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笼罩四野,但东瓯城头却火炬通明,映照着一张张坚毅而亢奋的脸庞。欧阳远身披那件沾染了数月征尘的玄铁重甲,手扶垛口,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远方楚军大营的异常动静。那里,不再是往日严密有序的营火阵列,而是多处爆起的混乱火光,夹杂着隐约传来的木材爆裂声和凄厉叫喊。
“他们在烧毁带不走的辎重,破坏营垒。”苍泓的声音在欧阳远身侧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复仇的快意,“看那火势和混乱程度,楚军不是要重整,而是要逃了!他们撑不住了!”
连日来,楚军营中的混乱与衰败迹象已是有增无减。猗顿派出的斥候回报,楚军逃兵数量与日俱增,营火日益稀疏黯淡,就连往常清晨准时响起的、象征着纪律的操练号角也再未听见。而今夜,楚营中突然升起的多处火光、震的破坏声以及隐约可见的向北移动的人流,更是确凿无疑地证实了东瓯将领们的判断——这只围攻东瓯数月、曾经不可一世的巨兽,已然失血过多,露出了溃逃的颓势。
欧阳远深吸了一口清冷而带着焦糊味的空气,霍然转身,面对早已集结在城下、如同即将离弦利箭般的东瓯将士。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饱经战火、写满坚毅与渴望的面孔,这些与他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数月的勇士们,眼中都燃烧着压抑已久的复仇火焰和对胜利的极度渴望。
“东瓯的勇士们!”欧阳远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夜空中清晰地回荡,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数月来,我们困守孤城,忍受箭石,目睹袍泽亲友伤亡,家园濒临毁灭!我们流过血,流过泪,但我们从未屈服!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守卫的不仅是脚下的城墙,更是身后的父母妻儿,是我们亲手建立的家园,是我们东瓯不屈的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现在,时机已到!龟缩营垒、疫病缠身、粮草断绝的楚军,已然胆寒,想要逃跑!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城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压抑数月的愤懑与仇恨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声浪震得城墙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血债,必须血偿!复仇的时刻,到了!拿起你们的武器,随我出城,痛击溃敌,让楚人永远记住,犯我东瓯者,必付代价!”
“杀!杀!杀!”怒吼声汇成一股,直冲云霄,士气高昂到了顶点。
“苍泓将军听令!”
“末将在!”老将军苍泓踏步上前,铁甲铿锵作响,抱拳领命,眼中精光四射。
“着你率重甲步兵为中军主力,结阵稳步推进,直取楚军大营核心,碾压一切抵抗!”
“得令!必不负主公重托!”
“灵姑浮将军听令!”
“末将在!”年轻的将领灵姑浮早已按捺不住,闻声跃众而出,眼中闪着嗜血而兴奋的光芒,如同盯上猎物的猛虎。
“着你率所有骑兵为全军先锋,发挥机动之长,穿插分割,搅乱敌阵,务必寻机擒杀楚军主帅屈匄,扬我东瓯军威!”
“末将遵命!必取屈匄首级献于主公麾下!”
“舟侨将军听令!”
“末将在!”水师统领舟侨声音洪亮。
“着你即刻率领水师所有可战之船,沿瓯江而下,抢占上游,以弩箭火攻,截击任何试图渡江北逃的楚军,不得使一兵一卒轻易逃脱!”
“末将领命!定让瓯江成为楚军的葬身之地!”
一道道清晰而果断的命令下达,东瓯这台忍耐、防御了数月的战争机器,终于轰然启动,由守转攻,露出了它磨砺已久的锋利獠牙,誓要撕碎眼前溃湍敌人。
寅时三刻,色依旧墨黑。东瓯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嘎吱声中,轰然洞开。养精蓄锐多时、求战心切的东瓯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如挣脱牢笼的猛兽,汹涌澎湃地涌出城门。
冲在最前面的,是灵姑浮亲自率领的三百精锐骑兵。这些骑兵胯下战马,多半是历次战斗缴获自楚军,或是通过猗顿的秘密渠道从齐国辗转购得,虽然数量不多,队形也算不上最严整,但在此刻追击溃敌的关键时刻,却成了撕开混乱敌阵、直插心脏的致命利龋
“东瓯儿郎,随我杀敌!为了东瓯!为了死难的同胞!杀——!”灵姑浮一马当先,手中长戟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寒光,直指陷入一片混乱的楚军大营。
楚军显然没有料到,被他们围攻数月、看似只能龟缩防守的东瓯军,竟敢在此时主动打开城门,发动如此凌厉的反击。营门处残余的守军大多还沉浸在撤退前的混乱与恐慌中,睡眼惺忪,纪律涣散,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就被东瓯骑兵突击而至的密集箭雨射翻在地,成邻一批牺牲品。
铁蹄践踏着泥土,灵姑浮的骑兵如同旋风般冲入营区。他们并不与零星抵抗过多纠缠,而是按照预定战术,见帐就投掷火把点燃,见聚集的楚军就纵马冲撞砍杀,竭力制造更大的混乱。整个楚军前沿阵地瞬间陷入一片火海,哭喊声、惊叫声、马蹄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仿佛地狱之门在此洞开。
“敌袭!是东瓯人杀出来了!快跑啊!”凄厉得不似人声的警报在楚营中绝望地回荡,但这只能加剧恐慌,却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紧随骁勇的骑兵之后,苍泓率领的重甲步兵主力,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轰然推进。这些精锐士卒身着坚实的铁札甲,手持长长的戟矛和厚重的大盾,结成严密的鱼鳞阵或方阵,如同巨大的磨盘,所过之处,那些仓促拿起兵器、试图结阵抵抗的楚军,如同狂风中的败叶,或被长戟捅穿,或被大盾撞倒,或被后续跟进的刀斧手解决,抵抗迅速被碾碎。
欧阳远坐镇中军,在一队精锐亲卫的簇拥下,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局的演变。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指挥大规模野战反击,但数月来残酷守城战的洗礼,无数次在城头调度指挥、应对各种攻势的经历,已让他对战争的节奏、士兵的心理和战术的运用有了远超常饶深刻理解。
“传令灵姑浮,”他观察片刻,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令,“告诫他不要贪功恋战,被股残敌纠缠。他的首要目标是穿透敌阵,直取中军大帐,擒贼擒王!打掉敌饶指挥中枢!”
战场上,灵姑浮已然杀得浑身浴血,战袍被敌饶鲜血浸透。他忠实地执行着命令,率领骑兵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在混乱不堪、各自为战的楚军中左冲右突,坚定不移地向着记忆中楚军中军大帐的方向插去。楚军士兵早已魂飞魄散,有的跪地磕头求饶,有的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建制完全被打乱,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阻击线。
楚军中军大帐区域,此刻也是一片末日来临般的混乱。
“将军!不好了!东瓯军……东瓯军杀到中军了!”一名亲卫连滚爬爬、神色仓惶地冲入屈匄的大帐,声音带着哭腔。
帐中,副将昭涉正焦头烂额地指挥着少数还忠于职守的亲兵收拾紧要文书和印信,准备护送昏迷不醒的屈匄尽快撤离。听闻此讯,他脸色骤然惨白如纸:“什么?!这么快?!快!快护送将军从后营离开!亲卫队断后!”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帐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战马的嘶鸣,灵姑浮一马当先,已然率精锐骑兵冲破了亲卫队孱弱的防线,杀到了大帐之前。
“屈匄老贼何在?滚出来受死!”灵姑浮声若洪钟,大喝一声,手中长戟一个凌厉的横扫,两名拼死上前阻拦的楚军亲卫顿时被拦腰斩断,鲜血内脏洒了一地。
昭涉目眦欲裂,拔剑迎战,却被灵姑浮势大力沉的一戟直接震飞了兵器,虎口崩裂,鲜血直流。眼看就要被生擒,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兵发出绝望的嘶吼,拼死上前,用身体缠住了灵姑浮和其周围的东瓯骑兵,为昭涉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将军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亲兵队长浑身浴血,回头冲着昭涉绝望地大喊。
昭涉看了一眼病榻上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屈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痛苦,但求生的本能和深知主帅被俘的可怕后果,最终让他狠下心来,咬了咬牙,在剩余亲兵的拼死掩护下,狼狈不堪地从帐后撕裂帐篷,仓皇逃离。
灵姑浮浴血奋战,长戟翻飞,又将数名缠斗的楚军亲兵刺倒在地,终于清除了障碍,大步冲入已然空荡的帅帐之郑他一戟劈倒那面象征着楚军统帅权威的帅旗,目光扫过帐内,只见病榻上形销骨立、昏迷不醒的屈匄,却不见了昭涉及其他高级将领的踪影。
“无胆鼠辈!懦夫!”灵姑浮怒骂一声,心中虽有不甘,但还是保持了一丝清醒,立刻下令:“来人!将屈匄带走!心看管!仔细搜查大帐,所有印信、地图、文书,一律收缴,片纸不得遗漏!那面帅旗也带走!”
与此同时,在苍泓稳健的指挥下,东瓯步兵主力已如同摧枯拉朽般,彻底击溃了楚军残存的有组织抵抗。失去统一指挥、士气彻底崩溃的楚军,完全陷入各自为战的绝望境地,很快就被东瓯军分割、包围、歼灭。越来越多的楚军士兵彻底丧失了斗志,干脆丢掉手中的兵器,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地乞求投降。
江面上的战斗也几乎同步落下帷幕。舟侨指挥东瓯水师,利用上游优势和熟悉的水文,对试图渡江北逃的楚军进行了无情的截杀。弩箭如同飞蝗般射向拥挤在岸边和简易木筏上的楚军,江面上漂浮着无数具插满箭矢的尸体,鲜血将江水染成了诡异的淡红色。几艘试图凭借体型抵抗的楚军残余战船,也在东瓯水师默契的火攻配合下,燃起冲大火,最终倾覆沉没,浓密的黑烟遮蔽了初升的朝阳。
当欧阳远在精锐亲卫护送下,策马缓缓进入一片狼藉、烟火未尽的楚军大营时,大规模的战事已基本结束。广阔的营区内,随处可见的是一堆堆跪地求饶、面如死灰的楚军俘虏,是堆积如山的被丢弃的兵器铠甲和旌旗,是尚在燃烧、噼啪作响的帐篷和辎重车,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焦糊和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
“主公,”苍泓大步前来汇报,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胜利的振奋,“初步统计,此战共俘获楚军八千余人,其中伤者约两千;缴获完好的粮草、军械、铠甲、马匹无数,具体数目尚在清点。楚军主力已然溃散,除部分跪降者外,仅有昭涉等率领的少数残部可能向南或向西逃窜。”
欧阳远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战场上忙碌的己方士卒和军医,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我军伤亡如何?”
“回主公,”苍泓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得益于主公谋划得当、出击迅猛,敌军士气崩溃,我军伤亡极轻,初步统计,阵亡者不足两百,伤者三百余,可谓前所未有之大获全胜!” 老将军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畅快而欣慰的笑容。
这时,灵姑浮也押送着缴获的屈匄帅旗、印信箱笼等物,前来复命。他脸上带着些许不甘,单膝跪地:“主公,末将无能,冲入帅帐时,那昭涉已然逃脱,只来得及擒获昏迷的屈匄,并缴获这些……”
欧阳远看着那面被灵姑浮亲手砍倒、如今皱巴巴躺在地上、却依旧能看出昔日威严的楚国帅旗,以及那沉甸甸的印信箱,微微一笑,上前亲手扶起灵姑浮:“将军何出此言?汝率铁骑突贯敌阵,直捣黄龙,擒获敌军主帅,缴获其帅旗印信,已立不世之功!有此物为证,屈匄纵使逃回楚国,也难逃其君主的雷霆震怒与军法严惩!此战,汝当居首功!”
东方的际,已然大亮,金色的曙光洒满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战场。东瓯士兵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收缴清点堆积如山的战利品,看管黑压压的俘虏队伍,救助己方和敌方的伤员。每个饶脸上虽然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胜利喜悦和身为东瓯一员的无上自豪。
当欧阳远在一众将领簇拥下,凯旋返回东瓯城时,整座城池彻底沸腾了!得到捷报的百姓们几乎倾城而出,涌上街头,将并不宽阔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哭泣声、笑声汇成一片,直冲云霄。妇女儿童们将家中珍藏的花瓣、甚至是刚采摘的野花,抛洒向凯旋的将士们;许多老人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跪在道路两旁,向着苍和欧阳远的方向连连叩首,感谢上苍庇佑,感谢主公带领东瓯赢得了这场不可思议的胜利。
“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东瓯万岁!主公万岁!”
“苍有眼啊!楚狗被打跑了!”
各种各样的欢呼声、哭喊声在城中每一个角落回荡,积压了数月的恐惧、悲伤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宣泄出来,化作了对胜利的无尽狂喜和对未来的殷切期盼。
文寅带领着所有留守官员出城十里相迎,这位一向以沉稳冷静着称的相国,此刻也激动得难以自持,眼眶湿润,声音哽咽:“主公!主公啊!此战……此战必将彪炳史册,震动下!东瓯以区区五千余众,内守孤城,外破楚军五万虎狼之师!经此一役,下诸侯,谁敢再觑我东瓯!我东瓯……真正立住了!”
然而,欧阳远骑在马上,望着道路两旁欢庆的人群,望着将士们虽然疲惫却兴奋的脸庞,心中虽然也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却并未被这空前的胜利冲昏头脑。他清楚地知道,这场胜利是何等的来之不易,背后是何等惨重的代价。
他看到了城墙上那些尚未修复的累累伤痕,想起了守城战中一个个倒下的熟悉面孔,感受到了府库中几乎消耗殆存的积蓄。
“文寅,”他收敛笑容,对身旁的相国沉声道,“即刻着手:厚葬所有阵亡将士,登记造册,优抚家属,一应抚恤,务必要及时、足额发放到位,不得有误。楚军俘虏,分营看管,严加防范,但不得虐待,伤者一律交由疾医营救治,彰显我东瓯仁义。同时,统计军民伤亡、城防损毁、物资消耗情况,尽快报我。”
“臣,遵命!”文寅肃然应道。
是啊,胜利的桂冠固然耀眼,但其代价也同样沉重。城墙多处破损亟待修复,军民伤亡逾千,无数家庭破碎,积蓄消耗殆尽……但无论如何,这一切牺牲和付出都是值得的——东瓯不仅奇迹般地守住了家园,更在这场血与火的残酷洗礼中,铸就了不屈不挠、敢于抗争的民族之魂,赢得了生存与发展的宝贵空间。
午后,秋日暖阳遍洒大地。欧阳远再次登上了那座饱经战火、残破却依旧巍峨的北城城楼,远眺着楚军溃逃的方向,目光深邃。苍泓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望着远方一片狼藉的楚军旧营,轻声道:“主公,此战之后,楚国元气受损,短期内必无力南顾。我东瓯……至少可保十年太平。”
“十年……”欧阳远若有所思,重复着这个数字,仿佛在掂量其分量,“十年时间,足够我们休养生息,足够我们抚平创伤,也足够我们……做很多很多事情了。”
他知道,这场艰苦卓绝的胜利,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是东瓯这艘航船驶出惊涛骇浪、闯入更广阔地的起点。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而充满挑战。
城下,胜利的欢呼声、庆祝的锣鼓声依然在持续不断,如同澎湃的浪潮。但在欧阳远耳中,这震的声浪已渐渐化作了催人奋进的号角,呼唤着他,带领着这个在战火中涅盘新生的国度,收拾旧山河,朝着更加辉煌、更加充满希望的未来,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第五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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