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星夜疾驰,马蹄踏碎沿途的硝烟与月色。身上带伤,心头更悬着一块巨石——兰道元一人冲向蒙古大汗的身影,如同投入怒海的一枚石子,存亡难料。杨过虽出言安慰,自己眉宇间的焦灼却掩不住,龙女清冷的眸子也染上了忧色。郭靖面色沉毅,不时回望来路,唯有李莫愁冷着脸,拂尘扫过道旁草叶,沙沙作响,不知在想些什么。
及至襄阳城巍峨的轮廓出现在熹微晨光中,城头“郭”字大旗猎猎,众人心头稍安。入得城来,早有丐帮弟子接应,径直引往郭府。黄蓉心思缜密,早已备下净室、热水、伤药与干净衣衫。众人皆是血染征袍,疲惫不堪,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各自梳洗包扎。
待到晌午过后,众人齐聚郭府前厅。虽经梳洗,眉宇间的风霜与激战后的痕迹仍清晰可辨。郭靖手臂裹着白布,杨过肩头亦有敷药痕迹,龙女正细心为他整理衣襟。全真教郝大通、刘处玄等人面色悲戚中带着庆幸,门下弟子折损、典籍遗失,实乃重创。完颜萍换了身淡青衣裙,坐在下首,目光却不住瞥向厅外廊下。
便在此时,脚步声起。一道颀长身影逆光踏入厅中,素袍虽已换过,脸色仍有些苍白,但身姿挺拔,目光沉静,不是兰道元是谁?
厅中霎时一静,随即被打破。
“大哥!”杨过第一个跃起,竟忘了肩伤,一步抢上前去,双臂一张,结结实实抱住了兰道元。他性情飞扬激烈,此刻真情流露,毫无掩饰。兰道元被他抱得一怔,随即眼底掠过极淡的暖意,抬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拍。
郭靖大步上前,虎目含光,重重拍了拍兰道元的肩膀:“好!好!兰兄弟,你能回来,真是……真是佑!”他素来拙于言辞,此刻激动,更显情真。
兰道元对郭靖拱手,语气平和却诚挚:“郭大哥,多谢你来救我。”他深知此番险局,若非郭靖率领众人不顾生死冲击大军侧翼,牵制了无数精兵,他万难在万军之中觅得刺杀之机,更遑论脱身。
“兄弟何需言谢!”郭靖摆手,神情慨然,“为国为民,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何况你我道义之交!”
兰道元目光转向他人,掠过满脸欣喜的完颜萍,对她微微颔首。当看到立于厅角、神色复杂的李莫愁与洪凌波时,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坦然。他走上前,对李莫愁师徒也抱拳一礼:“李道长,洪道长,多谢二位前来相救。”此言一出,厅中不少人面露异色。李莫愁喜怒无常,江湖名声不佳,竟会卷入这等凶险之事,着实出人意料。
李莫愁听得他道谢,冷哼一声,拂尘一摆,侧过身去,声音依旧冷峭:“哼!贫道上次于师妹略有亏欠,此次救援算是抵消,两不相欠。”话虽如此,她耳根却似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微红。洪凌波倒是规矩还礼,目光中眼波流转,低声道:“兰道长不必客气。”眼神瞟了师父一眼,隐含无奈。
黄蓉此时笑盈盈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人能平安回来便是大喜事。兰兄弟想必也乏了,大家身上都带伤,不如先稍作休整,晚间再设宴细叙如何?”她心思玲珑,看出兰道元虽神色平静,但气息略显虚浮,显是元气未复,更察觉完颜萍那欲语还休的神情。
众人称是,纷纷散去。郭靖拉着兰道元又了几句,方才被黄蓉劝去处理军务。兰道元细语安慰了一番龙女,告诉她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龙女轻轻点头。
兰道元并未立刻回房,略一沉吟,转向西厢院走去。那是完颜萍暂居之处。
院幽静,几竿修竹掩映窗前。完颜萍正对着一盆清水发呆,水中倒映出她微蹙的眉心和隐含忧虑的眼眸。听闻脚步声,她蓦然回首,见是兰道元独立门前,晨光斜映其身,恍若谪仙。
“兰大哥!”她起身,眼中瞬间迸发的光彩胜过星辰。
兰道元步入院,反手掩上院门,隔绝了外间隐约的嘈杂。他走到她面前三尺处停下,仔细端详着她。见她气色尚好,只是眼下有淡淡青影,显是忧思过度,未曾安眠。他目光深邃平静,比往日更添几分难以触及的辽远。
“萍儿,”他开口,声音较平日更缓,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清晰,“我来了。”
完颜萍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此刻竟只化作一声哽咽,眼眶迅速红了。她急忙低头,不想失态。在战场上的悍勇果决,在他面前轻易化为绕指柔肠。
兰道元没有如往常那般抬手安抚,只是静静看着她,待她情绪稍平,才缓缓道:“此番能脱险归来,多赖众人之力。你于乱军中奋不顾身,我皆看在眼里。”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萍儿,你可知我平生经历殊异,几世沉浮,所见所历,非常人可解。这身躯虽在红尘,一颗心却惯看秋月春风,漂泊无定,难以系于一方地、一段尘缘。”
完颜萍抬起泪眼,怔怔望他,心中蓦地升起一丝不安。
兰道元避开她那清澈灼热的目光,转而望向院内苍翠的竹节,语气平和却坚定:“你待我之心,我非草木,岂能不知?只是我命数殊异,前程难测,更兼心性如此,实非良偶。你正值青春韶华,身世虽飘零,却自有金枝玉叶的尊贵与坚韧,将来必有属于你的圆满因果。”
他转过身,正视着脸色渐渐发白的完颜萍,目光清澈而郑重,如同兄长凝视幼妹:“此番生死劫难,更让我看清,你于我而言,是舍命相护的挚友,是值得珍视牵挂的亲人。萍儿,若不嫌弃我这几世飘零之人,我愿在此与你义结金兰,从此以兄妹相称。我兰道元在此立誓,必当竭尽所能,护你周全,为你寻一个安稳幸福的归宿,方不负你此番肝胆相照之情。”
话音落下,院寂静,唯闻风吹竹叶,沙沙作响,那声音此刻听来,竟有几分萧索。
完颜萍怔在原地,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指尖冰凉。她看着兰道元平静无波的眼眸,那里有关切,有坦诚,有决意,却唯独没有她一直期盼、一直心翼翼守护着的那份男女情愫。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攥住,又骤然空了一块,冷风飕飕地往里灌。
良久,她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塞和眼眶再度涌上的酸热。她想起他独闯龙潭的决绝,想起他平日超然物外的疏离,也想起他偶尔流露的、仿佛隔着一层迷雾的孤寂。是啊,他本就不是这寻常红尘中人,他的世界太大,太远,自己这点炽热的心思,或许终究是缚不住一片流云的。
她努力弯了弯唇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有些勉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兰大哥……此言,可是当真?你……愿认我为妹?”
“当真。”兰道元颔首,语气不容置疑,“从此你便是我兰道元在这世上认可的亲人。”
完颜萍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中水光已被强行逼退,换上了一种混合着失落、释然与某种新生的坚定。“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能得兰大哥为兄,是萍儿的福分。从此……便请兄长多多照拂了。”她依着江湖礼节,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见兄之礼,只是那弯下的脊背,显得格外单薄。
兰道元上前一步,虚扶她起身,这一次,他的动作自然了许多,带着兄长般的稳妥。“萍妹不必多礼。”他改了口,从怀中取出一枚古玉,“此玉你收下,既为念想,亦为见证。它日你若有事,无论涯海角,凭此玉,我必至。”
兰道元看她将古玉心收起,又温言道:“你伤势未愈,又忧心过度,需好好休养。晚宴之事,若精神不济,不必强撑。”
完颜萍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无碍,兄长归来是大喜,怎能缺席。”她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已与先前有些不同,少了那份缠绵的依恋,多了几分妹妹对兄长的依赖与关切,“倒是兄长你,气息虚浮,才更该好生调息。”
兰道元淡淡一笑:“我省得。”他不再多言,点零头,“那你先歇着,晚些再见。”
完,他转身离去,步履平稳,不再有丝毫迟疑。阳光将他孤直的背影拉长,投入竹林深处,仿佛就此将一段朦胧的情愫,也一并掩入了那片幽静的阴影里,只留下清晰的、兄妹名分的轮廓。
完颜萍独立院中,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春风拂过,竹影摇动,掠过她犹带泪痕却已渐渐平静的脸庞。心底那份尖锐的痛楚缓缓沉淀,化为一种绵长的、略带苦涩的暖意。也罢,能得他亲口承诺的守护,能以最亲近的身份留在他生命里,或许,这已是她这场无望倾慕最好的结局。只是那声“兄长”叫出口时,心尖那细微的刺痛,大约需要很久很久,才能真的平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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