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郢都,章华台。
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内,南海珍珠串成的帘幕低垂,来自百越之地的珍稀熏香在青铜兽炉中袅袅盘旋,却始终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症几乎凝成实质的凝重与压抑。楚王熊商(即楚怀王)高踞于镶金嵌玉的王座之上,他面容威仪,此刻却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听着下方令尹昭阳声若洪钟、带着凛冽杀伐之气的奏报。
“陛下!”昭阳身着繁复华丽的朝服,须发虽已见霜白,却依旧精神矍铄,声音洪亮,震得殿内梁柱似乎都在微微共鸣,“欧越逆贼,蕞尔邦,仗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些许奇技淫巧,竟敢屡犯我大楚威!前有那射程惊人、破甲如腐的强弩,伤我将士;近日边境更屡有传闻,言其境内时有莫名雷鸣,地动山摇,疑似鼓捣出动摇军心的妖异之物!此獠不除,我大楚威严扫地!江东千里沃野,亦将永无宁日!”
他猛然踏前一步,抱拳躬身,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臣,昭阳,恳请陛下增兵三万,归臣节制!必在三月之内,踏平瓯江,攻克山阴,擒杀欧阳蹄此寮,献其首级于陛下阶下,以震下宵!”
他这番慷慨激昂的请战,立刻引来令内众多武将的共鸣,纷纷出列附和,请战之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殿内充满了对欧越的声讨与浓烈的战意。
就在这片主战之声高涨之际——
“臣,反对!”
一个清朗、却带着深沉忧愤与不容置疑坚定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穿透了喧嚣。众人侧目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净玄端深衣、面容清癯、身形挺拔如竹的年轻官员稳步出粒他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忧色,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锐利,仿佛能洞穿迷雾,直指本质。正是新任不久,以才华和刚直闻名的左徒——屈原。
他先向王座上的楚王深深一礼,姿态从容不迫,随即转向气势汹汹的昭阳,目光如炬,毫不退让:“令尹大人慷慨陈词,只言欧越疥癣之疾,却对我大楚真正的心腹之患——西秦,视而不见乎?”
他不待昭阳反驳,语速加快,声音朗朗,回荡在章华台:“秦人据崤函之固,拥巴蜀之饶,商鞅变法以来,国力日盛,君臣一心,虎视山东久矣!去岁至今,秦使张仪、范雎之流频出函谷,远交近攻之策已露狰狞!其联齐、稳越,无非是为集中力量,图谋我大楚与三晋!欧越僻处东南,纵有些许守御利器,其地不过瓯江一隅,其民不过数十万,纵能逞凶一时,终究是疥癣之疾,癣疾虽痒,不伤根本!”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激愤,目光扫过那些主战的将领:“而西秦,据关中形胜之地,带甲百万,战车千乘,才是悬于我大楚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是真正足以亡国灭种的心腹大患!今若举数万精锐于东南,空耗国力钱粮于瓯江险峻之地,与欧阳蹄纠缠不休。倘此时,秦人抓住时机,出武关,猛袭我啥之地,或北联魏国,共伐我疆土!我大军远在江东,鞭长莫及,如何回援?届时西线崩溃,腹地受敌,国将不国!此乃舍本逐末,自毁长城之举也!何其谬哉!”
他再次转向楚王,深深拜下,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恳求:“陛下!臣屈原泣血恳请,暂息江东无名之兵戈!可遣能言善辩之士,与欧越周旋和谈,即便不能使其即刻臣服,亦可稳住东南局势,使其无暇北顾。我大楚当集中全力,巩固西线防御,整军经武,同时遣使联合齐、魏,重现合纵之势,共抗暴秦东出!如此,方是保全社稷、安定国家的唯一正道啊!”
屈原的分析,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层层递进,直指楚国面临的真正战略困境。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方才那些激愤的武将中,也有不少人面露思索,一些文官更是微微颔首,觉得左徒所言,确实更为老成谋国。
“荒谬!屈左徒,尔是何居心?!”昭阳勃然大怒,脸色涨红,厉声打断,声震屋瓦,“按你之言,莫非是要我煌煌大楚,向欧阳蹄那一介亡国余孽、山野匹夫低头服软吗?此议若行,下诸侯将如何耻笑我楚国?列祖列宗打下的赫赫威名,将置于何地?!”
他须发戟张,杀气腾腾地逼视屈原:“欧越慈跳梁丑,若不趁其羽翼未丰,以雷霆万钧之势速速剿灭,假以时日,必成气候!届时其与西秦东西呼应,两面夹击,我大楚才真正是危如累卵!陛下,万不可听信慈迂腐书生,误国误民之言!”
就在这时,端坐于楚王下首,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芈横,也缓缓开口了。他声音温和,面带忧色,仿佛一心为国:“父王,儿臣以为,令尹大人老成谋国,所言甚是。欧越近年所为,攻城略地,杀伤我将士,确已构成实患。若不加以雷霆惩戒,恐周边附庸属国心生怠慢,甚至效仿其不臣之举。至于西秦……儿臣亦有所耳闻,其国内君权与相权、新旧贵族之间,亦非铁板一块,或可遣使暗中周旋,设法分化……”
太子这番看似公允,实则倾向明显的话语,隐隐与昭阳形成了呼应,让殿内风向再次转变。
王座之上,楚王熊商看着下方争执不休的臣子,脸上烦躁之色愈浓。他内心其实觉得屈原的分析颇有道理,西秦的威胁如同芒刺在背,让他寝食难安。但欧阳蹄的屡次挑衅,尤其是那传闻职声若惊雷”的妖物,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隐隐的不安。加之昭阳是辅国老臣,权重朝野,连太子也表达了相近的看法……
最终,对眼前“挑衅”的恼怒,对那未知“妖术”的忌惮,以及维护所谓“大国颜面”的虚荣,压过了对长远战略隐患的理性担忧。
“够了!”楚王猛地一拍面前案几,发出沉闷的巨响,打断了所有的争论。他面色阴沉,目光带着不悦扫过屈原,“左徒屈原,言语过激,危言耸听,动摇军心!欧越跳梁丑,若不碾碎,何以显大楚之威?何以安江东之地?便依令尹所奏,增兵三万,归昭阳节制,务必给寡人踏平东瓯,擒杀欧阳蹄!”
“陛下!三思啊!”屈原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还想做最后的劝谏。
“退下!”楚王不耐烦地拂袖,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屈原看着楚王那已被傲慢与短视蒙蔽的双眼,又看了看面露得色、眼神睥睨的昭阳,以及那位垂眸不语、神色难明的太子,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他张了张嘴,喉头滚动,最终,所有未尽的谏言、所有的忧愤与悲凉,都化作一声沉重得几乎无法承受的无声叹息,颓然,却又竭力保持着最后的尊严,退回了班列之郑
朝会散去,喧嚣落定。屈原独自一人,步履沉重地来到郢都城外,那日夜奔腾不息的江水之畔。猎猎江风拂动他宽大的衣袖和帽缨,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忧国之思。
江水浑浊,奔流东去,浪涛拍岸,声若呜咽。
“内有权奸蔽目,阻塞言路;外有强邻环伺,磨刀霍霍……而王不悟,群臣昏昏,只知逞一时之兵威,不见社稷将倾之危局!”他望着那亘古不变的东流江水,声音低沉而悲怆,仿佛在与这无情的历史长河诉唯一的知己,“只知伐远而不知防近,只图虚名而不顾实祸……楚国,楚国……江山何其秀美,然其命运,何其令人心忧!”
他的身影在苍茫的江畔显得格外孤独而渺,那超越时代的清醒与洞察,在此刻歌舞升平的郢都,无人能懂,亦无人愿听。而一场因楚王这短视决定而注定降临的、更大规模的血色战火,已然在瓯江的对岸,悄然凝聚起肃杀的阴云。
第13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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