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曹操兵败忆刘备
青州乐安的深秋，海风带着咸涩的寒意，刮过临时搭建的曹军大营。曹操裹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袍，坐在帐内的矮榻上，看着案上那袋从信都送来的粟米——这是袁绍派使者送来的“援助”，不多不少，刚够他身边这五千残兵支撑十日。
“主公，袁绍的使者还在帐外等着回话。”夏侯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从未想过，纵横中原的曹公，竟会落到仰人鼻息的地步。
曹操摆摆手，声音沙哑：“告诉他，曹某谢过袁公的好意。待我重整旗鼓，必当奉还。”
使者走后，帐内只剩下曹操和程昱。程昱看着那袋粟米，叹了口气：“主公，袁绍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啊。”
“不然呢？”曹操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他肯给，已是大的情分。想当年，我攻徐州，他在河北坐观成败；我与吕布厮杀，他在黎阳按兵不动……如今我落难，他肯出这点粮草，不过是想让我在青州牵制董牧罢了。”
他拿起一粒粟米，放在指尖捻着，忽然喃喃道：“这滋味，玄德怕是早就尝够了。”
程昱一愣：“主公的是……刘备？”
“除了他，还有谁？”曹操的目光飘向帐外，仿佛透过漫风沙，看到了那个屡败屡战的身影。
建安四年的那个春，寿春的袁术伪宫之中，曹操给过刘备一杯酒。那时刘备刚被董牧击败，丢了濮阳，带着残部投奔，惶惶如丧家之犬。
“玄德公，可知当今下英雄？”曹操举着酒杯，看着刘备案前那盘没动几口的青梅。
刘备放下筷子，眼神闪烁：“袁绍四世三公，可为英雄？”
“冢中枯骨耳。”曹操嗤笑。
“那袁术、刘表、孙策……”
“皆不足挂齿。”曹操打断他，酒盏在手中轻轻晃动，出下英雄只有董氏兄弟和他们二人。如今看来，他不仅不如董牧，甚至还不如刘备。
他记得刘备当时的反应——筷子“啪”地掉在地上，恰逢雷声大作，便借着惧雷掩饰过去。那时的曹操，只当他是韬光养晦，却没料到，这个看似怯懦的男人，骨子里藏着比谁都硬的韧劲。
“他那时，怕是和我现在一样，心里既怕又恨吧。”曹操对程昱道，“怕我杀他，恨自己寄人篱下，却偏要装作恭顺。”
程昱点头：“刘备确实能忍。当年被吕布夺了徐州，投曹操；被曹操击败，投袁绍；袁绍败了，又投刘表……换作旁人，早就心灰意冷了。”
“心灰意冷？”曹操摇头，“他不是心灰，是把火藏得更深了。你还记得吗？他在青州时，才多少兵卒，却敢主动攻占我的徐州；他依附董琰，明明知道董牧防着他，却硬是拐走献帝逃到寿春——这等人物，哪会真的认命？”
曹操的思绪，飘回更早的时候。初平三年，关东联军瓦解，各路诸侯拥兵自重，唯有刘备带着关羽、张飞，跟着公孙瓒打黄巾军，拿着微薄的军饷，却打得比谁都拼命。
“那时他不过是个平原相，麾下只有几千乡勇，却敢去救被袁绍围困的孔融。”曹操拿起案上的舆图，指尖点在青州的位置，“后来他借兵打袁术，明明知道吕布会偷袭徐州，却还是去了——不是他傻，是他知道，不打，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程昱补充道：“他最惊饶，是击败袁术后，竟能趁机拿下广陵、下邳，把青徐两州纳入囊郑那时主公正与董牧对峙官渡，下人都以为他会趁机南下，他却偏偏选择稳固青徐，可见其志不在。”
“可惜啊，”曹操叹了口气，“他终究根基太浅，等我腾出手来收拾他，他拼尽全力，还是败了。”
曹操亲率大军攻徐州，刘备的青徐联军一败涂地。他带着残部逃往长安，竟胆大包地裹挟了献帝——那是他离“挟子以令诸侯”最近的一次，却也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投我时，献帝就在他军郑”曹操想起那次“青梅煮酒”，忽然明白刘备为何那般惊惧，“他手里握着献帝这张牌，却不敢真的打出来，怕成了众矢之的。这种想做又不敢做的挣扎，我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最让曹操难忘的，是刘备生命最后的时光。他从许都逃出后，投了袁绍，带着献帝驻守濮阳，成了袁绍、曹操与董牧之间的缓冲。那时的刘备，身边只剩下不到三千兵，却硬是把濮阳守了半年。
“董牧围攻濮阳时，我就在白马观望。”曹操的声音低沉下来，“刘备登城督战，中了一箭，却拔掉箭杆继续指挥。城破那，他带着献帝死守宫城——他知道，自己跑了，献帝落在董牧手里，他这辈子的名声就毁了。身边又被董牧安插了徐庶，想带献帝跑又被控制住……”
程昱沉默着。他还记得，刘备被董牧擒获后，押回长安，献帝一道圣旨，赐了他一杯毒酒。临刑前，刘备只了一句话：“若有来世，仍当逐鹿下。”
“那时我总觉得，他是个失败者。”曹操站起身，走到帐外，望着乐安城外的渤海，“现在才明白，败而不亡，才是真英雄。他输了一辈子，却从来没服过输；他寄人篱下无数次，却从来没忘了自己要走的路。”
海风吹起他的白发，他忽然想起刘备在濮阳城头的样子——明明已是穷途末路，眼神里却燃烧着火焰。那种火焰，他此刻在自己的心里也感觉到了。
“仲德，”曹操转过身，眼中重新燃起锐光，“袁绍给的粮草，省着点用。传我令，整编残部，凡愿留下的，皆升一级；再派人去联络泰山的臧霸旧部，还有青州的地方豪强——董牧想让我困死在青州，我偏要在这里扎根。”
程昱愣住了，随即躬身道：“主公英明！”
“不是英明，是想通了。”曹操笑道，“刘玄德能在一无所有时东山再起，我曹操就算丢了彭城，还有这五千弟兄，还有青州这片土地，怕什么？”
他想起刘备被处死的消息传到许都时，自己曾了句“可惜”。那时的可惜，是可惜少了个对手；现在的可惜，是可惜没能再和他喝一杯酒——一杯属于败者，却也属于不屈者的酒。
“传令下去，”曹操的声音在风中回荡，带着一种久违的激昂，“明日开始，操练兵马，开垦荒地。乐安虽，却是我曹操的新起点！”
帐外的士兵们听到命令，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震的呐喊。他们从主公的声音里，听到了熟悉的斗志，那种即使跌落谷底，也能重新爬起来的狠劲。
夕阳西下，将曹操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望着渤海的方向，仿佛看到了刘备的魂魄在浪涛中微笑。这个他一生的对手，这个他曾轻视、曾忌惮、曾惋惜的男人，此刻成了他汲取力量的源泉。
“玄德公，”曹操在心里默念，“你没走完的路，我替你走下去。这下，终究要分个胜负。”
乐安的秋夜，寒意依旧，曹军大营里却燃起了篝火。士兵们围着篝火取暖，谈论着未来的战事，眼里的迷茫渐渐被坚定取代。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公，那个曾横扫中原的曹公，回来了。而这一切的转变，都源于那个早已逝去的名字——刘备。
这个屡败屡战的英雄，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另一个英雄的绝境里，种下了希望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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