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被周嬷嬷悄声引了进来,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丫鬟,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透着与其年龄不符的谨慎与惶恐。她一进屋,就立刻垂下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不敢直视床榻上的沈清辞。
“奴……奴婢豆蔻,给三姐请安。”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抖。
沈清辞靠在床头,维持着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目光却悄然审视着这个丫鬟。是沈清韵的心腹?还是被随意打发来探路的棋子?
“是……二姐姐有什么事吗?”她声音微弱,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豆蔻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沈清辞,又迅速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的、用普通手帕包裹的东西,递给周嬷嬷,声道:“二姐……二姐让奴婢把这个交给三姐。是……是她平日里攒下的一点私房,不多,让三姐……看着添补些东西。”
周嬷嬷接过,入手微沉,打开一看,手帕里包着几块成色普通的碎银,约莫有一两多重。这对于同样份例不多的沈清韵来,确实算是一份“厚礼”了。
沈清辞心中念头飞转。沈清韵此举是何意?单纯的示好?还是周姨娘的试探?抑或是……想借她的手做些什么?
“二姐姐……太破费了……”沈清辞脸上露出感激又不安的神色,“我如今这般……怕是辜负了二姐姐的好意……”
豆蔻连忙摆手,声音更低了:“二姐,三姐病着,处处要用钱,让您千万别推辞。还……还……”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主子的原话,“还夫人那边……近日盯各院的用度盯得紧,尤其是……吃食和药材,让三姐……万事心。”
最后这四个字,她得极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沈清辞心湖。这不仅仅是示好,更是一种隐晦的示警和情报共享!王氏果然没有放弃,只是转换了策略,想从资源上彻底困死她!
沈清韵和周姨娘,看来是真的想在王氏的铁板下,为自己寻一条可能的退路,或者,是想借她这把“病弱”的刀,去试探王氏的底线。
“替我……多谢二姐姐。”沈清辞眼中适时地泛起泪光,显得脆弱又感动,“这份情……我记下了。”
豆蔻见任务完成,似乎松了口气,不敢多留,行了个礼便匆匆告辞了。
豆蔻一走,周嬷嬷拿着那包碎银,又是惊喜又是忧虑:“姐,这……二姐她……”
“不管她目的是什么,这银子,我们眼下正急需。”沈清辞恢复了冷静,“嬷嬷,这银子你收好,分成两份。一份,想办法通过李婆子那边,换些实实在在的米粮和必需品回来,要心,莫要被人察觉来源。另一份,留着备用,或许……可以用来撬动张婆子那条线。”
有了这笔意外的“资助”,她们的计划可以更快推进了。
“老奴明白!”周嬷嬷精神一振,心翼翼地将银子收好。
接下来的两日,沈清辞依旧深居简出,安心“养病”,按时服用赤焰参丸,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又好了几分。而周嬷嬷则开始了秘密行动。
她先是寻了个由头去了浆洗房,借着帮忙收拾的工夫,看似无意地跟愁眉不展的李婆子搭上了话。
“李嫂子,瞧你这脸色,可是家里子病还没好利索?”周嬷嬷语气带着关牵
李婆子正为儿子的医药钱发愁,见是平日里没什么交集的周嬷嬷,本不想多,但看她神色真诚,忍不住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咳得厉害,吃了好几副药也不见好,这银钱……唉……”
周嬷嬷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我倒是认得一个城外懂些土方的老郎中,看病不贵,就是性子怪,不爱张扬。前些年我家那口子病得快不行了,就是他给瞧好的。你若信得过,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看他愿不愿意进城来瞧瞧。”
李婆子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周嬷嬷的手:“周姐姐!若能请动这位老先生,您就是我李家的大恩人!银子……银子我便是砸锅卖铁也……”
“快别这么。”周嬷嬷拍拍她的手,“都是做娘的,理解你的难处。我尽力去问问,成不成可不敢保证。你也别声张,免得人多口杂,惹人不快。”
“我懂!我懂!”李婆子连连点头,千恩万谢。
与此同时,沈清辞也没闲着。她利用沈清韵送来的银子,让周嬷嬷悄悄弄来了一些最普通的药材和一套半旧的捣药罐。她开始尝试用赤焰参的边角料,辅以这些普通药材,配制一些药性更温和、更适合长期调理的丸剂,以及一些……或许能派上其他用场的粉末。
她的“医术”,便是她在这后宅中,除了智慧之外,最大的依仗。
这日午后,空又阴沉下来,飘起了细密的雪粒子。沈清辞正靠在窗边,看着窗外荒芜的庭院思索着如何利用那脚印和丝线找出真凶,院门外却传来了父亲沈敬渊身边长随沈忠的声音。
“三姐可在?老爷过来看看您。”
父亲来了?!
沈清辞和周嬷嬷皆是一惊。沈敬渊忙于公务,极少涉足后院,更别提来看望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女了。今日怎会突然前来?
不及细想,沈清辞立刻躺回床上,瞬间调整呼吸,脸上再次浮现病容。周嬷嬷也赶紧将捣药罐等物事藏好,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迎了出去。
门开处,沈敬渊穿着一身家常的藏蓝色直缀,外罩墨色大氅,面容清癯,神色惯常的严肃,迈步走了进来。他身后只跟着长随沈忠。
屋内寒意森森,炭火微弱,药味混杂着霉味,让沈敬渊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女儿……参见父亲……”沈清辞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声音虚弱不堪。
“病着就不必多礼了。”沈敬渊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沈清辞苍白瘦削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对这个庶女印象不深,只记得性子怯懦,不甚出挑。如今看来,病了这一场,更是形销骨立。
周嬷嬷连忙搬来屋里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用袖子擦了又擦。沈敬渊并未坐下,只是站着,语气平淡地问:“身子可好些了?大夫怎么?”
“回父亲,”沈清辞气息微弱,却条理清晰地回答,“前几日用了王大夫的药,不见起色,反觉胸闷气短。女儿想着,许是身子太虚,受不住猛药,便……便让周嬷嬷寻了些医书来看,自己琢磨着,减了几味药,又添了些温和的姜枣进去调理……这两日,倒觉得脾胃舒坦了些,虽依旧无力,却不似前几日那般憋闷了。”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她的确“调整”了药方(用赤焰参替代了),假的是将功劳归于“自己看医书琢磨”。既解释了病情为何“反复”,又巧妙地展示了自己并非全然无知,甚至隐隐透出一种在绝境中积极自救的韧劲。
沈敬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儿,病中还有心思看医书,并且能出“虚不受补”、“调理脾胃”这样的话来。这与他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的庶女形象颇为不符。
“哦?你还懂医理?”沈敬渊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探究。
“女儿不敢懂,”沈清辞垂下眼帘,姿态谦卑,“只是母亲去得早,女儿无人依仗,平日偶有不适,也不敢总劳烦母亲请大夫,便自己翻看些杂书,胡乱记了些皮毛……此次病重,无奈之下,才敢……才敢擅自改动药方,还请父亲恕罪。”她将原因引向生母早逝和无人关照的处境, subtly 点出自己在府中的艰难。
沈敬渊沉默了片刻。他并非不知后宅倾轧,只是平日政务繁忙,无暇多顾,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便睁只眼闭只眼。此刻看着这病弱的女儿,听着她隐忍却条理分明的话语,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庶女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混合着审视与些许愧疚的情绪。
“既觉得有效,便先按你的法子调理着吧。”沈敬渊最终开口道,算是默认了她私自改药方的行为,“缺什么,让下人来回禀夫人便是。”
这话看似关怀,实则空泛。回禀王氏?无异于与虎谋皮。
沈清辞心中明了,脸上却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谢父亲关怀。女儿省得,不敢给母亲添麻烦。”
沈敬渊点零头,目光再次扫过这破败寒冷的屋子,又看了看桌上那缺口的药碗,终究没再多什么。他今日前来,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但显然,他并未打算深入干涉。
“你好生养着。”他留下这句话,便带着沈忠转身离开了。
送走沈敬渊,周嬷嬷关上门,激动地走到床边:“姐!老爷他……他是不是……”
沈清辞缓缓坐起身,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深思。“父亲只是来确认我是否真的病重,以及……我是否还赢价值’。”她看得很透彻,“我今日的表现,或许让他觉得我并非全然无用,但也仅此而已。想让他真正为我们做主,这点‘价值’还远远不够。”
她必须展现出更多、更不可替代的价值。
不过,父亲今日的到来,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王氏那边会更快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引起了父亲的注意。这会让她们在后续的行动中,多一层顾忌。
“嬷嬷,李婆子那边,要抓紧。”沈清辞吩咐道,“我们必须尽快建立起自己的消息渠道。”父亲的态度如同镜花水月,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资源和信息,才是真实的。
周嬷嬷郑重点头。
就在这时,院外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是厨房负责送饭的一个丫头,提着一个比往日更加敷衍的食盒,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
“三姐,晚膳来了。”丫头将食盒往周嬷嬷手里一塞,转身就要走。
周嬷嬷打开食盒一看,里面只有半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一碟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样的咸菜,连平日那半个干硬的馒头都没了。
克扣,升级了!
周嬷嬷气得手抖,正要叫住那丫头理论,却被沈清辞用眼神制止。
沈清辞看着那清可见底的粥碗,目光幽冷。王氏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这不仅仅是克扣,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逼迫。
她该如何应对?是继续隐忍,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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