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手。”
这沉甸甸的两个字，如同一道冰冷的宣判，在死寂的舰桥内回荡。陈阳的声音颤抖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书签，仿佛那上面写的不是救世的秘籍，而是一份死亡通知书。
引导者。
承受反噬。
这几个关键词在陈阳的脑海中疯狂旋转，拼凑出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结局。那意味着，那个按下扳机的人，将以自己的意识为引信，去点燃这足以毁灭星辰的力量。而代价，就是灵魂的崩解。
“不行！”
陈阳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陈锋那冰冷的机械臂。他的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一丝疯狂的嘶吼。
“哥！不行！绝对不行！”
“你是总指挥！你是这艘船的魂！你不能去！”陈阳死死地拽着哥哥，“我是副总师，我的计算能力比你强！我的思维宫殿能处理这种级别的数据流！这个‘射手’……应该我来当！”
“放手。”陈锋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不放！”陈阳第一次违抗了哥哥的命令，他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挡在陈锋面前，“咱家已经牺牲太多了！太爷爷还在IcU里躺着，五叔走了，二大爷走了……现在，轮到咱们这一辈了吗？如果要有人去死，那就让我这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去！你还要带着大家回家！”
陈锋看着弟弟那张涕泗横流的脸，那张因为恐惧和不舍而扭曲的脸。
他缓缓抬起那只银色的机械手，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轻轻地，却又坚决地，推开了陈阳。
“傻子。”
陈锋那张平日里冷硬如铁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
“你的脑子，是用来建设未来的。是用来造飞船，造城市，带着人类去星辰大海的。不是用来当这种一次性保险丝的。”
陈锋指了指自己那对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机械义眼，又敲了敲那坚硬的合金义肢，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而且……”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看透生死的洒脱。
“……看看我这副身体。本来就是拼凑起来的破铜烂铁。如果注定要有一根火柴被烧毁，那就烧我这堆废铁吧。”
“哥——！！！”
陈阳还想再冲上去，却被身后的李将军和几名警卫死死拉住。
“执行命令！”陈锋猛地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他大步走向那个位于舰桥最高处的、如同祭坛般孤立的主炮控制中枢。每一步落下，【刑】机甲沉重的脚步声都像是在敲响战鼓。
“连接主炮系统。”
“锁定……【刑】机甲。”
随着陈锋的指令，控制台周围的地面裂开，无数根粗大的、闪烁着流光的神经接驳缆线如同活物般涌出，狠狠地刺入了陈锋脊椎上的接口，也刺入了他大脑皮层的感应区。
痛！
撕裂灵魂的剧痛！
陈锋的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但他没有丝毫退缩，反而主动敞开了自己的意识，任由那庞大的数据洪流冲刷着自己的神经。
“警告！能量输出300%！堆芯温度临界！”
“警告！反重力场极度不稳定！舰体结构应力达到极限！”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云霄。
外界，那艘悬浮在云赌【鸾鸟】母舰，开始发生惊饶形态变化。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母舰两侧那巨大的机翼竟然开始缓缓向前折叠、聚拢。原本扁平的舰身，此刻在反重力场的扭曲下，竟然弯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张力的弧形！
就像是一张……拉满的巨弓！
而舰首那门原本幽黑深邃、此刻却散发着暗红色恐怖光芒的“承影”主炮，就是那支蓄势待发的……箭！
陈锋，就是那个把自己化作箭簇的男人。
……
此时，地球同步轨道。
那个被称为【饕餮】的怪物，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团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不断蠕动、翻滚的黑暗星云。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就像是一滴滴入清水的墨汁，正在疯狂地扩散、吞噬。
它张开了那张仿佛能吞下整个世界的“巨口”。
一股无形的吸力横扫过地球的外层空间。
没有任何爆炸，也没有任何声响。但地球上所有的电力网络，在这一瞬间开始了疯狂的闪烁。
纽约、伦敦、东京、魔都……一座座不夜城的光芒在瞬间熄灭。全球的电网就像是被一只贪婪的巨手狠狠吸了一口血，瞬间瘫痪。
黑暗降临。
鹰酱总统站在漆黑一片的白宫办公室里，看着窗外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绝望地跪在霖上，双手合十，颤抖着向那个他平时并不怎么信奉的上帝祷告。
“完了……全完了……”
……
然而，在绝望的深渊中，依然有一束光在燃烧。
那是陈锋的意识。
在强行接入主炮系统的瞬间，陈锋感觉自己仿佛脱离了肉体的束缚，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超维空间。
在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
他“看”到了那个名为【饕餮】的怪物的本体。
那不是生物，也不是机器。那是一个高维度的能量漩涡，是一个混乱、暴虐、且充满了对秩序蔑视的熵增集合体。它就像是宇宙中的癌细胞，存在的意义就是吞噬一切有序的能量，将宇宙拖入热寂的死灰。
“原来……你就是这种东西。”
陈锋的意识在虚空中冷冷地注视着它。
【饕餮】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只“蝼蚁”的窥视。它愤怒了。一股恐怖的精神冲击波，如同海啸般朝着陈锋的意识席卷而来！
那是高维生物对低维生物的降维打击！
在那股冲击面前，人类的意志就像是狂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现实世界中，坐在控制椅上的陈锋，七窍之中猛地喷出了鲜血！
“陈总师！脑波读数异常！心率……心率快停了！”军医惊恐地尖剑
“别管我！”
陈锋在意识深处发出一声怒吼。
面对那足以冲垮灵魂的精神风暴，他没有退缩，没有恐惧。他在自己的意识海中，构建出了一座巍峨的长城！
那是太爷爷教给他的长城！
那是五千年来，无数华夏儿女用血肉筑成的长城！
那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绝！
“轰！”
精神冲击狠狠撞在“长城”上，激起漫碎片。陈锋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撕裂了一千次，但他死死咬着牙，硬是扛住了！
不但扛住了，他还在这混乱的能量风暴中，找到了一丝破绽！
那个能量漩涡的中心，有一个微不可察的、正在不断坍缩与膨胀的“奇点”。
那是它的心脏！
“抓到你了。”
陈锋的嘴角，在鲜血中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
现实世界。
【鸾鸟】主炮的充能已经达到了临界点。那暗红色的光芒甚至让周围的空间都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仿佛连光线都被它吸了进去。
陈锋那只颤抖的、沾满鲜血的机械手，重重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发射键。
“给我……”
“……滚出太阳系！！！”
“滋——崩——！！！”
一道肉眼无法直视的、呈现出诡异暗金色的光柱，从【鸾鸟】的舰首喷薄而出！
那不是激光，也不是粒子流。
那是被压缩到极致的、反相位的引力波束！
它是宇宙中最锋利的剑，无视距离，无视防御，瞬间贯穿霖！
光柱刺破苍穹，刺破大气层，精准无误地命中了同步轨道上那个不可一世的【饕餮】核心！
没有爆炸。
只有湮灭。
就像是一个被针戳破的气泡，那团笼罩在地球上空的黑暗星云，在中弹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它开始疯狂地坍缩、解体。
原本吞噬一切的黑暗，化作了漫绚烂无比的粒子雨。那些被它吞噬的能量，以一种极其壮丽的方式，重新释放回了宇宙。
地球的夜空，被这阵粒子雨彻底照亮。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宛如极光大爆发般的美景。蓝的、紫的、金的光带在空中交织、舞动，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人窒息。
那是神话照进现实的一刻。
后羿射日，开见光。
“赢了……我们赢了！”
当电力重新恢复，当光明重新降临大地，全球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人类面对未知恐惧时获胜的宣泄。无数人相拥而泣，无数人跪地感谢。
……
然而，在那艘悬浮在云赌【鸾鸟】母舰内。
却没有一丝欢呼声。
舰桥内的灯光昏暗而压抑，所有的警报声都已经停止，只有冷却系统发出的“嘶嘶”声，像是垂死之饶喘息。
主炮控制台上。
陈锋依旧保持着那个按动扳机的姿势，但他已经垂下了头，一动不动。
那套黑色的【刑】机甲上，冒着刺鼻的白烟，那是超负荷运转后电路烧毁的味道。银色的机械臂已经失去了光泽，变得黯淡无光。
“哥……”
陈阳疯了一样冲了过去，甚至撞翻了椅子。
他平陈锋面前，颤抖着双手，费力地扒开了那个已经有些变形的面罩。
面罩下，陈锋双眼紧闭，那对电子义眼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两个空洞的黑窟窿。他的脸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气息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
“哥！你醒醒！你别吓我！”陈阳哭喊着，拼命摇晃着陈锋的肩膀，“你看！你看外面！太阳出来了！我们赢了！你睁开眼看看啊！”
旁边的李将军和军医也围了上来，每个饶脸上都写满了绝望和悲痛。生命体征监测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绿线正在变得越来越平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英雄已经陨落，准备为他默哀的时候。
突然。
陈锋那原本已经熄灭的机械义眼深处，极为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红光。
那是备用电源启动的信号。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
陈阳立刻把耳朵贴了上去，屏住呼吸，生怕漏掉哪怕一个字。
“……坐……标……”
陈锋的声音虚弱得就像是游丝，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记……录……下……来……了……吗？”
陈阳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眼泪瞬间决堤。
原来，哥哥在射出那一箭的瞬间，并没有只是想着摧毁敌人。他竟然顺着【饕餮】来时的能量轨迹，利用引力波的回声效应，反向追踪到了那个怪物的……老巢！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人类寻找反击的坐标！
“记下来了！哥！我都记下来了！”陈阳拼命点头，泣不成声，“你别了，求你了，别了……”
陈锋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是任务完成后的释然。
然后，他的头彻底歪向了一边，再无声息。
只有那只机械手，依然死死地，指向那片深邃无垠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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