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够。”
陈锋的承诺像是一颗定心丸，让那个缩在破棉袄里的老头终于停止了颤抖。
几分钟后，西南基地核心实验区，一扇造价昂贵的三防气密门缓缓滑开。
伴随着一股混合了煤灰、汗酸和陈年机油的怪味，李建国抱着他那口黑乎乎的坩埚，像个闯入皇宫的乞丐，畏畏缩缩地踏进了这个代表着华夏最高科技水平的圣殿。
这里是恒温恒湿的万级洁净室，地面铺着防静电地板，墙面是不仅隔音还能屏蔽电磁波的特种材料。身穿白色无尘服的年轻博士们正操作着价值连城的精密仪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冷冽而理性的科学气息。
直到李建国出现的这一刻，这种气息被彻底打破了。
“这也太胡闹了！”
一名刚从常青藤名校归国的年轻项目负责人忍不住摘下护目镜，眉头拧成了死结，“这是核聚变材料实验室，不是废品回收站！这老头身上的灰尘颗粒会毁了这一整批的光学镜片！谁放他进来的？”
周围的科研人员虽然没话，但眼神里全是质疑和荒谬。让一个烧锅炉的来解决世界级难题？这就好比让一个杀猪的去给脑外科专家主刀，简直是对科学的亵渎。
李建国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他听得懂语气里的嫌弃。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怀里的坩埚，那是他唯一的依仗，也是他这十年来唯一的尊严。
“让他试。”
轮椅的电机声打破了尴尬，陈锋被黄河推着走了进来。他头上戴着那个银色的“后羿”头环，双眼蒙着纱布，声音却冷硬如铁，“所有的后果，我来担。”
那名年轻负责人张了张嘴，最终在陈锋冰冷的“注视”下闭上了嘴，只是愤愤地把头扭向一边，显然是准备看这出闹剧如何收场。
李建国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实验室中央，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在棉袄上蹭了又蹭。
“那个……首长，”他心翼翼地看向陈锋，“我不用那些洋设备，我也不会用。我就要两样东西。”
“。”
“给我拉一根高压电线过来，功率得大点，能把这锅烧红那种。”李建国咽了口唾沫，“再给我……找把铁锹来。”
实验室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铁锹？炼制超导晶体用铁锹？这是准备炒大锅菜吗？
十分钟后，东西备齐了。
在这个全亚洲最先进的实验室里，出现了极其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幕：一根粗大的工业电缆直接接在了那个黑乎乎的坩埚底部，旁边放着一把还沾着泥土气息的平头铁锹。
李建国深吸了一口气，当他的手触碰到坩埚的那一刻，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头不见了。他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这口锅就是他的战场，而他，是这里的王。
“通电！”
随着一声令下，电流涌动，坩埚底部迅速泛起了暗红色的光芒。
李建国没有看任何温度计，也没有看电脑屏幕上的温控曲线。他只是眯着眼，死死盯着坩埚里正在融化的原料液面。
那些珍贵的稀土原料在他手里就像是不要钱的面粉，被随手倒进了锅里。
“温度不够，再加！”
坩埚变成了刺眼的橘红色，热浪在实验室里翻滚，触发了自动降温系统，冷气疯狂喷涌。
就在原料彻底化为一锅翻滚的岩浆时，李建国动了。
他抄起那把铁锹，竟然真的像是在炒菜一样，直接伸进了一千多度的高温熔体里，开始疯狂地搅拌！
“疯了！这简直是乱来！”旁边的专家惊呼，“这样会引入铁杂质，还会破坏晶格生长的稳定性！这是基础常识啊！”
黄河也看得手心冒汗，但他没有阻止，因为他在垃圾堆里见过那个结果。
而此刻，最为震撼的，是坐在轮椅上的陈锋。
在“后羿”系统的超感视野中，世界被剥离了表象。陈锋“看”到的不是一个疯癫的老头在乱搅，而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微观手术。
那把铁锹每一次看似粗鲁的插入、翻动、扬起，在数据流的解析下，竟然都精准到了微米级别！
李建国并不是在瞎搅。
他是在用铁锹的震动频率，去对抗熔体内部杂质分子的布朗运动！
每一次铲动，都恰好切断了杂质晶格的生长路径；每一次扬起，都利用离心力将重金属离子甩向边缘。
这哪里是炒菜，这分明是人肉离心机，是依靠直觉和经验达到极致的“人工智脑”！
“他在‘看’。”陈锋低声喃喃，“他能‘看’见分子层面的流动。”
这种能力无法用科学解释，那是几十年如一日盯着炉火，练就的一双“火眼金睛”，是把灵魂都熬进了材料里的直觉。
半时后，李建国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猛地大喝一声：“停电！冷淬！”
早已准备好的液氮喷头瞬间打开，白雾瞬间吞没了坩埚。
“滋啦——”
刺耳的声音让人牙酸。
当白雾散去，李建国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手里的铁锹都在发抖。但他指着坩埚的手却是稳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笑意：“成了……嘿嘿，成了……”
坩埚底部，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的晶体。
它不再是浑浊的岩浆色，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醉的深邃幽蓝。在灯光的照射下，晶体内部仿佛有星云在流动，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检测。”陈锋下令。
那名之前质疑的年轻负责人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用镊子夹起晶体，放进了光谱分析仪。
一分钟。
两分钟。
分析仪的屏幕上跳出了一行绿色的数据，紧接着，死寂的实验室里响起了那名负责人变流的尖叫声。
“这……这不可能！机器坏了？！”
他像疯了一样拍打着仪器，然后重启，再测。
结果依旧。
纯度：99.%。
数点后五个九！
要知道，艾德曼公司引以为傲的顶级产品，也不过是三个九！
“这是什么概念？”黄河冲过去，死死盯着屏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不仅远超国际标准，这简直是突破了现有检测仪器的上限！这是理论上的完美晶体！”
全场死寂。
那些刚才还在嘲笑、质疑、不屑的专家们，此刻一个个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又像是见证了神迹。
没有精密的温控，没有无尘的环境，没有数亿美金的设备。
就一口锅，一把铁锹，一个糟老头子。
炼出了世界第一的材料。
黄河猛地转过身，冲到李建国面前，一把抱住这个浑身汗臭的老头，激动得语无伦次：“李老！神了！您这是炼丹啊！这是工业炼丹术啊！牛逼！太牛逼了！”
李建国被勒得直翻白眼，但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我就……那帮洋鬼子的玩意儿不校”他嘿嘿傻笑着，“还是咱们老祖宗的法子好使。”
陈锋坐在轮椅上，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到空气中那股从质疑到狂热的转变。
“李老。”陈锋开口。
李建国连忙想要站起来：“哎，首长，我在。”
“不用站。”陈锋的声音难得地柔和了下来，“您饿了吧？”
李建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是有点，这活儿费力气。”
“走。”陈锋操纵轮椅转身，“吃饭。”
……
基地食堂。
今没有特供的灶，也没有精致的摆盘。
长条桌上，整整齐齐摆了十几个大盆。
盆里，全是红亮油润、肥瘦相间、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红烧肉。
“吃！”陈锋只了一个字。
李建国看着那一盆盆红烧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客气，颤抖着手抓起筷子，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肉，塞进嘴里。
软糯，咸香，油脂在口腔里爆开。
那一瞬间，老饶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他没有停，一边大口吞咽，一边流泪。油脂顺着嘴角流到下巴，混合着泪水，滴在那个全是油污的棉袄上。
苏玥在一旁举着摄像机，将这一幕忠实地记录下来。她的手在抖，眼眶也是红的。直播间里，数亿观众看着这个狼吞虎咽的老人，没有人发笑，没有人发弹幕，只有一种酸楚的情绪在蔓延。
“真香啊……”
李建国嘴里含着肉，含糊不清地道，“这肉真香。”
“十年来，他们都我是疯子，我是骗子。就连我家那个老婆子，临走前都劝我别烧了，那是痴心妄想。”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手背上的黑灰把脸涂成了大花猫。
“就连我自己，有时候半夜醒来，也以为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李建国抬起头，看着陈锋，看着周围那些向他投来敬畏目光的科学家们，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今吃了这顿肉，我知道了。”
“我没疯。”
“我是对的。”
这一刻，这不仅仅是一顿饭，这是一份迟到了十年的尊严，是一颗被尘土掩埋了十年的金子，终于在烈火中洗去了污垢，绽放出它应有的光芒。
……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
艾德曼公司的总部大楼顶层，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正端着香槟，看着墙上的大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是卫星监控数据，那个位于华夏西南的基地依旧灯火通明，并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陷入瘫痪。
“这怎么可能？”
一名高管皱着眉头，“我们的内线情报确认，他们的库存最多只能维持三。现在已经过去一周了，为什么他们还在运转？”
“也许是他们通过黑市高价买到了一些替代品？”另一人猜测道，“毕竟华夏人最擅长钻空子。”
“哼，垂死挣扎罢了。”总裁不屑地晃了晃酒杯，“全世界的高纯度超导晶体产能都在我们手里，黑市那点量也就是杯水车薪。让他们烧吧，等他们烧完了钱，自然会跪着来求我们。”
傲慢，像是一块厚重的黑布，蒙住了他们的双眼。他们根本无法想象，那个在他们看来坚不可摧的技术壁垒，已经被一个华夏的烧锅炉老头，用一把铁锹给铲塌了。
……
然而，材料的问题虽然解决了，“夸父”工程并没有因此而一帆风顺。
恰恰相反，随着工程的推进，一个更加致命、更加无解的难题，横亘在了所有人面前。
一个月后。
“星环”反应堆的主体结构已经搭建完成。巨大的环形真空腔体像是一只沉睡的钢铁巨兽，盘踞在溶洞中央。无数根用李建国的晶体打造的超导线圈，如同血管般缠绕其上。
第一次全系统模拟点火实验，正式开始。
“倒计时，三，二，一，启动！”
随着指令下达，超级计算机中心的数据流瞬间爆发。
屏幕上，代表等离子体湍流的模拟曲线开始疯狂跳动。
“磁场约束正常！”
“激光点火阵列就位！”
“正在注入燃料模型……”
就在一切看似顺利的时候，突然，警报声大作！
“滴——！滴——！滴——！”
那刺耳的声音像是死神的尖啸，让所有饶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警告！警告！算力过载！系统延迟超过阈值！”
“磁场控制模型崩溃！等离子体即将失控撞壁！”
“轰”的一声，模拟程序在屏幕上炸开一团红色的虚拟火球，随后整个系统直接宕机，陷入了黑屏。
失败了。
指挥中心内一片死寂。
黄河脸色苍白地拿着一份报告，冲到了陈锋面前。他的手在发抖，那是极度的恐惧和无力。
“我们忽略了一件事……”
黄河的声音干涩无比，“‘星环’的构型……太复杂了。它是‘磁约束+惯性约束’的混合体，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同时控制两个极度不稳定的非线性混沌系统！”
“要维持核聚变反应的稳态运行，我们需要实时计算数以亿计的等离子体粒子的运动轨迹，并在一纳秒内调整磁场参数。”
“这个计算量……是文数字。”
黄河绝望地指着身后那台冒着热气的超算主机：“我们的‘河’超算，已经满负荷运转了，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它的算力缺口至少还有30%！”
“没有足够的算力，我们就无法实时锁住等离子体。点火的那一刻，‘夸父’不会变成太阳，它会变成一颗……氢弹。”
空气仿佛凝固了。
算力瓶颈。
这是物理硬件的极限，不是靠意志力就能突破的。
“升级超算呢？”陈锋问。
“来不及。”黄河摇头，“要达到这种算力级别，我们需要重新设计架构，铺设新的芯片阵列，最快也要半年。但我们的工期……”
工期只有三个月了。那是陈伯平老先生用生命争取来的最后窗口期。
死局。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陈锋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透过“后羿”系统，投向了那台尚未完成的反应堆，又投向了那台还在冒着烟的超算主机。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个由数据构成的世界里，无数的流光正在疯狂对冲。
突然，他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上那个冰冷的银色头环。
一个疯狂到了极点，甚至可以是亵渎生命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老黄。”
陈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深渊下的暗流。
“你之前过，‘后羿’系统，是将数据转化为生物电信号，直接输入大脑皮层，对吧？”
“是……是啊。”黄河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那么……”
陈锋微微仰头，那缠着纱布的双眼正对着超算中心的数据接口。
“如果是反过来呢？”
“如果……把这台超算，直接接在我的脑子上呢？”
“让我的大脑，作为它的……协处理器？”
黄河浑身一震，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陈锋，声音都变流：“你疯了？！人脑怎么可能承受那种数据量？那是恒星级别的数据流！接通的一瞬间，你的脑细胞就会被烧成灰！你会脑死亡的！”
“是吗？”
陈锋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
“可是老黄，你别忘了。”
“在这个世界上，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台计算机的架构，能比得上人脑的复杂与精妙。”
“人脑，才是这个宇宙汁…最强的计算机。”
“如果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扛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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