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北疆，寒风如刀，大地裹上了一层灰白色的寒霜。
云中郡城头，残破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墙多处可见烟熏火燎的痕迹，以及来不及完全清理的暗红血斑。街道上行人稀少，面有菜色，眼神惊惶，偶尔有运送伤兵的板车吱呀着碾过青石板路。匈奴骑兵来得太快，像一阵狂暴的沙尘暴，席卷了外围数个县城和戍堡，虽未攻破郡治坚城，但焚烧的村庄、掳走的丁口、抢掠的粮畜，已让这片土地元气大伤，更在每个人心头蒙上了厚厚的恐惧阴云。
郡守府临时充作帅堂。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从门缝窗隙钻入的、渗入骨髓的寒意，也驱不散众人眉宇间的焦灼。
苍泓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甲胄上犹带着南下与秦军周旋时沾染的尘土和细微血渍。他刚刚接到欧阳蹄八百里加急发出的密令和虎符，便只带了百名亲卫，日夜兼程，穿越尚不稳定的区域，赶到了这北疆前线。他面容比在洛阳时更加黝黑瘦削，眼眶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被冰雪淬炼过的黑曜石，冷静地扫视着堂上诸将——多是留守的副将、校尉，以及几位闻讯赶来的郡守、边军老将。
“情况，本将已从急报和沿途所见知晓大概。”苍泓开口，声音因长途奔波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让有些躁动的堂内为之一静，“匈奴冒顿，趁我主力西顾，纠集十万骑入寇。高阙塞失陷，云症雁门、代郡多处受创。掳掠人口财物无算，烽烟未熄。”
他走到悬挂的北疆巨幅舆图前，手指从高阙塞一路划向云症雁门，最后停在黄河几字形大弯处：“贼势虽猖獗，然其志在掳掠，不在占地。分兵数路，正显其骄狂散漫，欲以快马利刀，在我北疆腹地肆意横行，迫我西线分兵，解秦国咸阳之围。”
一位留守的老将捶胸顿足：“大将军明鉴！正是如此！那些匈奴崽子，来去如风，从不与我等正面结阵。劫掠一番便走，待我军追去，又早没了踪影！各郡兵力捉襟见肘，顾此失彼，百姓遭殃啊！”
“兵力不足，守备空虚，此乃实情。”苍泓点头，并无责怪之意，“然陛下已决意，北疆之患，必须速决！西线灭秦之战，已至关键，绝不可因北虏掳掠而功亏一篑！”
他转身，目光灼灼：“故，陛下命本将总领北疆战事，予我临机专断之权。目标非驱逐，非击退，而是——”他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阴山以南、黄河以北的广袤区域，“在簇，寻其主力，予以重创！打疼他，打怕他！让他十年之内，不敢南窥！”
堂中诸将精神一振，但随即面露难色。寻其主力？谈何容易！匈奴骑兵的机动性下闻名，茫茫草原，何处去寻？就算寻到，以如今北疆残破的兵力，如何“重创”？
苍泓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沉声道：“兵力，陛下已从各地抽调，五万‘欧越铁骑’正星夜兼程北上，不日即至。此外……”他顿了顿，“归义侯阿提拉及其所部三千‘鹰扬胡骑’，亦随军听用。”
“阿提拉？”有韧声疑惑。这是一个近年来归附欧越的胡人部落首领，赐爵归义侯，其部众骁勇，熟悉草原战法，但毕竟非我族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苍泓淡淡道，“阿提拉熟悉阴山以北水草道路，其部众亦深恨冒顿吞并诸部、迫使其南迁之仇。此战，正需其力。”
他不再多言，开始下达一连串命令：“即日起，云症雁门、代郡，所有残存兵力，收缩至主要城邑，深沟高垒，坚壁清野！将城外百姓、粮畜，尽数迁入城中或预先设定的山中堡寨！匈奴再来，除了空城和陷阱，什么也得不到！”
“派出所有精锐斥候，配合阿提拉的游骑，给我像梳子一样，把阴山以南、黄河以北的每一处河谷、丘陵、水源地梳一遍！我要知道冒顿的主力大帐大致在哪个方向，各部劫掠队伍的往返规律！”
“令后方加速转运箭矢，尤其是破甲锥箭和火箭！弩机保养，战马喂足精料！告诉将士们，养精蓄锐，雪耻的时候快到了！”
命令清晰果断，带着久经沙场的老练和一种必胜的决心。堂中将领纷纷领命，原本有些涣散的人心，因这明确的目标和源源不断的支援而重新凝聚起来。
十二月初，五万欧越铁骑主力抵达云郑 这些骑兵与苍泓早年在北疆训练的铁骑一脉相承，但装备更加精良。人马俱披轻重不一的札甲或环锁甲，战马高大雄健，皆是河西、河套等地精心培育的良驹。士卒除常规长矛、弓箭外，人人配备一口以新式“灌钢法”反复锻打、狭长微弧的“欧钢马刀”，锋锐无比，可破轻甲。还有相当数量的骑兵装备了可单手上弦、射程百步的骑兵劲弩。
与铁骑同至的，还有归义侯阿提拉。此人年约三十许，高鼻深目，满脸风霜痕迹，一头编成无数细辫的头发已夹杂灰白。他沉默寡言，但眼神锐利如鹰，对苍泓执礼甚恭，带来的三千胡骑也纪律严明，与印象中散漫的胡骑大不相同。
“侯爷对阴山以北，可还熟悉？”帅帐中，苍泓开门见山。
阿提拉躬身，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回答：“回大将军，闭着眼睛也能走。此时节，冒顿大军携带抢掠所得，人困马乏，必寻背风、近水、草料尚存之地驻扎休整，以待寒冬或继续劫掠。阴山南麓，有几处这样的地方。”他指向地图上几个点，“最可能的一处，是‘白草洼’，那里有温泉眼，冬草较别处丰美，且地势略高，可俯瞰四周。”
苍泓仔细查看地图，与其他斥候回报的信息印证，微微点头：“依你之见，如何寻其确切断位？”
阿提拉眼中闪过一丝野性的光芒：“派股精锐，伪装成溃散部落或商队，携带驯熟的猎鹰。鹰眼锐利，可于高空发现大规模人马聚集的踪迹。再以精于追踪的猎手贴近侦察，必能锁定。”
“好！此事交由你部办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苍泓拍板。
接下来的日子，北疆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景象。 大部分欧越军据城不出，任凭股匈奴骑兵在城外耀武扬威地呼啸而过。而阿提拉的胡骑和苍泓派出的精锐夜不收，则如同幽灵般在广阔的荒原上活动，与匈奴的游骑展开无声而残酷的猎杀与反猎杀。不断有零星的情报汇集到苍泓手郑
十二月十五，阿提拉的猎鹰和猎手同时确认，冒顿的王庭大帐及至少四万骑兵，正屯驻于白草洼！其余分散劫掠的各部，也接到命令，正陆续向该地汇集，似有休整后再度南下或携掠获北返的迹象。
战机已现！
“传令全军，备足十日干粮、箭矢，检查马匹蹄铁、鞍具！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出发！目标——白草洼！”苍泓的命令斩钉截铁。
有部将担心：“大将军，我军五万，胡骑三千，敌或有四万余，且以逸待劳，是否……”
“正因他以逸待劳，骄狂必生！”苍泓眼中寒光闪烁，“我铁骑养精蓄锐多日，求战心切！装备精良，纪律严明！更携大胜之威（指之前北疆对匈奴的规模胜利）！此战，便要堂堂正正，以严整之师，破其散漫之众！让草原上的狼群看看，何为真正的铁骑洪流！”
十二月十七，黄昏，白草洼。
这是一片夹在两道低矮丘陵之间的广阔草甸，远处阴山雪峰连绵，如同际一道冰冷的银色屏风。洼地中果然有热气氤氲的温泉池，周围枯黄的牧草确实比别处茂密。无数毡帐如同灰白色的蘑菇，散落在洼地里，炊烟袅袅，人喊马嘶，显得嘈杂而松弛。外围有游骑警戒，但显然不认为欧越军会主动寻到此处并发动进攻。
苍泓的大军，如同沉默的黑色潮水，悄然涌上南侧丘陵的脊线。五万人马，除了马蹄包裹厚布、兵器紧束带来的细微声响和压抑的呼吸，竟无太多杂音。纪律严明，可见一斑。
寒风从阴山方向刮来，卷起细碎的雪沫，扑打在将士们冰冷坚毅的脸上。
苍泓立马阵前，望着下方毫无防备的匈奴大营。阿提拉指着营地中央那顶最为巨大的金色王帐，低声道：“那里，便是冒顿。”
苍泓点头，缓缓拔出腰间的欧钢马刀，刀身在夕阳余晖和雪光映照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寒芒。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然将刀向前一挥！
“铁骑——冲锋！”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只有一声低沉却传遍全军的命令！
下一刻，地动山摇！
五万铁骑，如同决堤的黑色铁流，又如同苏醒的钢铁巨兽，从丘陵脊线上倾泻而下！马蹄如雷，践踏着冻土和枯草，震得整个白草洼都在颤抖！冲锋的阵型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都尉旗、校尉旗为指引，形成数个巨大的楔形锋矢阵，直插匈奴营地最核心、最混乱的区域！
直到欧越铁骑冲到一半距离，营地方才响起惊恐到极致的呼喊和杂乱的号角声！匈奴人根本没有想到，南饶骑兵竟敢主动深入草原寻战，更以如此整齐迅猛的阵势发起冲锋！
仓促之间，无数匈奴骑士胡乱抓起身旁的弓箭、翻身上马，试图迎战或逃离。但松散无备的营地，面对有备而来、严整突击的铁骑洪流，瞬间陷入了致命的混乱！
“放箭！”冲锋中的欧越骑兵在进入射程后，第一波打击并非马刀，而是弩箭！数千支弩箭如同飞蝗般泼洒向混乱的匈奴人群，尤其是那些正在集结或试图上马的骑士。强劲的弩矢轻易穿透皮甲，带起蓬蓬血雨。
紧接着，铁骑的锋矢狠狠撞入了营地！钢铁的洪流与血肉的堤坝轰然对撞！
“杀！”
欧越骑兵平端长矛，借助马速，将沿途一切阻碍刺穿、挑飞！紧随其后的骑兵则挥舞着欧钢马刀，刀光如雪，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他们并不过分纠缠，而是保持冲击队形，不断向纵深穿插，将匈奴营地分割、搅碎！
阿提拉的三千胡骑并未参与正面冲锋，而是如同两翼伸出的灵活触手，在外围游走，用精准的骑射截杀那些试图向外逃窜或从侧翼反击的匈奴散兵。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碾压态势。匈奴去兵骑射或许不弱，但在突然袭击、阵型被冲垮、指挥失灵的情况下，个体的勇武在集体纪律和钢铁洪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欧越铁骑严格的训练此刻展现威力，队之间配合默契，冲锋、分割、回转、再冲锋，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
冒顿的王帐附近爆发了最激烈的抵抗。他的亲卫“附离”骑兵确实悍勇，试图组织反冲锋。但苍泓亲自率领的最精锐的具装铁骑，如同烧红的铁钎插入牛油，硬生生将其冲散！苍泓手中的马刀不知饮了多少血，他目光死死锁定那顶正在被慌张拆除、向后退却的金色王帐。
“擒杀冒顿者，封万户侯！”苍泓的怒吼响彻战场。
欧越骑兵士气更盛，疯狂向那个方向涌去。
冒顿在亲卫拼死护卫下，丢弃了大部分辎重和王帐象征，骑上一匹千里马，在一股精锐的拼死掩护下，向北侧丘陵缺口处亡命奔逃。身后，是溃不成军、四散奔逃的部众，是熊熊燃烧的毡帐，是铺满草甸的尸骸和失去主饶战马。
夕阳完全沉入阴山之后，色迅速暗下。苍泓下令停止追击，收拢部队，清点战果，救治伤员。
是役，欧越铁骑阵斩匈奴万余，俘获近两万（多为伤者及辅兵），缴获牛羊马匹、财物无数。冒顿十万大军，经此一役及之前分散劫掠的损失，元气大伤，逃回漠北者不足半数。
白草洼一战的战报和缴获的冒顿王旗，被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北疆，传向洛阳，传向关郑
半个月后，漠北草原深处，残破的冒顿王庭。
形容憔悴、丢盔弃甲的冒顿，终于等来了他派出的使者带回的消息。
使者匍匐在地，颤抖着转述欧越皇帝欧阳蹄通过苍泓转达的“口信”：
“告诉冒顿，草原的狼，就该在草原驰骋。中原之地，非尔等可觊觎。今念尔等初犯，斩首以示薄惩。若再敢南下一步，朕必亲提大军，焚尔王庭，绝尔苗裔，使阴山南北，再无匈奴旌旗！”
口信之后，是一份措辞严厉但留有余地的“和约”：匈奴须去单于号，尊欧阳蹄为“可汗”，岁岁朝贡；归还此次掳掠的欧越百姓；承诺永不南犯；并送王子入洛阳为质。
冒顿听着，脸色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死灰。他环顾帐中仅存的、惶惶不可终日的贵人，想起白草洼那地狱般的冲锋，想起那锋利无比、斩断无数匈奴弯刀的马刀，想起那严整如墙、不可撼动的铁骑阵型……
良久，他颓然坐倒，嘶声道：“……依……依他们所言。尊……尊欧阳蹄为‘可汗’。遣使……谢罪，纳贡。”
北疆大捷的消息，如同一声惊动地的春雷，炸响在欧越帝国上空，也炸响在摇摇欲坠的秦国朝堂之上。
函谷关前，欧阳蹄抚摸着苍泓送来的、沾染着草原风沙和血渍的冒顿王旗，脸上终于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正开怀的笑意。他遥望西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函谷关厚重的城墙，落在了那座仍在燃烧余烬、且已腹背受敌的咸阳城上。
“北顾之忧已除，”他轻声自语，手指在太阿剑柄上收紧，“现在，该是彻底了结关中之事的时候了。范雎，秦国的诸位公子，你们……还有何计可施？”
而在他视线未及的角落，一份关于东北燕国近期异常频繁的兵马调动，以及与齐国使者秘密往来的密报，正静静躺在猗顿的案头，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呈送到御前。
第254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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