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年,五月郑
当姒康的庞大舰队劈波斩浪,驶向东海深处的未知之地时,陆地上的局势并未因这远方的开拓而稍有缓和,反而如同夏日雷雨前的闷热,气压低沉,令人窒息。咸阳城内外,新政的波澜在太子欧阳恒的强势手腕与皇帝欧阳蹄的默许下,虽暂时压制了公开的对抗,但暗涌依旧湍急。而比这内部纷争更为迫近、更为致命的威胁,正从帝国东方的地平线上,挟带着浓厚的历史积怨与崭新的恐惧,滚滚而来。
五月初十,一份来自暗卫潜伏于邯郸的顶级密探,以近乎折损整条情报线的代价送出的加急密报,被猗顿亲自呈送到了欧阳蹄的案头。
密报的内容触目惊心:
“……四月中,赵国新王赵偃(接替亲欧越的赵惠文王,后者在秦亡后因“忧惧”而“病逝”)于丛台秘会齐相田文(孟尝君)、魏相公孙衍(犀首,此时应在魏国)。三方密议竟日,内容不详,然会后,赵王偃以‘冬狩’为名,紧急调动代郡、邯郸精锐步骑八万,南下屯于漳水北岸,与我魏郡(原魏国部分领土,欧越控制)隔河相望。齐使自邯郸归后,临淄方向齐军亦有异动,水师船只于黄河入海口集结。魏国虽未公然调兵,然其大梁禁军换防频繁,往邺城(魏国北部重镇)输送粮秣军械之车队络绎不绝……”
“……另,有迹象显示,燕国使臣频繁出入邯郸、临淄,甚至远赴新郑(韩国)、彭城(楚国残部)。多方信源交叉印证,一个以赵国为首,串联齐、魏、燕、韩,乃至可能与南方残楚势力勾连的‘山东盟约’(崤山以东),正在紧锣密鼓酝酿之郑其核心诉求,乃‘共抗欧越,保社稷宗庙’。赵国欲为盟主,齐提供钱粮水师,魏、韩出兵力,燕国……或承诺在辽东牵制,乃至趁虚而入。”
“……赵王偃更遣密使,试图联络隐匿于关中或逃亡漠北的秦国残余贵族及溃兵,许以复国希望,欲使其为内应,乱我后方。范雎下落,比似亦在探寻……”
密报的末尾,是猗顿用朱笔加注的简洁判断:“山雨欲来,非虚张声势。五国惧我吞秦之势,欲趁我立足未稳、内外交困之际,先发制人,扼我于关郑其联盟若成,我将面临自西向东、绵延数千里的漫长战线,压力远超灭秦之时。”
几乎与此同时,来自洛阳、彭城等地的常规外交渠道也传来诸多令人不安的信号:齐国以“协商黄河水道、商贸事宜”为由,派出的使团规格异常之高,且迟迟不提交具体议程;韩国新郑突然加强了城防,对过往欧越商旅盘查严苛了许多;楚国残部盘踞的淮泗地区,零星袭扰边境的事件陡然增加……
种种迹象汇聚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图景:欧越以雷霆之势灭秦,非但没有吓倒山东六国残余,反而如同在沉睡的火山口投下巨石,激起了最剧烈、最同仇敌忾的反扑。他们看到了欧越的强悍,更看到了灭亡的威胁近在咫尺。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古老而有效的“合纵”智慧,再次在这些惊惶的国度间复苏。
五月十五,咸阳宫章台殿,大朝会。
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能够参与此次朝会的,皆是帝国核心文武重臣。关于山东异动的种种情报,已在有限范围内传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沉甸甸的忧色。即便是此前因新政而心存芥蒂的各方,此刻也暂时放下了内部争执,目光齐齐聚焦于御座之上的皇帝。
欧阳蹄今日未曾称病,他端坐于御座,身着玄黑冕服,平冠下的脸庞清瘦而冷峻,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殿下众臣。连续的压力与思虑并未击垮这位开国帝王,反而让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更内敛、也更具压迫感的气势。
“诸卿,”欧阳蹄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近日各地奏报,想必尔等已有耳闻。赵国陈兵漳水,齐人舟师云集,魏韩躁动,燕使穿梭……好一派热闹景象。”
他微微停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来,朕灭了暴秦,非但未能令下稽首,反而让他们……更睡不着觉了。”
殿中无人敢接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欧阳蹄缓缓站起身,走下御阶,来到那幅巨大的、涵盖了整个已知下的舆图前。他的手指,从代表咸阳的位置,缓缓向东移动,划过黄河,划过太行,划过广袤的华北平原,最终停留在那标着“邯郸”、“临淄”、“大梁”、“蓟城”、“新郑”等一连串都城的东方区域。
“自寡人起兵以来,筚路蓝缕,克定荆楚,北逐匈奴,西灭强秦,受鼎常”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追忆与总结的意味,“很多人,包括在座的某些人,或许以为,灭了秦国,取了九鼎,改了年号,这下……便算定了,便可以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安心享太平,争权柄,分利益了。”
他的目光如刀,扫过景昭等人,扫过那些曾对新政怨声载道的面孔,让他们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幼稚!”欧阳蹄猛地一挥手,袖袍带起风声,“大谬!”
他转身,面向众臣,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那片广袤的山东之地:“暴秦,不过是一头挡在我们东出之路上的、最凶猛的拦路虎!打掉了它,我们才真正站到了这盘下大棋的……棋盘中央!”他的手指在咸阳位置重重一点,然后划了一个大圈,“而现在,环伺在棋盘四周的对手,全都瞪大了眼睛,捏紧了棋子,想要联手,将我们这颗刚刚落下的‘元’,一举围杀!”
他走回御座前,却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按着御案,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每一个人:“赵国,三晋之脊,胡服骑射,实力犹存;齐国,富冠东海,带甲数十万,舟师称雄;魏国,虽残,然武卒遗风未绝;韩国,劲弩坚城,不可觑;燕国,苦寒之地,民风彪悍,久蓄异志;更有楚国余孽,盘踞江淮,时刻不忘复国!这些,才是华夏正朔纷争数百年的真正主角!秦国,不过是他们当中,最出挑、也最招恨的一个罢了!”
“如今,他们怕了!怕我欧越挟灭秦之威,铁骑东出,将他们一个个碾碎!所以,他们要合纵!要连横!要趁我们消化关症内部未靖、又分心海外的时机,给我们致命一击!”欧阳蹄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震得梁柱间的灰尘簌簌而下,“你们以为,关中新政的那点风波,瀛洲的那点叛乱,就是大的事了?错了!那不过是疥癣之疾!眼前这山东五国隐隐成型的联盟,才是心腹大患!才是真正决定我欧越国运生死存亡的……下棋局!”
他直起身,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殿外东方那无垠的空,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漳水畔森严的赵军营垒,看到了黄河口林立的齐国帆樯。
“诸君,”欧阳蹄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决断的力量,“下棋局,方至中盘。灭秦非终点,乃起点。消化关中?可以缓!内部纷争?暂且搁置!海外开拓?既定之策,依令而行,但非当务之急!”
他的手指再次指向舆图东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当务之急,唯有四个字——先发制人!”
“绝不能坐待五国联盟稳固,绝不能让他们将战火烧到关中,烧到渭水之畔!朕要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部署,撕碎他们的盟约!将战火,推到他们的国土上去!”
“传朕旨意——”
殿中所有文武,包括太子欧阳恒,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躯,屏息凝神。
“一、即日起,帝国进入全面战时状态。停止一切非必要工程,集中所有人力、物力、财力,保障军需。关中新政,除安民垦殖条款继续执行外,其余争议条款,暂行搁置,待战后再议。任何敢在此时内讧、妨害备战者,以叛国罪论处!”
“二、任命大将军苍泓为东征大元帅,总领对山东战事!节制北疆、关症河洛所有可调之军,目标首指——赵国!”
“三、擢升白起为北疆镇守使(原护陵都尉衔保留),晋爵武安公,镇守云症雁门,监视并威慑燕国,绝不容其南下半步!若燕国有异动,许其先斩后奏!”
“四、诏令靖海都督舟侨,东征舰队护送姒康开拓团抵达扶桑、完成初步平乱与基地建立后,主力立刻回师,巡弋黄河口至江东沿海,防备齐国水师袭扰,并寻机破袭其港口、粮道!”
“五、命猗顿执掌暗卫及所有情报力量,全力运作,对山东各国行分化、离间、刺探、破坏之策。重金收买其权臣、将领,散布谣言,制造其内部矛盾。尤其对赵、齐联盟,要不惜代价,予以拆解!”
“六、太子欧阳恒继续监国理政,丞相文寅、御史大夫景昭辅之,统筹后方粮秣转运、民夫征发、伤员安置等一切后勤事宜。朕要一个稳定、充足的后方!”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瞬间明确鳞国未来一段时间的最高战略:暂停内部整合,搁置争议,集中全部力量,主动向东出击,打破潜在的五国联盟,将统一战争推向最后的高潮!
“陛下圣明!”苍泓第一个出列,单膝跪地,声如洪钟,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对这位北疆宿将而言,新的、更广阔的战场,正是他渴望的。
“儿臣领旨!必保障后方无忧!”欧阳恒亦躬身应命,脸上带着凝重与责任福他知道,这是帝国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是他作为储君必须承担的重任。
文寅、景昭等人也纷纷躬身领命。在大敌当前的压力下,内部的纷争暂时被压下,一种同仇敌忾的气氛开始凝聚。
欧阳蹄看着众臣,缓缓坐回御座,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加坚定:
“此战,非为复仇,非为炫耀武功,乃为真正一统华夏,终结这持续了数百年的兵戈乱世!让下百姓,从此再无离乱之苦!让欧越的旗帜,插遍九州每一寸土地!”
“诸卿,且随朕,再执棋子,落子……山东!”
“臣等谨遵圣命!必效死力!”山呼海啸般的应答声,震动殿宇。
大朝会散后,帝国的战争机器以比灭秦时更高效、更疯狂的速度运转起来。信使四出,虎符调动,粮秣集结,工匠日夜赶造军械。一股比关中初春更为炽烈、更为肃杀的战争气息,从咸阳弥漫开来,迅速笼罩了整个帝国,并向着东方,汹涌扑去。
而在漳水北岸的赵军大营,赵王偃同样收到了欧越异动的消息。他站在营垒高处,望着南方欧越控制区,面色阴沉。
“欧阳蹄……果然不肯坐以待保”他低声对身旁的齐国密使道,“告诉孟尝君,盟约必须加快!欧越的铁骑……恐怕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
东方际,阴云密布,雷声隐隐。一场决定整个华夏大地最终归属的超级大战,已然箭在弦上。
下棋局,中盘搏杀,正式开始。
第26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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