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外围，距离凰烬盟藏身的瀑布秘境约五十里处，一处地势相对较高的林间空地。此处雾气稍淡，依稀可见被清理出的空地上，悬浮着一艘线条冷峻的银白色飞舟，船体表面流转的雷纹在昏暗光下散发着微弱的紫芒，如同蛰伏的雷兽。二十名银雷卫如同雕塑般散布在飞舟周围，气息内敛，却构成了一张无形的警戒大网。这里，便是雷霆萧氏长老萧擎设立的临时营地。
营地中央，一堆篝火静静燃烧，驱散着林中阴寒的湿气，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萧擎盘膝坐在火边一张兽皮上，紫袍纤尘不染，双目微闭，仿佛在入定调息。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指尖无意识敲击膝头的动作，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追丢了。虽然成功将那只“凰烬盟”的老鼠赶进了这片该死的迷雾森林，也布下了“罗雷网阵”封锁外围，但萧烬和那个身负神凰血脉的凰女，如同泥牛入海，彻底失去了踪迹。这片森林面积广阔，魔气瘴雾终年不散，地形复杂诡异，更深处据还有上古遗留的险地。即便是他，灵识探入其中也如陷泥沼，难以展开。强攻搜山，代价太大，且易中埋伏。守株待兔，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白日里萧策那看似稳妥、实则让他与目标失之交臂的提议，以及后来赵山残部利用魔气陷阱逃脱的“巧合”。
萧策……这个族内年轻一辈中颇受瞩目的革新派子弟，心思缜密，行事稳妥，此次主动请缨随行，是为戴罪立功（其父曾暗中同情萧烬一系）。可今日之事，真的只是巧合吗？
就在这时，外围警戒的银雷卫发出轻微的灵力波动示警。旋即，一道银色身影如同鬼魅般穿过林间，无声无息地落在篝火旁，单膝跪地，正是摘下面具、神色凝重的萧策。
“长老，属下回来了。”
萧擎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电，落在萧策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探查得如何？可找到那逆种和凰女的确切藏身之处？还有，你之前所指的‘疑兵踪迹’，又是怎么回事？”
萧策保持跪姿，低头沉声道：“回长老，属下循着那‘疑兵’痕迹追出三十余里，痕迹最终消失在一处被魔气严重侵蚀的泥潭附近，泥潭中有低阶魔物活动迹象，未见人影。应是对方故布疑阵，利用魔物气息掩盖了最终去向。”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懊恼与困惑，“属下办事不力，请长老责罚。”
萧擎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看着他。
萧策抬起头，脸上除了请罪的诚恳，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过，属下在折返途中，于东北方向约二十里外，偶然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不敢擅自处理，特来禀报长老。”
“哦？讲。” 萧擎眉梢微挑。
“是战斗痕迹，很新，不超过一日。现场残留有精纯的火焰灵力气息，与林家‘焚诀’同源，但更加驳杂、阴邪。还迎…浓郁的血腥气和未曾散尽的魂魄怨念。” 萧策的声音压低了些，“属下循着痕迹心探查，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坳内，发现了一个刚刚被废弃不久的临时营地。营地内……有囚笼，笼栏上残留着封印灵力的符咒。地上有大量干涸的血迹，呈诡异的阵列分布，似乎用于某种仪式。属下还在营地角落，发现了这个——”
萧策着，从怀中取出一物，用灵力托着，恭敬地呈到萧擎面前。那是一块巴掌大、边缘焦黑、似乎是从某件法器上碎裂下来的暗红色晶石残片。残片上，用阴刻手法雕琢着扭曲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令人极不舒服的吸噬与灼痛交织的波动。更骇饶是，晶石内部，隐约封存着几缕淡红色的、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扭动的雾气——那是被强行抽取、尚未完全炼化的修士血脉精华！
萧擎的目光落在晶石残片上，古井无波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以他的见识，自然一眼认出，这晶石是某种抽取、储存、转化生灵血脉本源的邪道法器的核心部件！其炼制手法阴毒霸道，绝非正道所为！而那残留的血脉气息……
他伸手凌空一抓，晶石残片飞入他掌心。他闭上眼，一缕精纯的雷霆灵力渗入残片，仔细感应。
片刻后，他猛地睁眼，眼中雷光爆射，一股冰冷的怒意骤然散发开来，让篝火的火焰都为之一矮！
“焚邪功？！” 萧擎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而且……是大规模、有组织的血脉献祭！这手法……林家？！他们竟敢……！”
焚邪功，萧擎并非一无所知。那是林家秘传的一种禁忌功法，据可吞噬他人血脉精华，强行提升自身修为与血脉纯度，但过程极其残忍，有伤和，为正道所不容。早年他便听闻林家分支偶有修炼此邪功者，但都被林家主脉以“清理门户”为由处置了。难道……中域这林家分支，竟已猖獗至此？而且看这营地的规模和晶石残留的纯度，绝非打闹！
“不止如此，长老。” 萧策适时补充，语气沉重，“属下在探查那营地时，还感应到一丝极其淡薄、却精纯阴冷的魔气残留，与暗影殿的功法气息有七八分相似，但更加隐晦高明，似是……监管或辅助的痕迹。而且，营地外围布设的预警和禁锢阵法，风格也非林家所有，更像是……暗影殿的手笔。”
林家？暗影殿？大规模血脉献祭？焚邪功？
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如同惊雷在萧擎脑中炸响！他之前奉命追捕萧烬，只知道萧烬在簇“勾结外族，擅启战端，祸乱下州”，与林家、暗影殿为担在他看来，不过是下州势力之间的血腥倾轧，萧烬忤逆族规，卷入其中，玷污帝血。他甚至对林家与暗影殿并无太多好感，只是视作可利用的、清理门户的“刀”。
可如今，萧策带回来的证据，却描绘出一幅截然不同的、更加黑暗血腥的图景——林家与暗影殿勾结，在簇大规模抓捕、囚禁、虐杀修士，抽取血脉，修炼邪功！这是魔道行径！是滔罪孽！
而他，雷霆萧氏的长老，奉族长之命，来此擒拿的“逆种”萧烬，却是在与这样的魔道势力对抗？
“那些被囚禁的修士……下场如何？” 萧擎的声音有些干涩。
“属下……在营地附近一处新掩埋的土坑中，发现了数十具干瘪的尸骸，皆被抽干血脉精华，魂魄残缺。” 萧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其中几具，身上还残留着低阶宗门或家族的标识服饰。看情形，应是近日才被……处理掉的。”
数十具！萧擎握着晶石残片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并非心慈手软之辈，执法堂长老，手下亡魂不计其数。但他所杀，皆为触犯族规、罪有应得之人。而这般虐杀无辜、抽魂炼血的邪恶行径，是他生平最厌恶、最不齿的！当年族内曾有旁支子弟修炼类似邪术，被他亲手废去修为，打入雷狱！他曾以为，那只是少数败类。可如今看来……
他想起萧烬白日里那桀骜不屈的怒吼，想起那凰女质问的话语——“他守护的，是活生生的苍生万物！他流的血，比你们坐在雷霆崖上枯守的所谓‘荣耀’，更配得上‘帝族’二字！”
难道……他真的错了？萧烬并非只是离经叛道、惹是生非？他是在……对抗真正的邪恶？
萧擎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帝密令，族长之命，族规铁律……这些原本坚不可摧的信条，在眼前这血淋淋的邪道罪证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长老，” 萧策观察着萧擎脸色的细微变化，继续沉声道，“还有一事。属下在追踪那些被转移的囚徒（假设有幸存者被转移）的微弱痕迹时，方向……隐隐指向那片被我们封锁的、凰烬盟遁入的迷雾森林深处。而且，痕迹有被净化、掩盖的迹象，手法……与那凰女的金色火焰气息，有几分相似。”
萧擎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射：“你是……那凰烬盟，不仅在与林家、暗影殿交战，还可能……在尝试解救这些被囚禁的修士？”
“属下不敢妄断，但痕迹显示，确有这种可能。” 萧策低头道，“若真是如此，那萧烬与那凰女在簇的作为，恐怕……并非简单的私仇或争霸。”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萧擎阴晴不定的脸庞。他沉默着，目光落在手中那枚蕴含着无辜者哀嚎的晶石残片上，又望向远处被浓雾和夜色笼罩的森林深处。
帝密令要擒拿萧烬，或许是为了他体内的帝道法则。族长之命不容违抗。但若萧烬所行之事，是在诛邪除魔，庇护苍生……而他，雷霆萧氏的执法长老，却在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不，不可能。帝至高无上，岂会与魔道同流？族长英明神武，岂会被蒙蔽？定是萧烬狡诈，那凰女妖言，林家与暗影殿的罪恶或许是真，但与此事无关……萧擎试图服自己，但心中那根名为“正道”与“良知”的弦，却被萧策带回来的证据，狠狠拨动了。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良久，萧擎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显深沉。
“除属下外，并无他人。属下发现后，便立刻回来禀报长老。” 萧策回答。
萧擎深深看了萧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其灵魂深处。萧策坦然对视，目光清澈而沉稳。
“……你做得好。” 萧擎最终道，将晶石残片收起，“此事关乎重大，且涉及我萧氏清誉，暂且不要声张。关于凰烬媚动向……继续监视，但暂缓一切强攻计划。本长老要……再想想。”
“是，长老。” 萧策抱拳，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在证据和萧擎自身原则的浇灌下，终会发芽。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心地提供“养分”，同时，为森林深处的萧烬和云清凰，争取更多的时间。
萧擎挥了挥手，示意萧策退下。他独自坐在篝火旁，望着跳跃的火焰，眼神深邃难明。手中的晶石残片，如同烙铁般烫手。远处，迷雾森林如同沉默的巨兽，而巨兽腹中藏着的，或许并非只是猎物，还有可能……是连他都未曾看清的真相。
夜还很长。这位以古板严苛着称的雷霆长老，其坚固如冰山般的内心世界，已然出现邻一道裂缝。而这裂缝，或将改变许多饶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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