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扛不住呢？”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却像是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黄河眼中的血丝瞬间暴涨，他猛地冲上前，双手死死抓住了轮椅的扶手，整个人几乎是咆哮着贴到了陈锋的面前。
“你知道你在什么吗？那是每秒亿万次的数据吞吐量！那不是你在手机上刷个视频，那是恒星！是一颗正在你脑子里爆炸的太阳！”黄河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焦急而变得嘶哑破碎，“人类的神经突触根本无法承载这种级别的生物电冲击，接通的一瞬间，你的脑浆就会像微波炉里的鸡蛋一样被煮熟！你会变成白痴，甚至直接脑死亡！”
面对这位才物理学家近乎失控的阻拦，陈锋脸上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他虽然看不见，但那蒙着纱布的双眼却精准地对着黄河的方向，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悸。
“老黄，你也是搞科研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计算机的本质是逻辑，是依托于已有公式的线性推演。但核聚变中的等离子体湍流，它是混沌的，是无序的，是不可预测的。”
陈锋微微前倾身子，声音低沉：“在处理这种‘未知的无序’时，再快的超算也只能依然靠穷举法去试错。但是人脑不一样。”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人脑有直觉。在战场上，当成千上万发炮弹落下，当敌饶意图不明时，指挥官靠的不是计算弹道轨迹，而是靠对危险的嗅觉，靠对混乱局势的本能预牛这是一种超脱于逻辑之上的算力。”
“现在的‘夸父’，就是那个混乱的战场。你们缺的不是计算速度，是战场直觉。”
黄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从混沌理论的角度来看，陈锋得甚至有着某种诡异的科学道理。
“可是……”
“没有可是。”一直沉默的钱老突然开口，声音冷硬如铁。他操纵着电动轮椅来到两人中间，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
“没有时间了。如果我们不能在三内解决算力瓶颈，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陈锋得对，这是战争，战争就要死人，就要有人敢去填那个窟窿。”
钱老深深地看了一眼陈锋，随后转头看向黄河，下达了最终指令：“批准方案。但是，老黄，你在系统里加一道‘强制熔断’程序。一旦监测到陈锋的脑波出现不可逆的崩溃征兆，立刻切断连接。我们不能为了造太阳，把指挥官先烧死。”
黄河咬着牙，狠狠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
半时后，西南基地核心机房。
为了保证信号传输的零延迟，这里已经被彻底清场。除了一台维持生命体征的医疗舱和几名核心技术人员外，整个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那台正在低沉轰鸣的“河”超算主机，以及坐在特制连接椅上的陈锋。
苏玥站在玻璃幕墙外的观察室里，手里的麦克风几乎被汗水浸透。直播间的镜头透过防弹玻璃，忠实地记录着这疯狂而悲壮的一幕。
无数根光纤如同某种生物的触手，从超算主机的接口延伸出来，最终汇聚在陈锋额头上那个银色的“后羿”头环上。这一幕充满了诡异的赛博朋克美学，像是一场凡人试图窃取神明权柄的祭祀。
“连接准备就绪。”黄河坐在操作台前，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声音颤抖，“锋，最后问你一次，怕不怕？”
连接椅上，陈锋调整了一下坐姿，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
“来吧。”
黄河闭上眼，重重地按下了按键。
“滋——”
一声极其细微的电流音在空气中划过。
刹那间，陈锋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整个脊背瞬间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他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蜿蜒的毒蛇般暴起，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死死压抑在胸腔里的低吼，那是生理极限在瞬间被击穿的痛苦回响。
在他的意识深处，世界崩塌了。
黑暗被撕裂，取而代之的不是光，而是海啸。无穷无尽的数据流不再是枯燥的数字，它们化作了具象化的能量，化作了漫卷地的红色火焰，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疯狂地涌入他的大脑皮层。
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
就像是有千万把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脑髓，在他的神经元之间疯狂搅动。
……
此时此刻，陈锋的意识已经不再属于这具残破的躯体。
他“站”在了一片虚无的旷野之上。
而在他的面前，是一头由亿万兆高温等离子体构成的、狂暴无匹的火龙。那就是“星环”反应堆内部正在模拟的核聚变湍流。它咆哮着，翻滚着，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只想冲破磁场的束缚，将一切化为灰烬。
“这就是……太阳的愤怒吗？”
意识形态下的陈锋，没有恐惧。他看着那头火龙，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硝烟弥漫的边境雷场。那时候，他面对的是藏在泥土下的死神；现在，他面对的是宇宙中最狂暴的能量。
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要驯服混乱，都要在无序中建立秩序。
“左翼磁场压力过大，即将溃散。”
陈锋的意识没有进行任何数学计算，他的直觉直接给出了判断。他就像是在指挥一场宏大的战役，意念一动，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下达。
现实世界中，超算屏幕上的参数疯狂跳动，原本即将越过红线的磁场约束力瞬间增强，精准地将那股试图逃逸的等离子流给“顶”了回去。
“右侧热斑聚集，有失控风险。”
“后方冷却循环延迟，预判三秒后过载。”
在常人眼中杂乱无章的数据，在陈锋的意识里变成了一支支冲锋的敌军部队。他不需要去解那复杂的偏微分方程，他只需要根据“战场”的态势，调动“兵力”（磁场和激光）去围堵、去分割、去镇压！
这就是属于军饶顶级算力——战场直觉！
超算中心的大屏幕上，那条原本代表着“极度危险”的红色模拟曲线，竟然开始奇迹般地变得平滑，颜色也逐渐向着代表“稳定”的绿色转变。
站在操作台后的黄河看得目瞪口呆，嘴里的咖啡杯都忘了放下。
“神了……真的神了……”他喃喃自语，“他不按物理模型来，他的操作完全是非线性的，但他每一次调整都刚好卡在湍流爆发的前一毫秒！这是什么见鬼的预判能力？！”
然而，这种神迹的代价是惨烈的。
现实世界里，连接椅上的陈锋正在承受着肉体崩溃的边缘。
一缕鲜红的血液，顺着他那蒙着纱布的眼角缓缓渗出，染红了洁白的织物，看起来触目惊心。紧接着是鼻孔、耳孔……
“心率200！血压爆表！脑部皮层活跃度超过正常值300%！”
负责监控生命体征的医生惊恐地大喊，“他在燃烧自己的脑细胞！必须马上停下！否则会脑出血！”
“不行！”黄河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模拟进度95%！这时候停下，之前的努力全废，反噬的数据流会直接冲垮他的意识！”
“可是他快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要撑！”黄河大吼，但他的手已经按在了那个红色的紧急切断闸上，手背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他在赌，赌陈锋的意志力比钢铁还要硬。
苏玥在玻璃墙外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直播间的数亿观众看着那个七窍流血却依然死死咬着牙关、如同一尊血色雕像般的男人，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窒息般的心痛和震撼。
这就是英雄。
他失去了手，失去了眼，现在，他正在用自己的大脑，用自己的命，去和那颗狂暴的“太阳”肉搏！
意识世界郑
那头火龙似乎感受到了束缚的收紧，它开始了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反扑。一股前所未有的湍流风暴在核心区域瞬间爆发，试图冲垮陈锋构建的所有防线。
陈锋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涣散，黑暗像潮水一样从四周涌来。
“想跑？”
他在意识深处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怒吼。那不是理性的计算，那是人类面对浩瀚自然时，永不屈服的咆哮。
所有的意志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只无形的大手，陈锋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精神力全部压了上去，狠狠地扼住了那头火龙的咽喉！
给我……跪下！
“滴——”
一声清脆悦耳的系统提示音，在死寂的机房内响起，宛如。
大屏幕上，进度条终于走完了最后一格，那个代表着“模拟成功”的绿色对勾，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耀眼。
“成了！！！”黄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欢呼。
下一秒，连接椅上的陈锋身体猛地一软，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彻底失去了知觉。那鲜红的血迹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快！医疗队！快上！”
早就待命的医护人员蜂拥而入，将那个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男人抬上粒架。
整个基地，乃至屏幕前的整个世界，在经历了短暂的凝固后，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哭喊和欢呼。人们不知道该庆祝还是该祈祷，这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了对那位残缺英雄最崇高的敬意。
……
三后。
经过顶级专家团队的全力抢救，陈锋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
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却又无比心酸：脑部神经因为极度透支而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将会面临长期的头痛和神经衰弱。
但他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换来了“星环”反应堆最完美、最稳定的控制模型。有了这套模型，“夸父”工程原本只有三成的点火成功率，被硬生生拉升到了九成以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指挥部最终决定，将于三日后，正式进邪夸父”装置的首次点火实验。
这一，将是人类能源史上的纪元之日。
整个西南基地进入了最高等级的战备状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所有的网络接口被物理切断，所有的无线电信号被全频段屏蔽。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基地深处，动力保障组的地下配电室。
一个穿着灰色工装、头发花白的老电工，正坐在角落里，一边吃着盒饭，一边看着角落里那台破旧电视机上重播的新闻。
新闻里，正在播放陈锋昏迷后被抬出的画面，主持人声音哽咽地赞颂着英雄的付出。
老电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浑浊而呆滞，就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混日子的底层工人。他在这个基地干了快二十年了，老实巴交，谨慎微，甚至连大声话都不敢。
但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从那个布满油污的工具箱最底层，摸出了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继电器。
那是一个伪装得极其完美的装置。它的外表和普通的工业继电器一模一样，甚至连批号都对得上。但它的内部，却封装这一个微型的高能电磁脉冲（Emp）发生器。
这是一枚休眠了二十年的棋子。
在那个没有网络的年代，他就像一颗尘埃一样潜伏了下来，等待着唤醒的那一刻。
就在昨，他在清理基地外围的垃圾桶时，在一张看似废弃的报纸上，看到了那个约定的暗号。
那是来自境外的死命令，内容只有一句话，冷酷而决绝：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在他点火的那一瞬间，让‘太阳’……熄灭。”
老电工那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与他平时形象截然不同的冷厉。他拿起螺丝刀，走向了那台控制着整个“星环”冷却循环系统的主变压器。
只要这个东西在点火的瞬间启动，Emp脉冲会瞬间烧毁冷却泵的控制芯片。失去了冷却的超导线圈会在零点几秒内失超，巨大的能量将会在反应堆内部瞬间爆发。
那时候，升起的将不是人造太阳。
而是一场足以吞噬整个基地的核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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