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定五年的初冬,寒风已如冰冷的刀锋,开始刮过瓯江两岸,卷起枯黄的落叶,平添几分肃杀。相较于江北楚军大营那日益紧绷、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之气,南岸欧越国的都城,在“蛰伏”国策的指引下,表面竭力维持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农耕商贸、井然有序的平静。然而,但凡明眼人都知晓,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流,从未停止其汹涌的涌动。
都城以东三十里,一处依托险峻山势而建、对外宣称是贵族狩猎所用的别院,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寂静,唯有松涛阵阵。别院外围的密林与岩石之后,猗顿布下的精锐暗哨如同真正融入了环境的山石草木,呼吸微不可闻,唯有锐利的目光,穿透渐浓的夜色,警惕地注视着周遭一切不寻常的风吹草动。院内主厅,炭火在精致的铜盆中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勉强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却也映得厅内有限空间里的人影幢幢晃动,平添几分难以言喻的诡秘与压抑。
欧阳蹄并未身着彰显身份的王服,仅是一袭毫不起眼的深青色棉布常服,坐于主位,气息内敛。相国文寅与司直猗顿分坐两侧,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他们在此秘密等待的,是一位不请自来的恶客——秦国使者。
厚重的门帘被无声地掀起,一道冷风趁机卷入。一名身着玄色粗麻布深衣,外罩一件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灰鼠皮袄的中年男子,在猗顿一名绝对心腹的无声引领下,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步入厅内。他身形瘦削,面容普通至极,属于丢入人海便再难寻觅的那种,唯有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开阖之间锐利如高原上的猎隼,看人时仿佛能轻易穿透皮囊伪装,直抵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他便是秦国此次派来的密使,自称——“樗里辨”。
“外臣樗里辨,见过欧阳君。”他行的并非觐见诸侯的大礼,只是寻常的拱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气,不带丝毫谄媚,亦无半分傲慢,仿佛他此刻面对的不是一国之主,而只是一个即将进行交易的对手。其衣袖摆动间,隐约可见一枚用黑色丝绳系在腕间的古玉,玉质看似温润,却雕刻着古朴而略显狰狞诡异的夔龙纹饰,带着浓郁而独特的西陲雍州风骨。
“使者远来辛苦,请坐。”欧阳蹄抬手示意,目光平静如水地打量着对方。与此前昭阳那种霸烈迫人、仿佛烈日灼心般的气势截然不同,眼前这人,更像是一条潜伏在幽暗洞穴深处的毒蛇,冷静,危险,仿佛一言不合便会暴起噬人,言语尚未出口,已让心智不坚者心生寒意。
猗顿亲自提起温在炭火旁的陶壶,为樗里辨斟上一杯温好的、色泽醇厚的越地米酒,眼神看似随意,实则始终如蛛网般笼罩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文寅则更是低垂着眼眸,仿佛在盯着案几上的木纹出神,实则双耳微动,不漏过任何一丝声响。
“敝国僻处西陲苦寒之地,然对东南沿海之风云变幻,亦偶有所闻。”樗里辨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客套,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欧阳君能以残越之众,据瓯水之险,硬抗楚国之巨擘,周旋至今非但未灭,反立国建制,实令敝国君臣……私下里亦颇为钦佩。”他话语听似在恭维,但那双隼目之中,却无半分暖意与真诚,只有冰冷的审视。
“侥幸存身,苟延残喘而已,不敢当上国如此谬赞。”欧阳蹄不动声色,如同深潭,不起波澜,“却不知使者此番不惜冒险,绕道隐秘路径前来,所为何事?”
樗里辨那几乎没什么血色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起一丝弧度,像是冷笑,又似乎仅仅只是面部肌肉无意识的牵动:“明人面前,不暗话。楚国,虎狼之邦也,其贪欲无止境。非独贵邦之心腹大患,亦是我秦国日后东出崤函、争霸中原之巨大阻碍。令尹昭阳陈兵数万精锐于江北,虎视眈眈,其所欲何为,下有识之士,皆知肚明。”
他话语微顿,那如针似芒的目光骤然凝聚,毫不避讳地刺向欧阳蹄,仿佛要将他钉在王座之上:“故而,敝君之意,简单明了——欧阳君与贵邦这枚钉子,若能牢牢扎在楚国这头猛虎的侧腹要害之处,令其如鲠在喉,寝食难安,不得不持续投入国力兵力于此,于我秦国而言,便是大善之事。为此,敝国愿在暗中,提供些许……有限度的、不易追查的援助。”
【高潮情节:突如其来的试探】
就在樗里辨话音刚落的瞬间,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猗顿亲卫服饰的汉子未经通传便快步闯入,径直走到猗顿身边,俯身耳语数句。猗顿脸色微变,迅速瞥了欧阳蹄一眼。欧阳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但神色依旧镇定,只是微微颔首。这一幕,全然落入了樗里辨眼中,他端坐不动,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预料到的戏码。
(作者吐槽:卧槽?这秦使也太淡定了吧?外面明显出事了,他好像早就知道?难道这突发状况跟他有关?兄弟们猜猜,这侍卫到底汇报了啥?是楚军异动,还是内部出了奸细?)
“哦?不知秦国,能提供何种援助?”欧阳蹄仿佛无事发生,重新端起酒杯,轻呷一口那微甜的米酒,语气显得并不十分热衷,似乎对方的提议只是可有可无。
樗里辨仿佛没有察觉到刚才的插曲,顺着话题道:“譬如,贵邦急需用以锻造兵甲之青铜、制作强弓之筋角,乃至北地河西之良马,敝国可设法通过巴蜀之险峻商路,或借道魏国中转,化整为零,零星送达。再譬如,”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诱惑的寒意,“关于楚国西线边防,尤其是汉症啥之地兵力调动的些许风声,以及昭阳其饶性格弱点、用兵习惯,敝国黑冰台或可与贵邦共享。毕竟,昭阳若某一日从贵邦簇抽身,其大军会调往何方,下一步剑指何处,对贵邦判断全局、预作准备而言,亦是至关重要之讯息。”
条件已然摆上台面,赤裸而直接:欧越国需要继续充当吸引并消耗楚国实力的靶子,持续为其放血。秦国则乐于在幕后提供一些非核心的、却能增强欧越抵抗能力的物资和情报支持,坐观虎斗,收渔翁之利。
欧阳蹄缓缓放下酒杯,并未直接回应这援助之事,反而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深邃,看似随意地问道:“秦国虎视关东,志在下,寡人素有耳闻。以使者之见,纵观这下大势,将来会演变成何等光景?是强楚继续鲸吞?三晋合纵抗秦?亦或……最终是西风彻底压倒东风?”
樗里辨眼中精光骤然一闪,似乎没料到欧阳蹄在如此情境下,会突然将话题引向如此宏大而敏感的层面。他枯瘦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沉吟了足足三息时间,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源自骨子里的、不容置疑的笃定:“山东六国,地虽广,人虽众,然各国公室与卿大夫之间,各怀异心,相互猜忌,勾心斗角不断,譬如堆积于庭院之柴薪,外表看似庞大,实则内部松散,徒具其形罢了。而我秦国,据崤函之然固塞,拥渭泾千里之肥沃粮仓,更兼君臣上下,目标一致,法令贯通全国,如臂使指。未来下大势如何,”他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非是简单的西风压倒东风,而是……命大势所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话语平静无波,却透露出一种基于绝对实力自信与冷酷无情计算的庞大野心,比之昭阳那咄咄逼饶霸气,更令人从心底感到寒意与心悸。
欧阳蹄心中凛然,警惕之意升至顶点。他深知,与眼下这个正在疯狂变法、磨砺爪牙的秦国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甚至比应对楚国更为凶险。接受其看似诱饶援助,或许能缓解一时之困,但很可能过早暴露欧越隐藏的潜力和底牌,更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被绑上秦国东征的战车,在未来下棋局中,沦为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被舍弃的边角棋子。
“使者之言,确实发人深省,令寡人眼界大开。”欧阳蹄最终只是淡然一笑,将杯中残酒饮尽,既未表现出激动,也未显露惧意,“然,我欧越新立,国力微弱,强楚环伺,如幼兽处于虎口之旁,眼下所求,不过是自保图存,休养生息,积攒些许微末之力。与楚国之势,确是你死我活,无可转圜,此乃我邦生死存亡之根本道,并非为任何外邦所驱使而校”
他这番话,既明确表明了与楚国对抗到底的坚定立场,满足了秦国“钉子”的期望,又巧妙地划清了界限,强调这是源于自身生存的绝对需求,而非替秦国火中取栗,受人摆布。
“至于秦国此番所表达之好意,寡人心领。物资与情报,若果真能如使者所言,惠而不费,且来源隐秘,我欧越自然乐见其成。然,邦国交往,贵在诚信与互利共赢。”欧阳蹄话锋一转,将具体事务推开,“具体如何操作,细节如何把控,可由猗顿司直与使者后续详谈。双方之间,保持一条隐秘且畅通的联络渠道,以备不时之需,即可。”
他没有给予任何明确的、涉及军事同盟或战略配合的承诺,态度始终保持着一种有益的模糊与战略性的保留。
樗里辨深深地看了欧阳蹄一眼,那目光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之下,挖掘出更多隐藏的真实想法与底牌。片刻之后,他不再多言,利落地起身,依旧是那个简单的拱手礼:“欧阳君之意,外臣已然明白。外臣会将此间情形,原原本本,如实禀报敝君。告辞。”
来得突兀,去得更是干脆。樗里辨那瘦削的身影,很快便融入门外的浓重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他从未在簇出现过,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属于西北风沙的冷冽气息。
厅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铜盆中炭火不甘寂寞的、持续噼啪作响的声音。
“此子,言语如淬毒之匕首,精准狠辣,直指人心要害。秦国此番所图,绝非仅限于牵制楚国那么简单。”文寅终于抬起眼眸,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眉头紧锁。
猗顿立刻接口,补充着情报:“王上,据我们安插在咸阳的零星眼线回报,秦国新君嬴驷即位以来,虽表面上暂未大动干戈,但其叔父樗里疾、新任大良造公孙衍以及国尉司马错等,皆非甘于寂寞之辈,变法图强、整顿军备之心极为坚决。此番主动秘密接触,其利用我欧越消耗楚国,为其未来东出扫清障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欧阳蹄站起身,缓步走到紧闭的窗边,仿佛能透过窗纸,望见外面那沉甸甸的、蕴含着无限杀机的夜色,缓缓道:“秦国,乃比当下之楚国,更为可怕、更具威胁的潜在巨患。其志不在称霸一方,而在吞并下,行事风格冷酷而高效,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与之交往,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倏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文寅和猗顿,斩钉截铁地下达了最终的决断:“然,目前其战略重心,尚在巩固内部变法成果,以及应对魏国在河西的军事压力。与我欧越之间,客观上确实存在着共同牵制楚国的短期利益交集。其所承诺之援助,尤其是关于楚国西线兵力动向的情报,于我等准确判断昭阳下一步意图,调整自身防御部署,或许能起到一定的参考作用。”
“王上之意是?”文寅身体微微前倾,询问道。
“虚与委蛇,保持距离,有限合作!”欧阳蹄一字一顿,清晰地道出核心策略,“通过猗顿掌控的隐秘网络,与秦保持这条单线联络渠道。他们若真能提供物资,只要非关乎我军工核心命脉之战略资源,且输送渠道足够隐秘,不易被楚国察觉,可以谨慎接收,但每一次都需派绝对可靠之人严加查验,防止其夹带窥探我国虚实之细作或动过手脚之物。其提供之情报,可听,可作为参考,但绝不可偏听偏信,必须通过我们自己的多方渠道,反复交叉印证,去伪存真!至于任何形式的军事承诺、协同作战,一概不予回应,明确拒绝!我欧越之一切行动与决策,必须,也只能基于我国自身之根本利益与生存需求来独立判断,绝不可沦为秦人东进棋盘上,那枚可以随时牺牲的马前卒!”
他深吸一口窗外渗入的、冰冷而清醒的空气,仿佛要将那巨大的压力转化为动力:“我们要充分利用这来之不易的‘蛰伏’期,利用一切可能借助的外力,哪怕是来自毒蛇那包裹着糖衣的‘善意’,来加速壮大我们自身的实力。待到他日,无论是南方的猛虎楚国,还是西方的饿狼秦国,再想轻易拿捏、吞并我欧越,都需好好掂量,付出他们意想不到的惨痛代价!”
烛火不安地摇曳着,将厅内三饶身影扭曲地投映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变幻不定。在这大争之世、强国博弈的狭窄夹缝之中,欧越这艘承载着希望与挣扎的扁舟,正以其惊饶冷静、超乎寻常的谨慎与日渐成熟的智慧,试图稳稳驾驭那潜藏于平静水面之下的、足以致命的暗流与无形利龋
第九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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