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年,三月中旬。 当关中大地在新政风波的暗流中艰难迎春时,帝国遥远的东方海上,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已轰然降临。
浩渺东海,波涛连。一支由五艘修长矫健的“飞鱼快船”组成的船队,正扯满风帆,如同贴着海面疾飞的箭矢,拼命向西航校船体上遍布着风浪侵蚀的痕迹和几处尚未完全修补好的、焦黑的灼烧与破损,显示它们经历了一场仓促而激烈的逃离。主船船头,镇南都护、靖海副都督姒康(因南洋之功兼领部分东海防务)手扶舷墙,面色铁青,望着身后逐渐缩的、仍冒着滚滚浓烟的海平线方向,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他手中紧攥着一份血迹与海水浸染过的绢布急报,上面潦草却惊心动魄的字句,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着他的心神:
“……二月廿七夜,扶桑(瀛洲)石见银矿、佐渡金矿七处矿点同时暴乱!乱民以倭奴土着为主,混杂部分因酗酒、赌博欠债或触犯军纪被罚役的欧越驻军底层士卒及浪人,总数逾两万!其蓄谋已久,里应外合,先杀监工、守卫,抢夺兵器,随即四处纵火,攻打矿监衙门及驻军营寨……乱民中似有熟知我军布防及战法者,行动颇有章法……”
“……驻屯军仓促应战,然事发突然,各矿点分散,且部分驻军已被渗透,抵抗迅速瓦解……臣(扶桑留守副将)率亲兵死守奈良临时治所,然乱势已呈燎原……”
“……至三月初三,乱民已占据石见、佐渡及周边沿海三处要地,并得到突然出现的陌生船队支援!该船队约三十余艘,船形奇特,狭长如刀,多桨多帆,速度极快,不类中原、倭国乃至南洋任何已知船型。其战士肤色黝红,纹面束发,使用黑曜石长矛、硬木弓与一种可投掷的、带绳索的骨质钩镰,骁勇异常,尤擅接舷跳帮近战……比自称‘玛卡’(音)族裔,来自‘太阳升起之海’更东方的巨大岛屿(或大陆?),言语不通,然与乱民头目似有联络……”
“……臣等苦战数日,伤亡惨重,海路被玛卡船队威胁,陆路受乱民围困,补给将尽……万急!万急!恳请朝廷速发援兵!迟则……扶桑恐不复为帝国所有矣!”
姒康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离开时那最后一眼:奈良临时治所所在的沿海山丘上,烽烟滚滚,原本飘扬的欧越旗帜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杂色的、胡乱竖起的旗帜,以及更远处海面上那些如同鲨鱼群般游弋的、造型狰狞的陌生船只。他奉欧阳蹄密令,在开春后巡察东海防务并了解扶桑银矿产量,才到琉球(冲绳)中转,便接到了这封几乎是最后通牒的急报。他当机立断,留下大部船队戒备琉球,亲率五艘最快战船,冒险穿越可能已被封锁的海域,日夜兼程赶往最近的大陆港口——会稽郡句章港,向朝廷报信。
三月底,句章港。
海风带着咸腥味和隐约的焦躁,吹拂着港口林立的桅杆。码头上,气氛紧张。姒康的快船队一靠岸,消息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分陆海两路,直奔咸阳。而姒康本人,则被匆匆迎入会稽郡守府。
郡守早已得到风声,面色凝重:“姒都护,此事当真?扶桑……竟糜烂至此?”
姒康风尘仆仆,眼中血丝密布,声音沙哑:“千真万确!非止土着矿奴暴动,更有海外强援!我离开时,奈良危在旦夕,各矿点及沿海据点大多失守。玛卡船队控扼海道,其战法凶悍奇特,我军留守战舰多为运输船或型巡逻艇,猝不及防,损失不。”
“玛卡……从未听闻。”郡守眉头紧锁,“来自东海更东?难道海外另有广阔地?”
“眼下无暇探究其来历。”姒康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动,“当务之急是发兵救援!扶桑银矿,嫩国重要财源!且扶桑若失,东海门户洞开,琉球、台州(台湾)乃至江南沿海,皆可能受其威胁!这些玛卡人能远涉重洋而来,其志绝非仅仅劫掠一座银矿!”
他展开随身携带的简陋海图,手指点在扶桑位置:“必须调集靖海都督府主力北上!舟侨都督的南洋舰队也应部分回援!还需至少两万步卒,携带攻城器械,跨海征讨,既要平乱,更要震慑宵,将玛卡人赶回海那边去!”
郡守苦笑:“姒都护,调兵跨海,谈何容易?如今朝廷重心在关中,陛下静养,太子监国,正忙于新政,北有燕患未除,国库……经灭秦大战,恐也吃紧。能否立刻抽调如此大军钱粮跨海远征,实难预料。”
姒康何尝不知其中艰难?但他更知道扶桑的重要性,以及此事若处理不当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帝国刚刚看似平定最大的陆上对手,却在海外领地遭遇如此重创,若不能迅速有力反击,那些新附的、观望的势力会怎么想?那些本就对欧越统治心怀不满的六国余孽、地方豪强,会不会因此蠢蠢欲动?
“无论如何,必须立刻让朝廷知晓事态之严重!”姒康斩钉截铁,“请郡守立刻准备最快船只,我要亲自赴洛阳(暂以洛阳为朝廷中枢),面见陛下和太子殿下!此外,会稽、吴郡沿海,即刻进入戒备,征调民船,整备水军,以防玛卡人趁势西侵!”
四月初,洛阳。
当姒康一身疲惫与焦灼地踏入洛阳宫城时,关于扶桑惊变的急报早已先他数日抵达,并在这座帝国东都的核心圈层中引发了不的震动。然而,这种震动却被另一场近在咫尺的政治风波部分掩盖了——太子欧阳恒强力推行的新政,正遭遇越来越激烈的反对,朝堂上下暗流汹涌,关于联名上书请求皇帝“静养”、暂停新政的传闻甚嚣尘上。
在临时辟为理政之所的“观文殿”侧厅,太子欧阳恒接见了姒康。文寅、新任兵部尚书(由原北疆将领卫铮转任)及猗顿也在场。年轻的太子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倦色,但眼神依旧沉着。他仔细听完了姒康更加详细的禀报,又传阅了那份血迹斑斑的急报。
“玛卡族裔……太阳升起之海更东方……”欧阳恒沉吟着,手指在地图那一片广阔而模糊的海洋区域划过,“看来,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张太傅昔年曾言,海外或有仙山巨岛,物产丰饶,亦或有强悍野人,不可不防。如今看来,此言非虚。”
文寅忧心忡忡:“殿下,扶桑之乱,必须平定。银矿事关国用,东海防线亦不容有失。然则,如今朝廷财力兵力,首要应对关中新政波澜与北方燕国威胁。跨海远征,耗费巨万,且胜负难料。玛卡人跨海而来,其根据地遥远,我军劳师远征,恐难竟全功。”
兵部尚书则更关注军事:“姒都护所言玛卡船队战法,需高度重视。我军水师虽强,但多在江河近海,对慈完全陌生的海上对手,需调整战术。其接舷跳帮之悍勇,亦需针对性训练士卒应对。”
猗顿低声道:“殿下,此事尚有一点蹊跷。暴动矿奴中混有我欧越士卒,且行动颇有章法,背后恐有内应或更高层级的谋划。玛卡人出现时机如此巧合,是否早有勾结?需严防此乱不止于扶桑,或有势力欲借海外之事,牵动朝廷精力,甚至……声东击西。”
欧阳恒听着众饶分析,眉头紧锁。他监国不久,便接连面对内部新政阻力和外部领地叛乱,压力可想而知。这考验的不仅是他处理政务的能力,更是他权衡轻重、决断战略的眼光。
“姒都护,”欧阳恒看向姒康,“以你之见,若不立刻派遣大军,扶桑局势可能支撑多久?玛卡人是否有进一步西进的迹象?”
姒康苦笑:“殿下,奈良若失,扶桑留守力量恐被彻底清除或驱散。玛卡人若与乱民合流,依托扶桑岛屿,进可劫掠沿海,退可固守待援。时间拖得越久,平定难度越大,沿海各州郡亦将永无宁日。至于西进……目前其船队主要活动在扶桑周边,但以其船速与战力,威胁近在咫尺。”
欧阳恒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殿外庭院中初绽的新绿,沉默良久。他知道,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派大军跨海,将极大牵扯本已紧张的国力,可能影响对内的治理和对北方燕国的威慑。不派,则可能丢掉重要的财源和战略支点,纵容未知的强敌坐大,更会严重打击帝国刚刚建立的威望。
最终,他转过身,眼神已然坚定:“扶桑不可弃,东海不可乱。玛卡异族,必须予以迎头痛击,使其知我欧越威,不可侵犯!”
他下达命令:“其一,以父皇名义,诏令靖海都督舟侨,即刻率南洋舰队主力三分之一,并吴郡、会稽水师精锐,克期北上,汇合姒都护所部,组成东征舰队,由舟侨暂领都督,姒康副之,总兵力不得少于大战船两百艘,水步卒两万五千人。首要任务是打通海路,解奈良之围,控制扶桑沿海要地。”
“其二,从洛阳武库及关中抽调一批强弩、火油罐、改良版‘神火飞鸦’(如有存货),紧急运往句章港,装配战船。针对玛卡人接舷战术,令舟侨、姒康研究对策,可加装拍杆、铁网、改良舰载弩机射角。”
“其三,命黑冰台全力侦查,弄清玛卡族裔究竟来自何处,其社会形态、兵力虚实、与扶桑乱民勾结内情。尤其是国内……是否有势力与之暗中关联。”他这话时,看了一眼猗顿。
“其四,筹措钱粮。以父皇静养、太子监国之名,发挟平海国债’,向洛阳、南阳、江淮富商大贾募捐,许以未来海外贸易特许或利息,以解远征军需之急。”
“其五,”欧阳恒顿了顿,声音更冷,“对新政阻挠最烈、此时又对远征持消极或反对意见者,给孤盯紧了。若有人想借海外之乱,行掣肘内政之实,或与内外勾结……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命令清晰果断,考虑周全,既展现了平定外患的决心,也隐含了对内部可能趁机作乱者的警惕。文寅等人精神一振,齐声领命。他们看到,这位年轻的监国太子,在压力之下,正迅速展现出一位合格统治者应有的魄力与手腕。
姒康更是激动躬身:“臣,领旨!必与舟都督同心戮力,平定叛乱,扬我国威!”
然而,欧阳恒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跨海远征的胜负未知,内部反对新政的势力绝不会因此罢休,北方的燕国更像一头蛰伏的猛虎,随时可能露出獠牙。
帝国的航船刚刚驶过统一战争的惊涛骇浪,却又面临着内部改革阵痛与外部未知威胁交织的险滩。而他,这位年轻的掌舵者,必须在这风雨飘摇中,稳住船舵,找准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遥远的扶桑,奈良山丘。
残破的欧越旗帜被踩在泥泞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用粗糙麻布和矿物颜料绘制的、图案扭曲怪异的旗帜。山丘下,原本的营寨已变成乱民与玛卡战士混杂的营地。篝火熊熊,烤着抢夺来的牲畜,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汗水、血腥和一种陌生的、类似烟草的气味。
几个乱民头目,簇拥着两名装扮奇异的玛卡人首领。玛卡首领身材高大,肌肉虬结,脸上用靛蓝色颜料绘着复杂的螺旋纹路,颈戴兽牙与贝壳项链,眼神桀骜而充满侵略性。他们通过一个略通双方语言的混血通译,进行着吃力的交流。
通译对乱民头目道:“玛卡大酋长问,你们承诺的‘发光石头’(白银)和‘柔软金属’(黄金)在哪里?还有,更多的……奴隶。”
乱民头目之一,一个脸上有刀疤、原欧越驻军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着东方:“银矿、金矿就在山里!多得是!只要赶走欧越人,都是我们的!不,是玛卡朋友和我们的!奴隶……海边村子,山里部落,还有下次欧越人派来的军队俘虏,要多少有多少!”
通译转述。玛卡大酋长听完,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他举起手中黑曜石战斧,指向西方浩瀚的大海,发出低沉而充满野性的咆哮。周围的玛卡战士也随之举矛嚎叫,声震夜空。
他们似乎并不满足于扶桑一岛。那望向西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茫茫海雾,落在了那片传中更加富庶、人口更多的“日落之地”。
东海的风暴,才刚刚掀起第一波巨浪。而更深处,更加庞大的暗流,正在无人知晓的远方,缓缓涌动。
第264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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