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八日下午五点整，考场里的电子钟跳到最后一秒。
几乎同时，尖锐的铃声刺破寂静，响彻整栋教学楼，然后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
监考老师的声音透过广播传来，平静而庄重。但教室里的空气已经不一样了。有人长舒一口气，有人瘫在椅子上，有人悄悄抹了下眼角。
林芷糖放下笔，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答题卡，指尖因为用力握笔太久而微微发麻。她慢慢转动了一下手腕，感受着关节的酸涩。英语试卷平摊在桌面上，作文部分还散发着墨迹未干的湿润光泽。
三年了。
十二年了。
结束了。
监考老师开始从第一排收卷。纸张摩擦的声音，椅子挪动的声音，低低的叹息或轻笑的声音。林芷糖坐在位置上，没有立刻起身。她看着窗外，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切出明亮的四边形。窗外的香樟树在风里轻轻摇晃，叶片反射着金色的光。
原来这就是高考结束的时刻。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没有立刻想要冲出去的冲动。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像跑完一场马拉松后，站在终点线上，呼吸还没平复，但脚步已经停下的那种平静。
答题卡被收走了。试卷被收走了。草稿纸也被收走了。
监考老师清点完毕，点零头：“可以离场了。”
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椅子拖动的刺耳声响，书包拉链的滑动声，迫不及待的脚步声。同学们涌向门口，像开闸的洪水。
林芷糖也站起来，收拾好笔袋。她把那支用了整个高三的黑色签字笔心地放回笔袋的夹层里——笔杆上已经被磨得光滑，有一块漆掉了，露出下面的塑料原色。这支笔陪她写过无数张试卷，记过无数页笔记，现在，它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走出教室，走廊已经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人，穿着同款校服的学生们挤在一起，脸上是各种表情——解脱的，兴奋的，疲惫的，茫然的。有人在大声对答案：“完形填空第五题你选的什么？”“c！绝对是c！”“完了我选的b……”有人在拥抱，有人在拍照，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声音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林芷糖被人流推着往前走，她护着胸前的考试袋，心地避开拥挤的人群。
楼梯上更挤了。大家都要往下走，都想第一时间冲出这栋楼。林芷糖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下挪。她听到旁边一个女生带着哭腔：“终于考完了……我再也不想考试了……”她旁边的朋友搂着她的肩：“结束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
走到一楼大厅，光线骤然明亮。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家长们挤在警戒线外，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保安在维持秩序，但人实在太多了，声音嘈杂得像菜市场。
林芷糖走出教学楼，踏上了被阳光晒得温热的石板路。她眯了眯眼睛，适应着外面的亮度。
然后她开始寻找。
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焦急的母亲，举着手机拍照的父亲，捧着鲜花的爷爷奶奶，还有那些和她一样刚走出来的、一脸茫然的学生。
她在找那件白色的衬衫。
人太多了，视线被挡着。她踮起脚尖，努力在攒动的人头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时，有人从侧面拉住了她的手。
她转头，陆辰逸就站在她身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来的，白衬衫的袖子挽到了手肘，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看起来也是费了番功夫才穿过人群。
两人对视了一秒。
然后陆辰逸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结实地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又理所当然。林芷糖的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抱得很用力，手臂圈着她的背，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她的考试袋被挤在两人之间，但她不在乎。
周围的声音瞬间变得模糊。那些欢呼，那些哭泣，那些对答案的争论，那些家长的呼喊——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拥抱，和他身上干净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
陆辰逸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他没有话，只是抱着她，很久很久。
林芷糖闭上眼睛，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难过，不是委屈，就是一种积压了太久、终于可以释放的情绪。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留下深色的水渍。
陆辰逸感觉到了，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结束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温柔，“糖糖，都结束了。”
林芷糖在他怀里点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点头。
周围有人注意到他们。有同班同学经过，发出善意的起哄声：“哇哦——”“陆大学霸终于忍不住啦！”但那些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更广阔的人声海洋里。
他们就这样抱着，在汹涌的人潮中，像一座安静的孤岛。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芷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稍微退开一点，抬头看陆辰逸。他的眼睛很亮，里面映着她红着眼眶的样子。
“哭成花猫了。”陆辰逸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你衬衫湿了。”林芷糖不好意思地。
“没关系。”陆辰逸不在意，“走吧，叔叔阿姨在那边等我们。”
他牵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接过她的考试袋，两人一起往校门口走。这一次，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就这样十指相扣，穿过拥挤的人群。
不断有认识的同学打招呼：“林芷糖！考得怎么样？”“陆辰逸！解放啦！”“恭喜恭喜！”
他们都笑着回应。林芷糖的脸还带着泪痕，但笑容已经扬起来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释然的笑容。
走到校门口，警戒线外，林父林母果然等在那里。林母一看到她就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糖糖！考完了！辛苦了我的宝贝！”
林父站在旁边，眼眶也有点红，但努力保持着镇定：“好好好，考完就好。”
林母松开她，上下打量着：“瘦了，这两肯定没吃好睡好……走，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
陆辰逸礼貌地问好：“叔叔，阿姨。”
“辰逸这两也辛苦了。”林父拍拍他的肩，“一直陪着糖糖。”
“应该的。”陆辰逸。
四人正要离开，苏暖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把抱住林芷糖：“糖糖！我们解放了！解放了！”
她的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哭腔，又带着笑。林芷糖回抱她：“嗯！解放了！”
秦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居然还拿着个相机：“历史性时刻！来，笑一个！”
他对着她们“咔嚓”拍了一张，然后转头对陆辰逸：“陆冰山，你也来一张？抱着你家林妹妹的那种？”
陆辰逸瞥了他一眼，没理他，但手还牵着林芷糖。
沈墨言也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比平时轻松许多，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芷糖，恭喜。接下来可以好好休息了。”
“谢谢学长。”林芷糖。
“别叫学长了。”沈墨言笑着摇头，“我们都毕业了。以后就叫名字吧。”
正着，林芷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顾夜尘发来的消息：「考完了？恭喜。新歌写完了，第一个发你听。」
她回复：「谢谢。期待你的新歌。」
抬起头，看到周围都是熟悉的面孔。苏暖晴还在叽叽喳喳地着要去哪里玩，秦风在跟陆辰逸斗嘴，沈墨言安静地站在一旁微笑，父母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
阳光很好，风很温柔。
高考结束了。
青春的这一章，画上了句号。
但新的篇章，正要开始。
陆辰逸握紧了她的手：“走吧，回家。”
他们一起走向停车场。林芷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所待了三年的学校。红色的教学楼，飘扬的国旗，拥挤的校门口，还有那些或哭或笑的面孔。
这一切都会被记住。
但不会再回来了。
她转回头，握紧陆辰逸的手，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车里，陆辰逸没有立刻发动。他转过身，看着林芷糖，很认真地：“糖糖，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
“不管考得怎么样，不管分数多少，不管你去哪所大学——”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你都是我最大的骄傲。”
林芷糖的鼻子又有点酸。但她这次忍住了，用力点头：“你也是。辰逸哥哥，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陆辰逸笑了。那是林芷糖见过最轻松、最好看的笑容，像是卸下了所有重担，像是看到了最美好的未来。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回家。”他。
车子启动，驶离了这片承载了三年青春的地方。
后视镜里，学校越来越远，人群越来越。
但前方，道路宽阔，阳光灿烂。
新的旅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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