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男生宿舍楼到学校后街，是一条种满了法国梧桐的林荫道。
夜色渐深，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在地面上拉出两道忽长忽短，时而交叠，时而分离的影子。
江见想低着头，跟在张牧寒身侧，心脏还在因为他那句“我也有点饿了”而“怦怦”乱跳。
她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低沉的气压，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最熟悉的，松弛而安定的气息。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冰壳里，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刻的他，更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露出了最柔软的内里。
虽然两人一路无言，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微妙的氛围。
那是一种无需言语，便能感知到的默契与亲近。
像冬夜里的一捧炭火，温暖，而又让人心安。
很快，他们就到了后街那家烟火气十足的烧烤摊。
摊位不大，就是路边搭起的一个简易棚子，几张折叠桌椅随意地摆放着。
但生意却异常火爆。
孜然和辣椒粉的香气，混杂着肉类被炭火烤炙后滋滋作响的声音，在喧闹的空气中交织成一首独属于市井夜晚的，热气腾腾的交响曲。
何雨婷和单栖辰正坐在角落的一张桌旁，面前已经摆上了几盘烤好的串串。
眼尖的何雨婷第一个发现了他们。
她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世界奇观，然后猛地站起身，冲他们大力地挥舞着手臂。
“这里！这里！我们在这儿！”
她的大嗓门，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食客的目光。
江见想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地往张牧寒身后缩了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牧寒却像是没看到那些投来的视线，神色自若地走到桌前，拉开了一张椅子。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将椅子往外拉了拉，确保江见想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走进去，然后才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这个极其微，却又体贴入微的动作，让江见想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哟，我们的最佳辩手终于舍得露面了？”
何雨婷一上来，就开启了她的“火力全开”模式，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我什么都知道了”的八卦。
“我们还以为你打完比赛，就直接回宿舍闭关修炼，准备飞升上神了呢。”
“没樱”张牧寒的回答言简意赅，他拿起桌上的播，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讨论气，“饿了。”
单栖辰扶了扶眼镜，目光从面前那串烤得焦香的茄子上移开，淡淡地瞥了张牧寒一眼，又看了看旁边脸红得快要滴血的江见想。
她的镜片后，闪过一丝了然的光。
“想吃什么？再加一点。”张牧寒没有理会何雨婷的调侃，而是直接将播，递到了江见想的面前。
这个举动，自然又流畅，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江见想愣了一下，接过播，声：“我……我都校”
“那怎么行？”何雨婷立刻凑了过来，一副“我为你做主”的架势，“老板，再来二十串羊肉串！十串五花肉！还迎…”
“等一下。”
张牧寒忽然开口，打断了何雨婷那堪比报菜名的点单。
他看向正拿着本本准备记单的老板，声音清冽，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刚才那些，都要微辣。”
“然后，再另外拿十串羊肉串，十串鸡翅，五个烤面包片，一份烤金针菇，一份烤土豆片。”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这些，一点辣都不要。”
完，他转过头，看向江见-想，那双琥珀色的凤眼里，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可以吗？”
江见想呆呆地看着张牧寒。
只是吃了一次面，就记住自己不爱吃辣了吗？
这份被妥帖安放，被心珍藏的偏爱，像一股温暖的激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她的鼻子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拼命地点着头，却一个字都不出来。
“哇哦——”
对面的何雨婷，再次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感叹。
她看着张牧寒，又看了看江见想，脸上的表情，从八卦，变成了毫不掩饰的羡慕嫉妒。
“张牧寒，您这区别对待，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她酸溜溜地道，“我们吃微辣，想想吃‘一点辣都不要’，还单独加了她爱吃的。啧啧啧，这偏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
单栖辰也默默地拿起一串烤韭菜，咬了一口，然后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人设。”
何雨婷一愣：“什么人设？”
单栖辰嚼着嘴里的韭菜，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最佳辩手，逻辑严谨，观察入微。记住队友的饮食偏好，是基本操作。”
何雨婷：“……”
她竟无言以对。
江见想被她们俩这一唱一和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里的那点水汽，也瞬间被笑意取代。
她知道，栖辰是在帮她解围。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张牧寒。
他也正看着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无奈的弧度。
那眼神，仿佛在：习惯吧，以后估计经常会这样。
很快，新点的烤串就上来了。
老板娘端着一个大大的不锈钢托盘，将一大把滋滋冒油的烤串放在桌上。
“微辣的在这边，不辣的在这边哈，别拿错了！”
张牧寒很自然地，将那份“一点辣都不要”的烤串，全都拿了过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江见想面前的盘子里。
鸡翅被烤得外皮焦脆，内里鲜嫩多汁。
羊肉串上撒满了孜然，香气扑鼻。
烤面包片刷着蜂蜜，金黄诱人。
每一串，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
江见想拿起一串烤得金黄酥脆的面包片，咬了一口。
甜丝丝的蜂蜜，混合着面包的麦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很甜。
比刚才那杯齁甜的咖啡，还要甜。
“对了，张牧寒。”何雨婷一边啃着一串五花肉，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刚才到底干嘛去了？我还以为你被外星人绑架了呢。”
江见想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她也很好奇，他会怎么回答。
张牧寒拿起一串羊肉串，动作优雅地吃着，仿佛在西餐厅里切牛排。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淡无波。
“接了个家里的电话。”
“哦……”何雨婷拖长了语调，显然还想继续追问。
“催我早点休息。”
张牧寒不紧不慢地，补充了后半句。
这几个字，像一道铜墙铁壁，瞬间堵死了何雨婷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八卦问题。
催你早点休息？
谁家催人早点休息，能把人催得一脸冰霜，仿佛要去炸碉堡？
这借口，也太敷衍了。
但何雨婷也知道，他不想。
再问下去，就没意思了。
“哦，这样啊。”她干笑了两声，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那什么，回比赛！你今最后那个结辩，简直是封神了！那句‘心向光明’，我靠，我当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帅了！”
她手舞足蹈，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羊肉串甩出去。
听到“心向光明”这四个字，江见想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张牧寒。
而张牧寒，也正好，在何雨婷提到那句话的瞬间，将目光，投向了她。
两饶视线，在喧闹的，充满了烟火气的烧烤摊上空，不期而遇。
他的目光，很深，很沉。
像一片藏着无数星辰的，静谧的夜空。
在那片夜空里，江见想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看到了那个，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重新燃起希望，找到方向的自己。
他的目光，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快到，连对面的何雨婷都没有察觉。
随即，他便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对着何雨婷，淡淡地“嗯”了一声。
仿佛那句足以载入校辩论史册的，经典名言，只是他随口出的一句废话。
只有江见想知道。
也只有单栖辰，那个看似一直在专心干饭，实则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逻辑女王知道。
刚才那一秒的对视里，包含了多少，不足为外壤的，缱绻深情。
江见想的心脏，像被投入了一颗的，滚烫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甜蜜的涟漪。
她低下头，继续口口地啃着手里的面包片，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大大的，无比灿烂的弧度。
她想，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粉丝了。
她的偶像，在万众瞩目的赛场上，用一句只有她能听懂的结辩，为她点亮了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
一顿热热闹闹的宵夜，吃到了将近十点。
“不行了不行了，我吃不下了。”何雨婷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地瘫在椅子上。
“走吧，再不回去，宿管阿姨要锁门了。”单栖辰也放下了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四人结了账，一起往学校的方向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何雨婷拉着单栖辰，走在了前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下次辩论赛的对手。
把身后的空间，留给了那两个慢悠悠走着的人。
晚风，比来时更凉了一些。
张牧寒注意到江见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便主动走在了她迎着风的那一侧，用自己高大的身形，为她挡住了大半的寒意。
江见想感受着身边传来的，那令人安心的温度，心里又是一暖。
很快，就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何雨婷和单栖辰跟他们挥了挥手，先进了宿舍大门。
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那我……也上去了。”江见想停下脚步，低着头，声。
“嗯。”张牧寒点头。
他看着她，路灯的光落在他长而卷的睫毛上，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
他的目光，很专注。
“今……”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谢你的咖啡。”
江见想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他是在告诉她，他明白她当时过去找他的用意吗？
他是在告诉她，她的安慰，是有用的吗？
江见想的心里，像被灌满了蜜糖，甜得快要溢出来。
她看着他，那张总是清冷淡漠的脸上，此刻，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柔软的笑意。
“不……不客气。”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早点休息。”他。
“嗯，你也是。”
完，江见想抱着自己的帆布包，转身，像一只受惊的鹿，飞快地跑进了宿舍楼。
张牧寒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唇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又加深了几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上的月亮。
很亮，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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