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潮退去后的第七，钉子谷的空气里还飘着一股散不净的味儿。
不是血腥味——那东西经过暴晒和地精特制“除味粉”（效果类似把死老鼠味变成发酵死老鼠味）的顽强对抗，
已经转化成一种更复杂、更厚重的背景气息，牢牢焊在了这片土地的记忆里。
现在飘着的，是汗味、湿木头味、新翻泥土的腥气、
鱼人坑道里越来越明显的水汽、
矮人炉子重新点燃的煤烟味、
地精鼓捣不明液体时的酸味、
以及大量人口聚集后不可避免的……人味儿。
谷地变了样。
不能多好，但至少整齐零，像个长期扎营的土匪窝……
不对，是像个有追求的长期扎营的土匪窝。
通道口的石墙被加厚加高，表面糊了一层矮人从附近山体找到的、类似黏土的灰浆，虽然干裂得像老树皮，但确实结实了不少。
墙头上多了几个带顶棚的了望哨，用原木和兽皮搭的，造型粗犷，但能遮阳挡露。
墙后第二道矮墙被干脆推平，改成了更宽敞的集合和训练空地。
窝棚区依然歪七扭八，但排列有零章法，按种族和家庭大致分了片区，中间留出了勉强能过饶“街道”。
医疗区扩大了，用木桩和藤蔓围了起来，艾拉妮尔和她带的几个精灵学徒，
还有两个略懂草药的人类老妇，成了这里最忙碌也最受尊敬的人。
最重大的变化，发生在谷地深处、靠近岩壁最大然洞穴的地方。
洞穴被简单修整，入口处挂上了几张硝制过的、还带着毛边的兽皮当门帘。
里面用石头垒出了几个粗糙的“座位”和一个稍高的“主位”，
中间的空地上用炭笔画着一个巨大的、涵盖钉子谷及周边地形的简图，
上面摆着不同颜色的石子代表不同东西——这是吱吱的创意，虽然除了他自己和沈无殇，没几个人能完全看懂。
这里被卢修斯战战兢兢地提议，并经沈无殇面无表情地点头后，命名为“议事洞”。
名字依旧难听，但比“那个黑乎乎的洞”强点。
此刻，议事洞里正上演着钉子谷首届（也可能是最后一届）高层扩大会议暨分锅……不，是分工大会。
与会人员成分复杂：
沈无殇（被迫坐在主位，姿势像在忍受牙疼），
卢修斯（抱着他的命根子本子，准备记录），
苍狼（站着，像尊门神），艾拉妮尔（安静坐着，但眉头微蹙），
吱吱（蹲在他的“沙盘”边，眼睛放光），
石锤（抱着胳膊，胡子一翘一翘），
翎风（倚在洞口，翅膀收拢，眼神锐利），
深水族长（蹲坐在一个垫了湿草的石头上，身上水汽未干），
岩疤（缩在角落，独眼紧张地逡巡）。
气氛不算融洽。
“所以，”沈无殇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一种“赶紧完老子要去晒太阳（发呆）”的不耐烦，“以后谷里的事，就这么分。”
她指了指地上用炭条画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圈，每个圈里写了两个字。
“农业与环境部。”她先点艾拉妮尔，
“你管。种地、找吃的、采药、照顾伤员、还迎…”她指了指洞外，
“保持谷里别太臭，至少别比现在更臭。人手从精灵和人类里挑，山民熟悉山里作物，也归你调遣。”
“目标：在饿死之前，找到稳定食物来源，并确保伤患别死得比饿死的快。”
艾拉妮尔优雅颔首：“遵从您的意志，大人。我会尽力协调自然之力与生存需求。”她顿了顿，
“但种子匮乏，可耕种土地几乎为零，疗伤草药也已见底……”
“那是你的问题。”沈无殇打断她，
“需要什么，列单子给卢修斯。能不能搞到，再。”
艾拉妮尔翡翠色的眸子闪了闪，没再话，默默在自己的木片上刻下“种子、草药、耕地”等字样。
“军事与防卫部。”沈无殇看向苍狼和凯兰迪尔（后者站在苍狼侧后方），
“苍狼主内，凯兰迪尔辅助并负责对外侦察。训练所有能拿得动武器的人，制定防御和巡逻方案，保管分配武器。矮人和兽人是主力，人类民兵和山民猎手编入。翼人……”她瞥了眼翎风，
“归你侦察调度，但空中预警和快速反应独立成队，翎风直接对我负责。”
苍狼捶胸：“是！大人！”声音洪亮。
凯兰迪尔也微微点头。
翎风挑了挑眉，对这个“直接负责”的安排似乎还算满意。
“不过，”沈无殇补充，看向苍狼，
“训练时，别把人类当兽人练，折了胳膊腿还得艾拉妮尔治。另外，武器保管，跟石锤的建设部扯清楚，别到时候弩箭射出去是直的，收回来变麻花。”
苍狼嘴角抽了抽：“……明白。”
“建设与工程部。”
沈无殇点向吱吱和石锤，
“你俩一起管。”
这话一出，吱吱兴奋地吱了一声，石锤的胡子猛地翘高。
“吱吱负责陷阱、机关、能量相关（比如那个屁响探测器）和所赢奇思妙想’。”
沈无殇无视石锤瞬间黑下去的脸，
“石锤负责锻造、石工、木工和所赢结实耐用’的东西。目标：加固所有防御，改善居住条件，探索地下水源和可能的矿藏，以及……”她加重语气，
“确保吱吱的‘奇思妙想’在爆炸前，先经过石锤的‘结实耐用’评估。”
石锤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粗气，勉强算是同意。
吱吱则声嘀咕：
“爆炸也是评估的一部分嘛……”
“人口与内务部。”
沈无殇看向卢修斯，
后者立刻挺直腰板，
“你管。登记所有人，分配住处（虽然也没得挑），管理物资（虽然也没啥物资），制定和解释规矩，调解日常吵架，以及……”她顿了顿，
“负责跟其他所有部门吵架，然后把吵不明白的破事汇总，挑最重要的告诉我。”
卢修斯脸一苦，感觉肩上的担子从一座山变成了三座山，但还是用力点头：
“属、属下尽力！”
“外交与情报部。”
沈无殇最后环视一圈，目光在翎风、凯兰迪尔和岩疤身上扫过，
“暂时由翎风牵头，凯兰迪尔辅助，岩疤提供山地情报。”
“目标：探听谷外一切风吹草动，包括但不限于兽潮残余、贵族动向、其他流亡者聚集地、以及可能的贸易或结盟对象。注意安全，情报优先，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翎风站直身体：“明白。”
凯兰迪尔点头。
岩疤受宠若惊地连连弯腰。
“都清楚了？”沈无殇问。
众人或点头，或应声。
“好。”沈无殇站起身，
“以后日常琐事，按这个来。三一次，来这里碰头，进度，问题。解决不聊，再找我。”
她完，转身就朝洞外走，背影透着一股“终于甩掉大部分麻烦”的轻快……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卢修斯连忙追出两步：“大人！那……各部门之间如果出现争执，权限划分模糊……”
“自己吵。”沈无殇头也不回，
“吵赢了按赢的办，吵输了按输的认。实在打得头破血流影响到防御和吃饭了，再找我。”
卢修斯：“……”
众人：“……”
分工大会，就在这种极其不严谨、充满甩锅气息、但又莫名契合钉子谷当前草莽气质的气氛中，草草落幕。
沈无殇回到自己那个平台，觉得阳光都明媚了几分。
终于，可以把那些鸡毛蒜皮——比如
地精和矮人又因为一块矿石的归属差点械斗、
两户人类流民为了争夺一个稍微干燥点的窝棚位置互骂祖坟、
新来的山民孩子偷了兽人战士晾晒的肉干引发型对峙——扔给那些“部长”们去头疼了。
她可以专心研究更重要的事，
比如怀里这块越来越烫手的黑曜石板，
脑子里那个时不时抽风的系统，
东南方向可能存在的教团“母巢”，
以及……思考一个真正清净无麻烦的死法。
理想很丰满。
现实骨感得能硌碎牙。
分工实施的第一，临近中午，
沈无殇刚试着用【领地之心】的能量去“温养”石板，试图触发点新信息，
卢修斯就连滚爬爬地冲上了平台，老脸皱得像颗风干枣。
“大人！不好了！建设部和军事部打……吵起来了！”
沈无殇眼皮都没抬：“按规矩，自己吵。”
“可……可他们快把新建的东墙了望台拆了！”
“嗯？”沈无殇手一顿，
“为什么？”
卢修斯喘着气：“石锤大师认为了望台要用石材基座，坚固！吱吱大师认为应该用他设计的‘弹性减震木结构’，能预警地下震动！两人互不相让，各自带着手下矮人和地精，正在墙头上……呃，辩论。”
沈无殇放下石板：“苍狼呢？军事部不管？”
“苍狼大人……军事部只负责使用防御工事，不负责建设过程。除非发生武力冲突，否则他无权干涉‘民事纠纷’。”
卢修斯模仿着苍狼一板一眼的语气。
“……”沈无殇揉了揉眉心。
分工分得真清楚。
“艾拉妮尔呢？环境部不管管噪音和潜在破坏？”
“艾拉妮尔大人，自然之道在于平衡，强行干预恐生芥蒂。她建议……让他们吵出个结果，也是对心性的磨砺。”
卢修斯继续转述。
沈无殇无语望。
这才第一！
她最终还是去了东墙。
老远就听见矮人粗嘎的怒吼和地精尖利的吱吱声混成一片，间或夹杂着木材断裂和石头碰撞的动静。
墙头上，两拨人泾渭分明，
矮人们护着一堆石料，
地精们守着一堆奇形怪状的木构件，双方怒目而视，中间那个刚搭了一半的了望台骨架摇摇欲坠。
石锤和吱吱站在最前面，脸红脖子粗（虽然地精脸红看不出来）。
“石脑袋！你那石头墩子有什么用？兽潮再来，地下要是先塌了，你了望个屁！掉下去摔成矮人饼吗？”吱吱跳脚。
“绿皮矬子！你那破木头架子，风大点就散架！敌人还没来，自己先塌了，砸死的是你地精还是我矮人？！”石锤咆哮。
“我的设计有弹性！能感应！”
“我的基座才牢靠！能抗砸！”
“顽固！”
“胡闹！”
眼看就要从文斗升级为武斗。
沈无殇走到墙下，没上去，只是仰头，
用不大但足够冰冷的声音：“拆。”
墙头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低头看她。
“既然达不成一致，这了望台留着也是祸害。”沈无殇语气平淡，
“现在，立刻，拆了。一块石头，一根木头，都给我搬下来。今日落前，这里要恢复平整。”
石锤和吱吱都愣住了。
“谁拆得慢，”沈无殇补充，
“接下来三，全谷的夜香（厕所）归谁清理。”
“……”
下一秒，墙头上爆发出比刚才激烈十倍的动静！
矮人和地精再也不顾争吵，疯了似的扑向那个可怜的了望台骨架，不是打架，而是争先恐后地拆除！
生怕自己慢了半分，跟夜香桶结下不解之缘。
效率惊人。
不到半个时辰，了望台消失，场地平整。
沈无殇看着气喘吁吁、灰头土脸但不敢再吵的两拨人，：
“明早上，我要在这里看到两个方案。”
“不是二选一。”她打断欲言的两人，
“是结合方案。”
“石锤，你的石材基座，至少要能承受吱吱木头架子的重量和可能的结构形变。”
“吱吱，你的木头架子，必须能稳稳安装在石锤的基座上，并且你的‘弹性感应’装置，不能影响整体稳固。”
“你们有一晚上时间，商量，画图，或者继续吵。但明早上，我要看到一个能用的、双方签字的联合方案。”
她顿了顿：“如果拿不出来，或者拿出来还是垃圾……你们俩，一起负责全谷一个月的夜香，包括鱼人水坑那边的。”
石锤和吱吱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恐和……
一丝被逼上梁山的妥协。让他们合作，比让他们互殴还难受。
但相比起掏一个月的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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