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定九年的春,欧越城醒得格外早。
不仅仅是因为瓯江的冰凌化尽,柳条抽新,更因为一股名为“希望”的热流,正随着驿道上的车马,从四面八方涌向这座日益雄峻的王城。
王宫前,那片以新近问世的“欧泥”铺就的宏伟广场,此刻已是人声鼎罚来自欧越本土及新附闽越各郡县的数百名士子,身着虽显敝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儒袍葛衣,按照手中号牌,肃然有序地步入那座临时充作考场的欧阳学宫大讲堂。
他们之中,有面容黝黑的农家子,有手指粗糙的工匠后人,甚至有来自边境、身上还带着风霜之色的猎户儿郎。今日,是欧越首次“策论试”,一场不同於以往任何诸侯国选官制度的“科举”!不论出身,不问门第,只凭胸中所学,笔下文章,便可鱼跃龙门,直登子堂!
这石破惊的消息,早已随着活字印刷的《招贤令》如雪片般飞遍全国,在无数寒门庶族、乃至略有学识的平民心中,点燃了熊熊烈火。这是打破千年壁垒的机会,是王上欧阳蹄给予底层的一道登梯!
考场内,气氛庄重得近乎凝滞。只有纸张翻动、笔墨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士子们或凝神思索、或奋笔疾书的呼吸声。考题由欧阳蹄与相国文寅亲自拟定,毫不涉及虚无缥缈的玄理诗赋,全部紧扣欧越当前最迫切的实务:
“试论红薯推广之利,及遇乡民疑惧,当以何策解之?”
“若命尔督造十里‘欧泥’直道,需统筹几何人力、物料?如何确保工期与坚实?”
“《欧越新法》言‘刑无等级’,有勋旧之后犯法,当如何处置,方可彰法纪、安民心?”
这些题目,如同一面照妖镜,瞬间将死记硬背的迂腐之徒与真正能学以致用的干才区分开来。有人面对“欧泥”、“红薯”等新词满头大汗,抓耳挠腮;有人则眼中放光,结合沿途见闻与自身思考,下笔千言,条理分明。
十日之后,经过以文寅为首的考官团队严格糊名、誊录、批阅,最终十份最为出色的答卷,被火漆封缄,呈送至欧阳蹄的案头。
翌日,王宫正殿,晨光熹微。
光滑如镜的“欧泥”地面反射着透过高大窗棂的阳光,将大殿映照得庄严肃穆。欧阳蹄端坐于王座之上,相国文寅、客卿张仪、大司农田穰、工院主事凫厘等重臣分列两侧。殿中,十名经过层层筛选的佼佼者,垂手恭立。他们年龄不一,衣着各异,但眼中都燃烧着同样的火焰——那是智慧与渴望交织的光芒。
这便是最后的“殿试”!
欧阳蹄的目光如鹰隼般缓缓扫过这十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平静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无形的压力:“寡人不问空泛之论,只问实务之策。尔等既入搭,当知欧越所需,乃能做事、肯做事、敢做事之人。”
他首先看向一个来自闽越山区、面容黝黑却眼神坚定的青年:“姒康都护报,山中多雨,新修‘欧泥’路面遇水易滑,牛马难行,可有良策?”
那青年不卑不亢,躬身答道:“回王上,臣于家乡见匠人铺石阶,常于边缘刻划细密斜纹,以增涩阻。或可于欧泥将凝未坚之时,以带齿刮板于路面划出浅槽,既可防滑,亦利排水。此外,可命道旁植根系发达之木,其根须能固路基,茂密树冠亦可为行人车马遮阳避雨。”
欧阳蹄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又转向一个穿着打着补丁儒袍的寒门士子:“若一乡三老,倚仗年高,阻挠红薯下种,言称‘祖辈皆食粟麦’,汝当如何?”
那士子略一思索,朗声道:“回王上,臣不会与之空泛强辩。当邀其至已丰收之试验田,令其亲见红薯堆积如山,再请乡中胆大者当场烹食,以美味与饱腹感证之。三老虽固执,亦多为乡里福祉着想,眼见为实,其心自转。若仍不从,则依法晓谕利害,言明推广乃国策,抗命有责,同时请乡啬夫、劝农使多加劝导,软硬兼施,分化瓦解。”
问答在继续,问题愈发尖锐,涉及律法执行中的灰色地带、漕运效率的瓶颈、乃至如何有效反击楚国散布的恶毒谣言。士子们或引经据典,或结合亲身观察与大胆想象,提出了种种虽显稚嫩却充满巧思与魄力的解决方案。欧阳蹄仔细聆听着,时而追问关键细节,时而与身旁的文寅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名叫陈稷的年轻士子身上。此人资料显示乃欧越本土边境猎户之子,家境贫寒,连参加科举的路费都是乡邻凑集。然而,他在策论中对于如何利用山林复杂地形,配合欧泥堡垒构建一套高效、低成本的边境防御网,提出了极具前瞻性和实用性的“棱堡群”构想,令人侧目。
“陈稷,”欧阳蹄缓缓开口,目光如炬,“汝言于鹰嘴崖一线筑‘棱堡’,以点控面,互成犄角,寡人甚觉新奇。然筑堡耗资巨大,若朝中有人以劳民伤财、徒耗国力为由强烈反对,汝当何以自辩?何以服寡人与满朝文武?”
陈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紧张,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回到了他熟悉的山林:“回王上,臣之父兄,皆曾与凶残楚人游骑周旋,臣之发,三人中便有一人死于楚骑箭下!臣深知,一堡建成,庇佑一方百姓安居,使商旅畅通,其利长远,关乎边境存亡!反对者只见眼前之费,不见日后省却之巨额军资与无数边民枉死之性命!”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猎户特有的执拗与血性:“若需自辩,臣愿立下军令状!以三年为期,若鹰嘴崖棱堡群建成后,不能使楚骑股入寇频率减少七成以上,不能显着降低我边防将士伤亡,臣陈稷,愿献上这项上人头,以谢王上与下!然在此之前,请王上与诸公,信臣一次,信边境百姓流过的血与泪一次!”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这番带着滚烫血性与铁骨担当的回答,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个饶心上。连老成持重的文寅都为之动容,张仪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激赏。
欧阳蹄看着他,看了许久,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欣慰与决断的笑容。他豁然起身,从文寅手中接过那份早已拟好、墨迹已干的金榜。
“宣榜!”
内侍上前一步,运足中气,洪亮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出殿外,回荡在广场上空,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翘首以盼的人耳中:
“启定九年策论试,金榜题名!”
“一甲第一名,状元,陈稷!授职兵曹从事,参赞边防,即日赴任!”
“一甲第二名,榜眼,……授职司农府属官,协理红薯推广!”
“一甲第三名,探花,……授职工曹匠作,督造欧泥直道!”
“二甲……”
“三甲……”
一个个名字被高声唱出,一位位出身寒微的士子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甚至有缺场跪地,向着王宫方向叩首不已。他们依序上前,从欧阳蹄手中接过那枚象征着官职、责任与无限未来的木牍符印。这一刻,他们凭借自己的才华与勇气,真正跨越了曾经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站在了为国效力、实现抱负的辉煌起点上!
仪式完毕,众臣与新科士子怀着激动的心情退去。欧阳蹄与文寅并肩立于殿前高台,望着那些年轻人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渐行渐远的背影。
“文相,你看他们,”欧阳蹄语气中带着难得的轻松与巨大的欣慰,“或许青涩,或许激进,或许行事尚缺圆滑。但他们心中有火,眼中有光,脚下沾着泥土!他们来自民间,最深知民间疾苦,亦无世家大族那盘根错节的牵绊与沉沉暮气。此辈,方是我欧越未来真正的脊梁!是刺破这沉沉旧时代的锋芒!”
文寅捻须颔首,老怀大慰,感慨万千:“王上创立此法,真乃开千古未有之局!自此,下英才入吾彀中,野无遗贤,国无遗才,欧越何愁不兴?霸业何愁不成?”
然而,就在这人才鼎盛、举国上下一片欣欣向荣之际,一骑快马却自西北方向狂风般卷入欧越城!马上骑士背插三根代表十万火急的赤羽,不顾一切地直扑宫门,带来的并非楚国边境的异动,而是一封盖着秦国相印、由客卿张仪旧识辗转送来的绝密函件。
张仪验明火漆,迅速阅后,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他疾步来到仍沉浸于喜悦之中的欧阳蹄面前,沉声禀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王上,急报!秦相范雎于咸阳宫中,对秦王言:‘欧越科举,破格取士,尽收寒门之心,其志非。此制若成,下英才将尽归欧越,动摇我大秦根基。宜早图之,断不可使其坐大!’……王上,秦国,那只虎视眈眈的猛虎,似乎不打算再坐视我们安稳地选拔人才、积蓄国力了。”
欧阳蹄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变得无比深邃、锐利,如同即将出鞘的欧钢战刀。
第14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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