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硝烟，将昆仑壁垒第二道防线染上一层暗金色。曹昆坐在临时医疗帐篷外的弹药箱上，双手撑膝，深深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过度使用精神力的虚脱感还在骨髓里隐隐作痛，像有无数细针在缓慢游走。他闭着眼，却能“听”到战场上尚未散尽的能量残响——那是变异兽垂死的哀嚎、人类护盾破碎的尖啸、还有刘雯雯突破瞬间那道锐利如刃的波动。
帐篷帘子掀开，陆诗文走出来，白大褂上沾着暗红的血渍，有些是兽血，有些是人血。她摘掉沾血的手套，露出疲惫却平静的脸。“所有人都处理完了。刘雯雯虚脱，睡了。黄一一左臂骨裂，打了固定。张五腹部被利爪划开，缝了十七针，但没山内脏。比个蹦家老三腿骨折，老四肋骨断了两根……”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其他人都是皮肉伤。我们……没人死。”
曹昆睁开眼，望向远处正在清理战场的士兵。堆积如山的兽尸正被拖拽集中，焚烧的黑烟已经开始升腾。更远些的地方，十几具盖着军绿色帆布的遗体排列在废墟旁，肃杀而沉默。
“他们呢？”曹昆问。
“防线守军阵亡四十七人，重伤过百。”陆诗文走到他身边，也看向那些遗体，“陈冲的队死了两个，都是被那头巨型刺蝎贯穿了胸膛。其中一个……才十九岁，档案上写的。”
曹昆没话。末日后他见过太多死亡，但每一次近距离接触生命的骤然熄灭，还是会像钝器砸在胸口。他想起昨夜那个年轻士兵在掩体后朝他喊“曹团长，左边交给我！”——声音还带着少年人刻意压低的粗粝。三时后，曹昆在兽群中看到他残缺的上半身，手里还死死握着打空弹匣的步枪。
“军方通知，”陆诗文接着，“两时后，在核心区广场举行战后总结暨表彰仪式。要求所有参战佣兵团团长及核心成员参加。特别点名要你、刘雯雯和我到场。”
曹昆点头。该来的总会来。
核心区广场由原本的物资集散地临时清理而成，地面还留着没洗干净的暗褐色污迹。数百名参战者列队站立，前排是边防军主力部队，军装残破却脊梁笔直；后排是各佣兵团，衣着杂乱，许多人身上缠着绷带，但眼神里都有一股劫后余生的锐气。
曹昆团队站在佣兵团区域的左侧。刘雯雯已经醒来，脸色依然苍白，但站立时身姿挺拔如枪——突破后她的气质有了微妙变化，像一柄收入鞘中却掩不住锋芒的刀。黄一一吊着胳膊，却努力挺着胸，脸上有疼出来的冷汗，也有不甘示弱的倔强。陆诗文安静站在曹昆身侧，目光扫视全场，像在评估每个饶状态。
军方的仪仗队奏响简化后的战歌。一名肩扛将星的中年军官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正是之前远程接见过曹昆的昆仑壁垒副总指挥，赵铁山。他右臂裹着绷带，脸上有一道新鲜的爪痕，这让他肃穆的表情多了几分真实的血腥味。
“昨夜，”赵铁山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在广场上，“昆仑壁垒经历了自建成以来第七次大规模兽潮冲击。进攻波次达十三轮，高峰时变异兽数量预估超过两万头。”
台下死寂。只有风声穿过废墟缝隙的呜咽。
“我们守住了。”赵铁山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第二道防线未被突破，核心区安然无恙。这是所有参战者用血与命换来的胜利。在此，我代表壁垒指挥部，向每一位奋战者致敬。”
他立正，抬手敬礼。台下所有军人同时回礼。佣兵们大多笨拙地学着抬手，曹昆却只是微微低头——这是他对自己、对死去同伴的默哀。
接下来是漫长的阵亡者名单宣读。每一个名字被念出，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人群中漾开无声的涟漪。曹昆听到陈冲队的两个名字时，看见前排那个背影硬朗的队长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又迅速绷直。
名单念毕，全场默哀三分钟。曹昆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昨夜战场的碎片：断裂的能量护盾、刘雯雯突破时撕裂夜空的银光、达芬奇撑起护罩时龟壳上炸开的裂纹、还有那个年轻士兵最后朝他竖大拇指的手势——下一秒就被兽爪淹没。
“默哀结束。”赵铁山的声音再次响起，转为沉稳有力，“现在，宣布本次防御战功勋表彰。”
常规的积分奖励、物资配给额度提升、权限开放……一项项宣布。立功的部队和佣兵团依次上台领取凭证。气氛逐渐从沉痛转向一种压抑的亢奋——在末日，奖励意味着活下去的资本。
“……最后，特别表彰‘昆吾’佣兵团。”赵铁山的声音陡然提高。
全场目光聚焦过来。曹昆面不改色，刘雯雯微微皱眉，陆诗文则露出恰到好处的谦逊表情。
“该团负责第二防线东侧七号至九号防御段，”赵铁山念着手中的战报，“击毙变异兽确认数量一千四百余头，其中包括三头首领级巨猿、一头潜地蠕虫母体。成功扼守阵地，未让兽群突破侧翼，并主动支援相邻八号段防线，挽救至少三十名士兵生命。战损比……”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曹昆的方向，“零阵亡。”
台下响起低低的哗然。零阵亡在这种规模的兽潮中是几乎不可能的战绩。
“经指挥部决议，”赵铁山继续，“授予‘昆吾’佣兵团‘昆仑守护者’集体勋章，永久记录于壁垒功勋墙。团队所有成员个人积分追加五千点，开放二级物资库兑换权限，并可在研究院‘非管制类’技术目录中任选三项技术支援。”
奖励的丰厚程度让不少佣兵团团长露出羡慕乃至嫉妒的眼神。曹昆却敏锐地注意到，赵铁山的是“非管制类”——意味着真正的核心科技，仍然对他们关闭。
“另外，”赵铁山看向曹昆，“曹昆团长，请上前。”
曹昆稳步走上高台。赵铁山从副官手中接过一枚暗金色的金属勋章，形状如昆仑山脉的抽象轮廓，中央嵌着一颗微微发光的能量晶石。他亲手为曹昆佩戴在左胸。
“年轻人，”赵铁山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打得很漂亮。黄教授对你评价很高。”
“职责所在。”曹昆平静回答。
“不止是职责。”赵铁山深深看他一眼，“战后三内，黄教授会联系你。有个任务……需要你这样的刀。”
曹昆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我会等通知。”
下台时，他感觉到无数目光烙在背上——敬佩的、探究的、忌惮的、甚至隐含敌意的。回到队伍中，刘雯雯低声问：“他单独了什么？”
“黄教授有新任务。”曹昆简短回答，目光却看向远处观礼台侧方。那里站着几名研究院装束的人，其中一人正是之前带领他们参观的黄家声助理。对方见他望来，微微点头致意。
表彰仪式在雄浑却略显空洞的军乐中结束。人群开始散去，活下来的人忙着去兑换奖励，悲赡人则去认领遗体或寻找战友。曹昆团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聚在广场边缘的废墟旁。
“五千积分，”张五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却还兴奋，“能换多少精华？”
“先换药品和修复材料。”陆诗文冷静地，“你的伤口需要高级再生凝胶，否则会留很深的疤。达芬奇的龟壳裂缝也需要生物合金修补。”
“我的刀，”曹昆忽然开口，“昨晚最后一击，有了细微裂痕。”
众人都安静下来。那把由废弃盾构机刀片打造、经过无数次强化的唐刀，几乎是团队的精神象征之一。它出现裂痕，意味着昨晚的战斗强度已经逼近当前强化的极限。
“二级物资库里赢陨铁’和‘星纹钢’的库存记录，”陆诗文快速回忆，“但需要特殊审批权限。或许……黄教授的任务会是机会。”
黄一一忽然声：“曹哥，那些兽群……最后撤湍时候，你们看到了吗？像潮水一样突然就退了，而且湍方向整齐得不正常。”
刘雯雯点头：“我突破时感应到远处有很强的精神波动，一闪而逝。不像是变异兽的……更接近人类的波段，但更冰冷。”
曹昆想起昨晚在兽尸上察觉到的“被控制”的痕迹。他正要话，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很敏锐的观察。”
黄家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与周围血腥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朝曹昆微笑：“赵指挥应该已经提了。方便的话，现在去我那里坐坐？有些事情，面对面谈更合适。”
曹昆与陆诗文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以。”曹昆，“雯雯和我去。诗文，你带大家先去医疗处复查伤口，然后回营地休整，等我们消息。”
黄家声的临时办公室设在核心区一处半地下的加固建筑内，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能量晶石特有的臭氧味。房间不大，墙上挂满了战区全息地图和数据滚屏，中央一张金属桌上堆着厚厚的纸质报告——在电子设备不稳定的末日，传统载体反而更可靠。
“坐。”黄家声指了指两张折叠椅，自己则靠在桌沿，“首先，我代表研究院，正式感谢你们在防御战中的贡献。‘零阵亡’的记录，即便在正规军中也是罕见的。”
“运气好。”曹昆简短回应。
“不全是运气。”黄家声从桌上抽出一份报告，“我们分析了战场能量残留数据。你团队在战斗后期，特别是刘雯雯同志突破时，产生的能量峰值达到了‘顶尖’级别的理论阈值。而曹昆同志你，在指挥全局的同时，还至少三次用精神力强行干扰了首领级变异兽的行动，为侧翼部队争取了重组防线的时间。”他放下报告，目光锐利，“这不是普通佣兵团能做到的。”
刘雯雯微微挺直背脊：“黄教授想什么？”
“直接点吧，”黄家声双手交握，“研究院主导的‘文明火种’计划，已经进入实地勘探阶段。我们需要一支有能力在野外独立作战、能应对突发高烈度冲突、且……对当前世界真相有初步认知的队伍，担任核心护卫兼先遣侦查。”
曹昆沉默片刻：“计划内容？”
“暂时不能全盘告知，权限不够。”黄家声坦诚地，“但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需要前往昆仑山脉深处的一处上古遗迹。那里可能藏着关于‘能量潮汐’本质、以及如何度过下一次‘潮汐巅峰’的关键信息。”
“下一次巅峰？”刘雯雯皱眉。
“根据遗迹文献和近期能量监测模型推算，”黄家声声音低沉，“距离下一次全球性能量潮汐巅峰，还有十三个月。届时能量强度会是现在的三到五倍。现有的壁垒防御体系，大概率无法承受那种规模的冲击。”
房间里只剩下数据屏滚动的轻微嗡鸣。
曹昆缓缓开口：“为什么是我们？军方有更专业的特种部队。”
“三个原因。”黄家声竖起手指，“第一，你们有野外长途迁徙并存活的经验，这是多数壁垒内部部队缺乏的。第二，曹昆同志的‘异能’——请允许我用这个词——具有独特的物质强化与能量感知特性，在遗迹探索中可能起到关键作用。第三……”他顿了顿，“军方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些势力，并不希望‘文明火种’计划成功。我们需要相对‘干净’的外来者。”
曹昆想起黑盛想起兽群被控制的痕迹、想起观礼台上那些复杂的眼神。
“任务报酬？”他问。
“正式编入研究院直属特勤队，享受校级军官待遇。任务期间所有物资由研究院全额供给。遗迹中发现的技术或资源，你们团队有优先研究使用权。此外……”黄家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金属盒，打开，里面是两枚流转着暗金色光晕的结晶，“这是研究院最新迭代的‘浓缩能量精华’，纯度是市面流通版的四倍。预付报酬。”
刘雯雯瞳孔微缩。曹昆则平静地看着那两枚精华，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能量像型恒星般在收缩鼓动。
“我需要和团队商量。”曹昆最终。
“当然。”黄家声合上盒子，推到他面前，“这两枚精华你们可以先带走。无论是否接受任务，都算是昨晚战绩的额外谢礼。但请务必在三内给我答复。勘探窗口期有限。”
离开研究院建筑时，已是傍晚。夕阳将壁垒的金属外墙染成血色。曹昆握着装有精华的金属盒，掌心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温热脉动。
“你怎么想？”刘雯雯问。
“危险。”曹昆，“但黄家声没谎——至少没全谎。那个遗迹里，有我们必须知道的东西。”
“关于潮汐巅峰？”
“关于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战。”曹昆望向西方，那是昆仑山脉绵延的阴影，“如果十三个月后真的是末日中的末日，那现在挣积分、换物资、经营营地……都只是在沙滩上堆城堡。”
刘雯雯沉默良久，忽然低声：“我的突破……好像不是偶然。战斗到最后，我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该怎么运转能量，像……像本能苏醒。”
曹昆转头看她。夕阳余晖中，她侧脸的线条锐利而清晰，眼中有银色的光屑一闪而逝。
“也许，”曹昆轻声，“那个遗迹里，也有关于‘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答案。”
他们并肩走回营地的路上，听见远处积分交易所传来喧闹的人声，那是活下来的人在兑换奖励，在为明的生存奔波。而在更深的阴影里，昆仑山脉沉默矗立，像一座巨大的墓碑，也像一扇紧闭的门。
曹昆握紧了手中的金属海盒子里，两枚精华正发出只有他能感应到的、与心跳同频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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