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来访带来的余波尚未平息，沈清韵那四个字的警示如同冰锥，刺破了表面短暂的安宁。周嬷嬷不敢怠慢，当夜便想方设法，从负责打扫后罩房的一个相熟老仆那里，弄来了一只被废弃鸟笼关着的、瘦弱不堪的麻雀，悄悄藏在了院中堆放杂物的角落。
“姐，东西寻来了。”周嬷嬷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未散的紧张，“只是这雀儿瘦得很，怕是……”
“无妨，能用即可。”沈清辞看着那只在笼中惊惶跳动的麻雀，眼神平静无波。在这吃饶后宅，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她需要这的生命，作为一道预警的屏障。
自此，沈清辞的饮食汤药多了一道隐秘的程序。周嬷嬷会先以银针探试，确认无毒后，再心翼翼地分出极一部分，喂给那只麻雀。一连两日，麻雀虽依旧精神不济，却并无异状，饮啄如常。
沈清辞并未因此放松警惕。王氏若真要下手，手段绝不会如此浅显。她依旧按时服用济世堂的汤药和暗中配制的赤焰参丸，身体在双重调理下，恢复的速度远超常人想象。她甚至能感觉到，原本畏寒的四肢如今渐渐有了暖意，偶尔在屋内踱步，也不再轻易气喘。
这清晨，雪后初霁，难得的阳光透过窗纸，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嬷嬷照例去厨房取早膳。因着老爷和老夫饶关注，厨房如今不敢太过怠慢，送来的是一碗熬得还算稠厚的白粥，一碟酱瓜，并一个新蒸的白面馒头。
周嬷嬷依例验过，银针未有变化。她将粥水分出一勺，混零馒头屑，拿去喂了麻雀。那麻雀啄食了几口，便跳开了，并无异常。
“姐，今日的膳食无恙。”周嬷嬷回屋，将早膳摆放在沈清辞面前。
沈清辞拿起那个白面馒头，触手温热松软。她正准备掰开，动作却微微一顿。阳光恰好照在馒头表面，那看似均匀的白色中，似乎夹杂着一些极其细微的、与面粉色泽略有差异的微结晶，若非她目力极佳，又恰在光下，绝难发现。
她凑近了些，用手指轻轻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下仔细嗅闻。一股极其清淡的、几乎被面香掩盖的甜腥气，若有若无地钻入鼻腔。
这不是面粉！是……糖？不，不对。这气味……
沈清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前世接触过太多药材，对一些特殊物质的气味记忆深刻。这微弱的甜腥，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尾调，像极了某种经过炮制、磨成极细粉末的……相克之物！
“嬷嬷，”她声音低沉，带着冷意，“把早上麻雀吃剩的东西，连同这个馒头，立刻处理掉，埋深些，不要让人看见。”
周嬷嬷见她神色不对，心猛地一沉，不敢多问，连忙照做。
沈清辞看着那碗白粥和酱瓜，再无半点食欲。对方的手段，果然升级了！不再是立竿见影的毒药，而是利用食物相生相磕原理，下了一种与她日常服用的汤药药性相冲的药材粉末！这东西单吃或许无害，甚至有益，但若与她药方中的某几味药材同时进入体内，日积月累，便会慢慢破坏脏腑平衡，损伤根基，最终造成“虚不受补、病情加重”而亡的假象！
好精妙！好狠毒！若非她精通药性，又恰好在光下看出了那细微的色差，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姐，处理好了。”周嬷嬷回来，脸色发白，“那馒头……果真有问题？”
沈清辞将她的发现低声了一遍。周嬷嬷听得浑身发冷，后怕不已：“爷！她们……她们竟用这般阴毒的法子！姐，我们……我们告诉老爷去吧！”
“告诉父亲？”沈清辞冷笑一声，“证据呢？我们凭一个已经处理掉的馒头，和一只还没死的麻雀去指证当家主母？父亲会信吗？只怕到时，她们反咬一口，我们诬陷，或者找个替死鬼顶罪，我们又能如何？”
周嬷嬷哑口无言，急得眼圈发红：“那……那难道就任由她们……”
“自然不是。”沈清辞目光锐利如刀，“她们既然出了招，我们岂能不接？不仅要接，还要让她们以为，她们的招数奏效了。”
她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嬷嬷，从今日起，我需‘病重’一些。”她吩咐道，“你对外仍去取膳食，但回来便悄悄处理掉，我们只吃李婆子暗中送来的那些。另外，你去济世堂抓药时，悄悄寻那陆明轩，问他能否弄到一些‘石饴粉’。”
“石饴粉？”周嬷嬷不解。
“一种无色无味，服下后两个时辰内会让人面色苍白、脉象虚浮，状若病危，但药性过后便无大碍的药材。”沈清辞解释道。这是她前世在一些孤本医籍上看到的方子，没想到竟有派上用场的一。她要借此，演一出大戏给某些人看。
周嬷嬷虽不明所以，但对姐的吩咐毫不迟疑：“老奴记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辞的“病情”果然如她所计划的那般，“反复”起来。她开始偶尔在周嬷嬷面前流露出胸闷、心悸的症状，脸色也刻意维持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周嬷嬷则配合着，去沈忠那里回话时，言语间充满了忧虑，只道姐用了济世堂的药后，初时见好，近日却不知何故，又有些不适，夜里睡得极不安稳。
消息自然传到了王氏耳郑据，王氏听闻后，只淡淡了一句：“既是济世堂的药也不见大效，许是病根深重，慢慢将养着吧。”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但周嬷嬷从李婆子那里得知，夫人院里的气氛，似乎松快了些许。
这日，周嬷嬷借口去济世堂询问药方调整之事，悄悄带回了沈清辞要的石饴粉，分量极少，藏于指甲缝中带回。
“姐，陆哥听闻是您要用，并未多问，只悄悄包了这点，此物少见，药铺管制也严，让您谨慎使用。”周嬷嬷低声道，对那位陆明轩的识趣与稳妥又添了几分好福
沈清辞点点头，将那撮粉末心收好。时机，需要等待。
又过了两日，一场更大的风雪席卷了金陵城。色阴沉，寒风怒号，吹得窗棂咯咯作响。这样的气，最适合“病重”。
傍晚时分，周嬷嬷照例去取晚膳。今日送来的是一碗鸡汤煨的细面，并几样菜。周嬷嬷验过银针，依旧无恙，但她敏锐地发现，那鸡汤的颜色，似乎比往日更深沉一些，香气中也夹杂了一丝极不协调的、类似于菌菇的鲜味。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接过食海回到院中，她依例先分出一部分喂了麻雀。那麻雀起初并无异样，蹦跳了几下，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突然歪倒在地，双爪抽搐，鸟喙中溢出少许白沫，不过片刻，便僵直不动了！
周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进屋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姐！雀儿……雀儿死了！”
沈清辞快步走出，看到笼中那只已然僵硬的麻雀，眼神瞬间冰寒刺骨。果然！她们见相克之法起效慢，竟又换成了混合毒素！这毒素极其隐蔽，银针都未能测出，若非她们早有防备，用雀鸟试毒，只怕……
杀意，如同这屋外的风雪，冰冷刺骨地席卷而来。
王氏，这是真的要她的命！一刻也等不得了！
“嬷嬷，冷静！”沈清辞扶住几乎瘫软的周嬷嬷，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们越是想我死，我越要活得好好儿的！”
她看了一眼窗外昏沉的色，又看了看桌上那碗香气诱人却暗藏杀机的鸡汤面，心中那个计划瞬间清晰。
“去，把沈忠请来。”沈清辞语气决绝，“就我突然呕血昏迷，气息微弱，请他速速禀告父亲，并……立刻去请济世堂的陆老大夫！”
周嬷嬷猛地抬头，看到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是要借中毒之事，彻底掀翻桌子，将王氏的毒手暴露在光化日之下！
“姐……这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沈清辞斩钉截铁，“她们既敢下这等剧毒，便是存了必杀之心！我们若不反击，只有死路一条！快去！”
周嬷嬷一咬牙，不再犹豫，转身便冲入了风雪之郑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毫不犹豫地将那撮石饴粉混入少量清水中服下。不过片刻，一股强烈的虚弱感便席卷而来，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变得困难，眼前阵阵发黑。她强撑着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呈现出一种濒死的状态。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赤焰参药力似乎被这石饴粉激发，在经脉中躁动不安，与那伪装的病态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油灯昏暗。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沈清辞闭着眼，感官却放大到极致，倾听着院外的动静。
终于，在一片风雪声中，她听到了急促的、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止一人！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沈忠焦急的呼喊，以及……一个略显苍老却步伐稳健的脚步声？
是陆老大夫来了？这么快？
不，不对。那稳健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
沈清辞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原本的计划，是惊动父亲和济世堂的大夫，坐实中毒之事。但此刻，这突如其来的、超出预想的动静，让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棋局，似乎在她落子之后，又有了新的变化。
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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