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绝情谷在薄雾中苏醒。听雨轩外，一池碧水映着光，几尾锦鲤悠游其间。
李莫愁立在回廊下，看似欣赏景致，实则心中盘算。
公孙止准时前来“问候贵客”，一袭崭新的月白锦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腰间玉佩随着步伐叮咚作响。
他刻意站在李莫愁身侧，保持着恰好的距离——既显亲近，又不至唐突。
“李仙姑昨夜歇得可好？”公孙止笑容温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李莫愁侧脸上。
晨光中，这道姑未施脂粉，肌肤却莹润如玉，杏眼含着一贯的冷冽，反而更添韵味。
李莫愁淡淡应道：“谷中清静，倒是难得的好眠。”她顿了顿，故作不经意地转身，拂尘轻扫，“听闻谷主近日有好事将近？”
公孙止眼睛一亮，捋须笑道：“仙姑消息灵通。不错，三日后便是吉日，在下将要续弦。”
“续弦？”李莫愁挑眉，“不知前一位夫人……”
“唉。”公孙止神色黯然，“亡妻已故去多年。这些年谷中事务繁杂，在下一直未有意续娶。
直到月前……”他眼中泛起痴迷之色，“直到遇见一位姑娘，方知何为惊为人。”
李莫愁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赞叹：“公孙谷主好福气。能得谷主如此倾心，想必新娘子必定是貌若仙吧。”
“岂止仙！”公孙止激动起来，往前凑了半步，“这位姑娘之姿，可谓清丽绝俗，不染尘埃。
便是在下这绝情谷中万千情花，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
他得忘情，眼睛直勾勾盯着李莫愁：“不过话回来，李仙姑亦是风姿绰约，沉鱼落雁，不遑多让啊。”
这话已露骨了。李莫愁心中厌恶至极，却只是垂下眼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笑容极淡，看在公孙止眼里却成了欲拒还迎的羞涩，更是心痒难耐。
——
与此同时，兰道元正在谷职闲逛”。
绝情谷弟子果然训练有素，见了他皆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一问三不知。
有人问起谷中景致，便热心介绍；问及人事，便推不知。兰道元转了大半个时辰，竟探不出半点有用消息。
转过一片竹林，前方传来细微的咔嚓声。
兰道元循声望去，只见一丛开得正盛的情花旁，蹲着个绿衣少女，正心翼翼地修剪花枝。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梳着双丫髻，鬓边插了朵的白色情花。她侧对着兰道元，睫毛长而翘，鼻梁秀挺，唇瓣如花瓣般柔软。
阳光透过花叶洒在她脸上，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神——清澈、纯净，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与谷中其他人那种刻意的疏离截然不同。
兰道元放轻脚步走近，温声道：“姑娘，你这花枝修剪得甚是雅致。斜枝留三分，既不失自然野趣，又显玲珑姿态。”
少女闻声抬头，见到兰道元，先是一怔，随即脸颊微红：“你……你是昨日爹请回来的道长吗？”
声音清脆如黄鹂。
兰道元含笑点头：“正是。在下昨日误闯贵谷，被渔网所擒，本以为是场祸事。
今日得见如此美景，又遇姑娘这般人物，倒觉得那一擒，反倒值了。”
这话得风趣，公孙绿萼脸上红晕更深，低下头声道：“道长笑了。昨日的事……樊长老他们也是职责所在。”
“樊长老？”兰道元顺势问，“可是那位大胡子壮士？”
“嗯。”公孙绿萼点头，又忍不住抬眼偷看兰道元。这道长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眉目清俊，气质出尘，话又这般温和有礼，与谷中那些粗鲁汉子截然不同。
她长年居于谷中，所见男子不过父亲与一众弟子，何曾见过这般人物？
兰道元见她羞涩，知她涉世未深，便继续以花为引，慢慢攀谈。从情花的栽培到谷中四季景致，公孙绿萼渐渐放松，话也多了起来。
她告诉兰道元，谷中情花分十二色，每月一色当令，如今正值赤情花期；又谷后有处寒潭，终年雾气氤氲，夏日去那里最是凉爽。
到兴处，她眼睛亮晶晶的，全无防备。
兰道元见时机成熟，状似随意地问：“听闻最近谷内有喜事？”
公孙绿萼点头，脸上露出复杂神色：“是啊，爹要成亲了。”
“那新娘子一定很美吧？”兰道元语气轻松，手心却微微出汗。
“是很美。”公孙绿萼轻声道，眼中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黯然，“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不似凡间中人。”
兰道元强压心头激动，故作好奇：“不知这位姑娘姓什么？何方人氏？”
公孙绿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问题有些逾矩了，但面对兰道元温和的笑容，她想了想，觉得告诉姓氏也无妨：“姓龙。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姓龙！
兰道元脑中轰然一响，面上却波澜不惊，只笑道：“原来是龙姑娘。能得谷主青睐，定然是位妙人。”
又闲谈几句，他便借口告辞。转身刹那，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
是夜，月隐星稀。
兰道元一袭黑衣，如鬼魅般掠过重重屋脊。绝情谷的守卫布置他白日已记在心中，此刻避开巡逻弟子，悄无声息地来到谷中最精致的院落——“栖凤阁”。
阁中灯火未熄，窗纸上映出两个身影。兰道元伏在对面屋檐下，凝神细听。
“……龙姑娘放心，三日后大婚，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是公孙止的声音，刻意放得温柔，“谷中虽比不得外界繁华，但在下定会让姑娘此生无忧。”
静默片刻，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多谢谷主。”
这声音——兰道元心头一紧——正是龙女！
“姑娘早些歇息，在下告辞了。”公孙止似乎想多留，但终究不敢唐突，依依不舍地退出房来。
兰道元等他走远，又等阁中侍女也退下，这才轻飘飘落下，推窗而入。
屋内陈设雅致，熏着淡淡的檀香。龙女正背对着窗，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拿着一支玉簪把玩。
听到声响，她头也不回，淡淡道：“公孙谷主还有何事？”
“龙姑娘。”
龙女身子一震，猛地回头。烛光下，她白衣如雪，容颜清丽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不清的迷茫。
见到兰道元，她眼中掠过惊讶，随即泛起一丝难得的暖意：“兰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兰道元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我来寻你。那日你被李莫愁掳走，我和过儿四处寻找，想不到你竟在此处。”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方才听公孙谷主之言，三日后你要与他成亲？”
龙女点点头，神色平静：“是。”
“你……”兰道元一时语塞，“你可知那公孙止是什么人？你当真愿意嫁他？”
“我那日从师姐手中逃脱，不识道路，在山中迷了路。”龙女缓缓道，“是公孙谷主救了我，带我回谷，待我很好。
他愿娶我为妻，护我一生周全。我想了想，便答应了。”
她得轻描淡写，仿佛在今日气不错。
兰道元却听得心惊——这姑娘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别人待她三分好，她便还以十分信，哪里知道世间人心险恶？
“龙姑娘，”兰道元耐着性子，“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与公孙止相识不过月余，岂能如此草率？”
龙女微微蹙眉，这个动作让她多了几分人间气息：“草率么……这几日我也在想，好像确实有些快了。”
她看向兰道元，眼中露出少有的困惑，“兰大哥，你觉得我不该答应？”
这话问得真，兰道元却不知如何回答。若在平时，他定会直言公孙止居心叵测。
可此刻看着龙女澄澈的眼睛，那些话竟不出口——她不是不懂，她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居心叵测”。
沉默良久，兰道元道：“不能答应，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校”龙女摇头，语气坚决，“即便要走，我也须当面与谷主清楚。他待我好，我不能不告而别。”
兰道元心中叹息。这就是龙女，爱憎分明，恩怨必报。公孙止救了她，她便视之为恩人，即便要离开，也要堂堂正正告辞。
“那你好自为之。”兰道元最终只了这句，“三日后大婚之前，若改变主意，随时可来找我。”
他深深看了龙女一眼，纵身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郑
龙女站在原地，望着晃动的窗扉，许久未动。手中的玉簪冰凉，她忽然想起古墓里的寒玉床，想起杨过练剑时的身影，想起孙婆婆慈祥的笑容……
这些记忆碎片涌上心头，让她第一次对“成亲”这件事，产生了真切的犹豫。
窗外，情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花香幽微，却莫名让人心头泛起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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