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沈清婉这尊“煞神”,院重归寂静,却是一种绷紧了弦的寂静。周嬷嬷手脚利落地将那份“金贵”的燕窝羹寻了个隐蔽处深埋处理,回来时脸上仍带着未散的余悸。
“姐,您……她们信了吗?”周嬷嬷压低声音,一边为沈清辞掖好被角,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那“绿色的影子”如同一个幽魂,不仅萦绕在王氏母女心头,也让她这知情人感到不安。
沈清辞靠坐在床头,虽依旧面色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沉静的锐利。“信与不信,都由不得她们。‘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樱至少,在父亲可能问起,或者在我‘突然好转’之前,她们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下死手。”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薄被的边缘,“但这喘息之机不会太长,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实证,或者……找到另一条路。”
实证,指向落水真相,是反击的利器。另一条路,则是打破资源封锁,获得自主生存的能力。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方的、荒芜的庭院。寒风卷起枯叶,更显凄清。“嬷嬷,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可有进展了?”眼下,突破封锁是当务之急。
周嬷嬷连忙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老奴悄悄打听清楚了,后角门的张婆子,每隔三日,会在西时初(下午五点)左右,借着倒泔水的由头,跟外面一个固定挑担卖杂货的货郎碰头,偷偷夹带些私货,多是些零嘴儿、劣酒和便夷胭脂水粉,赚点散碎银子。浆洗上的李婆子,她儿子病得不轻,前几日还偷偷求到夫人院里一个管事门上想预支月钱,被撅了回来,正愁得没法子。”
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有弱点,就好办。张婆子贪财,李婆子急需用钱。前者可以用来建立一条获取外界物资的隐秘渠道,后者或许能成为埋在浆洗房的一颗钉子,那里是府中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之一。
“嬷嬷,我们的银子还有多少?”沈清辞问道。原主份例微薄,又被克扣得厉害,几乎没什么积蓄。
周嬷嬷面露难色,走到床尾的破木箱前,摸索半,取出一个瘪瘪的旧荷包,倒出里面仅有的几块碎银和一堆铜钱,加起来恐怕也不足二两。“姐,就这些了……还是往日里老奴偶尔做些绣活偷偷换的。”
沈清辞看着那点可怜的银钱,沉默了片刻。这点钱,既要维持基本生存,又要用来打通关节,捉襟见肘。
“先紧着李婆子那边。”沈清辞很快做出决断,“张婆子嗜酒贪利,胃口只怕不,我们这点钱填不满。李婆子救子心切,雪中送炭,或许能换来几分真心。你想办法,不着痕迹地让她知道,我们这里或许有门路能帮她儿子瞧瞧病,但切记,绝不能暴露是我。”
周嬷嬷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沈清辞的意图。用医术换取情报和忠诚,这比直接用钱砸更稳妥,也更隐蔽。“老奴明白!浆洗房每日往来各院送取衣物,消息最是灵通,若能……”
主仆二人正低声商议着,窗外色渐渐暗淡,又一日即将过去。沈清辞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赤焰参的药效虽好,但身体的亏空非一日能补回。她正欲歇息,目光无意间扫过床榻内侧,靠近墙壁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一点异样的颜色。
那是一片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这床破旧青布帐幔的丝线。沈清辞心中一动,示意周嬷嬷噤声,自己心翼翼地探手过去,用指尖将其拈了出来。
那是一缕墨绿色的丝线,材质粗糙,与秦妈妈那日穿着的藏青色比甲截然不同,反而……与她“梦呓”中描述的“绿色影子”隐隐吻合。
心脏猛地一跳!难道……
“嬷嬷,掌灯近些。”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周嬷嬷连忙将油灯端近。昏黄的灯光下,沈清辞仔细审视着这缕丝线。颜色是那种洗过多次、略显发白的墨绿,质地是下人惯穿的粗麻布料。它卡在床榻与墙壁的缝隙里,位置十分隐蔽,若非她这个角度恰好看到,平日收拾床铺根本难以发现。
这绝不是她或者周嬷嬷衣物上的东西。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件颜色的衣物。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这会不会是那个推她落水的婆子,在事后前来查探情况,或是做贼心虚想要确认她是否死亡时,不心刮蹭留下的?!
“姐,这是……”周嬷嬷也看到了那缕丝线,脸色瞬间变了。
沈清辞将那缕丝线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格外清醒。“或许……是‘它’自己送上门来了。”她低语,眼中燃起一簇冷焰。
原主落水当日的记忆碎片再次涌现,混乱、冰冷、绝望……但此刻,结合这缕实实在在的物证,一些模糊的片段似乎变得清晰了些许。挣扎时,似乎确实有一抹沉闷的绿色在眼前晃动,伴随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味和廉价头油的气息……
这缕丝线,是线索,是证据,也可能……是陷阱。若贸然拿出来指证,对方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她诬陷。
不能急。必须要有更确凿的证据,或者,等待一个能将其效用最大化的时机。
“嬷嬷,收好它。”沈清辞将丝线递给周嬷嬷,神色凝重,“这是我们保命的护身符,也是将来反击的利器,绝不能遗失。”
周嬷嬷郑重点头,找来一块干净的布,将丝线仔细包裹好,贴身收藏。
得到了这意外的线索,沈清辞心中那股查明真相的念头愈发强烈。光有物证还不够,她需要更清晰地还原当日的情形。
次日,气稍霁,虽然依旧寒冷,但难得的有了些许淡薄的阳光。沈清辞以“卧病日久,想透透气”为由,让周嬷嬷搀扶着,缓步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囚禁她的院落。院子不大,墙角杂草枯黄,一口废弃的石井旁堆着些杂物,显得分外荒凉。她刻意将脚步引向记忆中的后院方向,那里,有一片不大的池塘,正是原主殒命之地。
周嬷嬷紧紧搀扶着她,满眼担忧:“姐,您身子还没好利索,那边风大,而且……”她欲言又止,显然对那地方心存阴影。
“无妨,嬷嬷。有些事,总要面对的。”沈清辞语气平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她走得很慢,一方面确实是身体虚弱,另一方面则是在仔细观察。
越靠近池塘,路径越发偏僻,地上的石板缝隙间也生出更多苔藓。终于,那片在记忆中泛着冰冷死气的池塘出现在眼前。冬日的水面显得格外沉静幽深,倒映着灰蒙蒙的空和岸边光秃秃的柳枝。
沈清辞站在当日原主可能站立的位置,背对着来路。她闭上眼睛,努力摒除杂念,将自己完全代入原主落水前的那一刻。
冰冷的触感仿佛再次从脚底蔓延……身后似乎有细微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然后是一股巨大的、来自背后的推力!
她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身后的地面和旁边的假山。池塘边的泥土因前几日的气湿润泥泞。她示意周嬷嬷扶她走近假山。
假山石形态嶙峋,缝隙间布满枯黄的藤蔓。沈清辞仔细地搜寻着,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假山底部一处向内凹陷的缝隙里。那里,积着些枯叶和泥土,但在边缘,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不同于寻常的印记!
她蹲下身,不关上的湿冷,心地拨开表面的浮土和落叶。一个相对完整的脚印轮廓显露出来!脚印不算大,鞋底花纹简单,但前掌部位有一个明显的、类似豁口的磨损痕迹。这显然不是府中主子们穿的精致鞋履留下的,更像是某个粗使婆子常穿的、磨损严重的旧鞋。
更重要的是,这脚印的方向,正对着池塘!而且是前掌着力更深,后跟轻微提起的姿态——这分明是发力向前推搡时留下的脚印!
沈清辞的心脏怦怦直跳。丝线,脚印,位置,姿态……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确凿的结论:原主沈清辞,是被人从背后蓄意推入水中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穿着墨绿色粗麻比甲、鞋底有豁口的婆子!
“姐……这……这……”周嬷嬷也看清了那个脚印,气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杀的!她们真敢!真敢下这等毒手啊!”
沈清辞缓缓站起身,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并非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这宅院之中赤裸裸的恶意。一条鲜活的人命,在她们眼中,竟如此轻贱。
她仔细地将那脚印周边的痕迹心地用枯叶和浮土重新掩盖好,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动过。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嬷嬷,看清这个脚印的位置和特征了吗?”沈清辞低声问。
周嬷嬷用力点头,咬牙切齿:“看清了!老奴死也记得!”
“好。”沈清辞目光冰冷,“我们现在知道了凶手留下的痕迹,也知道了她衣物上可能存在的特征。接下来,就是要把这个‘影子’,从黑暗中揪出来,对号入座!”
她需要知道,府中哪个粗使婆子,常穿墨绿色的旧比甲,并且鞋底有这样一个独特的豁口磨损。这需要时间和机会去暗中查访。
主仆二人默默离开池塘边,回到那间破败的屋子。虽然身体更加疲惫,但沈清辞的精神却处于一种高度亢奋的状态。掌握了关键证据,让她有了更多的底气。
然而,她也很清楚,找到凶手只是第一步。如何利用这个凶手,牵扯出背后的王氏,甚至给予致命一击,才是更艰难的挑战。王氏经营后宅多年,绝不会轻易留下把柄,那个行凶的婆子,恐怕也早已被警告或处理。
她坐在床边,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白玉兰花簪。生母的遗泽给了她生机,而今日的发现,则给了她反击的武器。
但武器,需要在最恰当的时机,刺向最要害的位置。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以往的脚步声,似乎带着几分犹豫和试探。
周嬷嬷警惕地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回头低声道:“姐,是……二姐身边的豆蔻,鬼鬼祟祟的,在院门口张望。”
沈清辞眉梢微挑。沈清韵?她派人来做什么?
是福是祸?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是新的危机,还是……意想不到的转机?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脸上虚弱的表情,对周嬷嬷使了个眼色。
“请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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