老奴也愿意留下!求姐给条活路!”
“好。”沈清辞点点头,“既然留下,便要守我的规矩。阿福,你即刻去将铺子里所有库存的药材,不分种类,全部清理出来,分门别类,将那些霉变、虫蛀、或是品质明显低劣的,统统挑拣出来,堆在一旁。”
她又对刘婆子道:“刘妈妈,劳烦你将这铺子里里外外,彻底清扫一遍,尤其是药柜、柜台,一处角落都不能放过。”
两人虽不明白沈清辞意欲何为,但见她吩咐明确,态度坚决,不敢怠慢,连忙应声去办了。
沈清辞则和周嬷嬷一起,仔细查看了铺子的格局。前厅不算大,但后面带有一个院子和两间厢房,倒是可以利用起来。
“姐,这铺子……烂成这样,我们如何做起啊?”周嬷嬷看着阿福搬出来那一堆堆劣质药材,愁容满面。
沈清辞没有话,目光落在那些被挑拣出来的、几乎可以当垃圾处理的药材上,脑中飞速思索着。启动资金匮乏,货源渠道被原先的关系可能已经搞僵,铺子名声败坏……困难重重。
但并非毫无希望。
她需要一笔启动资金,需要可靠的药材来源,更需要一个能迅速打开局面的契机。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城南的方向——那里,是济世堂的所在。
或许……可以再去找一次陆明轩?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铺子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声,紧接着,一个焦急惶恐的妇人声音带着哭腔响起:
“大夫!救命啊!快救救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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