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蒙古大军如潮水般退去,襄阳城头震的欢呼声久久不息。郭靖与杨过被众人簇拥着扶下城墙,二人身上皆有多处伤痕,血染衣袍,但精神尚健。回到郭府,早有经验丰富的郎中候着,仔细为二人清洗伤口、敷上金疮药、包扎妥当。
郭靖多是皮肉外伤与内力消耗过巨,杨过则除了外伤,后心受潇湘子那一掌虽有神功护体且及时化解,仍有些许淤滞,需调养数日。
厅堂之中,闻讯赶来的朱子柳、鲁有脚以及众多武林同道、军中将领齐聚,人人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兴奋与对英雄的崇敬。众人纷纷向郭靖道贺,赞他“神功盖世”、“独闯龙潭”、“箭射大纛震慑敌胆”。
郭靖连连摆手,面色疲惫却温和:“郭某何德何能,全赖将士用命,众位英雄相助,过儿更是舍生忘死,功劳最大。”
他将杨过拉到身前,布满厚茧的大手拍着杨过的肩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骄傲,“此番若非过儿临危突破,智勇双全,不仅芙儿难救,只怕郭某也要陷在敌营。过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功、如川魄、如此情义,实乃我大宋武林之福,亦是郭某之幸!”他素来言语朴拙,此刻一番夸赞却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杨过经此一番生死搏杀、神功突破,心性似乎也沉淀了许多。面对满堂赞誉与郭靖毫不吝啬的夸奖,他并未显出少年得志的骄矜,只是面色平静,微微躬身道:“郭伯伯过誉了。守护襄阳,救助亲友,本是分内之事。若非郭伯伯多年教诲,以身垂范,过儿也不知何为‘侠义’二字。”
他语气平和,目光清澈,确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气度,更令在场众人暗自点头。
黄蓉一直守在丈夫与杨过身边,亲自查看伤势,指挥下人熬煮参汤药膳。她将郭靖对杨过的夸赞、众人对杨过的钦佩,以及杨过本人沉稳的表现一一看在眼里。
想到此番凶险,杨过为救芙儿甘心受制、硬接毒掌,又于万军之中奋力拼杀、救回郭靖,武功、人品、智谋、情义,无一不是上上之选。纵然他身世有些纠葛,性子偶有跳脱,但经过这等生死考验,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她心中对杨过的最后一丝疑虑与保留,此刻已尽数化为千般满意与感激,看向杨过的目光,充满了长辈的慈爱与欣慰,只是碍于场面,未便多言。
而郭芙自被救回,便一直紧紧跟在母亲身边,惊魂未定。待到回了府中,见了熟悉环境,紧绷的心弦才骤然松弛,连日来的恐惧、委屈、后怕如同决堤之水,抱着黄蓉的腰,将脸埋在她怀中,放声嚎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抖个不停。黄蓉知女儿娇生惯养,此番着实吓坏了,初时还温言抚慰,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
但听她哭诉中尽是害怕后悔,却无多少对自己鲁莽行事的反省,想到正是她任性妄为,才累得老父与杨过几乎丧命,险些酿成大祸,心中不由得又疼又气。待郭芙哭声稍歇,黄蓉扶正她的肩膀,脸色转为严厉,斥道:“芙儿!你可知此番闯下多大祸事?若非你爹和过儿拼死相救,你此刻焉有命在?你只顾自己委屈害怕,可曾想过你爹爹和杨大哥为了救你,深入何等险地,受了多少伤?你平日有些性子也就罢了,这等军国大事、生死关头,也敢如此任性胡为?你……你真是被我与你爹爹惯坏了!”这番话疾言厉色,与平日的慈爱迥异。
郭芙被母亲一顿训斥,愣在当场。她本以为母亲会像往常一样百般怜惜安慰,没想到竟如此严厉。再想起在大营之中,父亲那番“死就死了”的冷酷言语,虽然事后明白那是为了大义与不示弱于敌,但当时那被“放弃”的恐惧与伤心仍是刻骨铭心。如今母亲也不谅解自己,两下里的委屈叠加,顿时觉得下无人疼她,眼圈一红,泪水又扑簌簌落下,赌气扭过头去,心里却又酸又苦。然而,眼角瞥见不远处正在接受郎中换药、身上包扎处渗出殷红的父亲与杨过,那份委屈之中,又真切地掺入了浓重的愧疚与心疼,垂下头不再言语。
这时,大武兄弟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他二人受伤不轻,又受了惊吓,脸色灰败。来到杨过面前,竟是“扑通”一声双双跪下,未语泪先流。武敦儒哽声道:“杨大哥……我们……我们兄弟没用!不仅没能保护芙妹,还……还累得你和师父为了救我们,亲身犯险,身受重伤……我们真是……真是愧对师父,更无颜面对杨大哥你!”武修文也哭道:“杨大哥,从前我们兄弟多有得罪,心中不服,此次……此次方知你是真正的大英雄、真豪杰!我们……我们差你太远,还连累了你……我们……”着,竟磕下头去。
杨过见状,连忙伸手虚扶,温言道:“武家二位兄弟,快快请起,何必如此?路见不平尚要拔刀相助,何况你我同属襄阳一脉,郭伯伯待我如子,芙妹与我亦是故交,义之所在,岂能坐视?至于你们被俘,乃是遭奸人设计蒙骗,并非本意,更非怯懦。此事不必再提,日后多加谨慎便是。”他语气恳切,毫无芥蒂,更无居功自傲之色。
大武听他如此大度谅解,非但不计前嫌,还将责任归咎于敌人奸诈,心中更是感激敬佩到了极点,同时也愈发自惭形秽。两人又向郭靖请罪,郭靖叹道:“吃一堑,长一智。经此一事,望你们能真正沉稳起来,将心思用在正途。”兄弟俩连连称是,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定要奋发图强。
当晚,郭靖精神稍复,便在厅中向黄蓉、朱子柳、鲁有脚等核心之人详细述蒙古大营中的经历。到凶险处,众人屏息凝神;到杨过为救郭芙,甘愿硬受五大高手全力一掌而不躲不避时,厅中一片低呼赞叹。
郭芙此时也在母亲身边听着,当听到父亲描述杨过那时如何决然顿住身形,以背心硬接那阴毒一掌,只为换得自己片刻安全时,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
她偷偷抬眼,望向坐在不远处、正静静喝茶的杨过,只见他侧脸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俊朗,神情平淡,仿佛父亲的不是他的事迹。郭芙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两朵红云,心中那点因父母“无情”而产生的委屈,不知不觉被一种甜丝丝、暖融融的感觉取代,羞涩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细微的、甜蜜的弧度。
这一幕,恰好被坐在斜对面的程英与陆无双看在眼里。程英依旧保持着温婉的坐姿,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波在郭芙那羞涩甜蜜的脸上一转,又迅速垂下,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唯有那清淡的茶香里,似乎也品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
陆无双则更直接些,她看着郭芙的表情,又看看沉默的杨过,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既为杨大哥的舍生忘死感到骄傲心疼,又为那分明的情意指向而黯然神伤,只能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将头埋得更低些。
自此之后数日,杨过在郭府静养。他的伤势其实好得极快,九阳神功大成后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但养赡日子却颇为“热闹”。
黄蓉亲自调配药膳,日日叮嘱,关怀备至;
郭芙经历了生死相依,抛开了些许骄矜,也常来探望,有时送些自己做的点心,有时只是坐在一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想话又不知什么好;
陆无双腿脚不便,却总寻了借口过来,默默帮他整理衣物,或是些江湖趣事;
程英心思细腻,送来自己调制的宁神香囊,琴箫技艺高超的她,偶尔还会在院中隔窗奏一曲清心涤虑的《碧霄吟》。
杨过虽性情不羁,但感受到这份来自各方的、真诚的关怀与温暖,身处这襄阳城中的院落,竟也觉得分外安然舒适,连日来的血火厮杀、生死一线的紧绷,似乎也在这平静而微妙的氛围中渐渐沉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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