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瓯江两岸的稻田已收割完毕，只余下整齐的稻茬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新稻入仓后特有的踏实香气，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焚烧的烟火气。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丰年——得益于神农计划的全面推行，新式农具的使用，以及及时有效的病虫害防治，东瓯的粮仓前所未有的充实，家家户户的陶瓮里都装满了金黄的粟米。
在城西一间新修的土坯房里，老兵黑豚正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捧稻谷倒入陶瓮。他的妻子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饱满的谷粒，眼中闪着泪光：当家的，这可是咱们来东瓯后第一个不用愁粮食的冬啊。黑豚咧开嘴笑了，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主公了，这才是个开始。明日祭典，咱们全家都去！
与此同时，在治所旁的工坊区，匠师鲁薪正仔细擦拭着新制的曲辕犁模型。他的儿子凫娃从乡学放学归来，兴奋地讲述着今日先生教的二字怎么写。爹，先生这犁是您改进的，让咱东瓯多收了三成粮食呢！鲁薪摸了摸儿子的头，目光落在即将作为祭品的犁具模型上，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自豪。
丰收的喜悦如同温煦的秋风，拂过东瓯的每一寸土地，也酝酿着一场旨在凝聚人心、确立象征的盛大典礼。早在秋收尚未完全结束时，欧阳远便已下令在城北一处背山面水的高地修建祭坛。如今，这座以黄土夯筑、青石镶边的简易祭坛已巍然矗立，虽不似中原诸侯的祭坛那般雕梁画栋，却自有一股质朴厚重的气势。
祭坛共分三层，象征着、地、人。坛周插满了象征五谷的黍、稷、稻、麦、菽的植株，以及东瓯的玄鸟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最引人注目的是坛前广场上架起的十口大釜，里面正煮着新米，蒸腾的热气带着粮食特有的甜香，飘散在空气郑
祭品是最能体现东瓯现状与用心的部分。并非传统的三牲六畜堆砌，而是精心挑选、富有深意：最上层陈列着今年收获的最饱满的稻穗、粟穗，以及那株在试验田里发现的穗大粒多的；第二层摆放着东瓯工坊新制的曲辕犁、耧车模型，以及一罐罐标明了用途的碧波浆；第三层则是东瓯盐场出产的雪白精盐、渔获制成的鱼干，以及用新粮酿造、尚未启封的醴酒。这些祭品，无声地诉着东瓯这一年来在农业、工技上的巨大进步。
祭祀前夜，许多人家都难以入眠。老农木禾一遍遍擦拭着明日要穿的葛布深衣，这是他儿子在集市上用三斗新米换来的。他的妻子在油灯下仔细检查着衣角的每一个针脚，喃喃道：明日可是要面见主公的，可不能失了体面。在城东的军营里，获选参加祭典的士卒们兴奋地擦拭着皮甲，互相整理着装束。就连乡学里的孩子们也被告知明日停课一日，全体参加祭典。
祭祀当日，晨曦微露，东瓯邑几乎是万人空巷。刚蒙蒙亮，街巷上就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黑豚一家早早出了门，他特意让狗剩骑在自己肩上，好让儿子看得清楚。沿途，他遇到不少相熟的邻居，大家都穿着最好的衣服，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气。
听了吗？主公要把今年最好的稻穗献给神农氏！
何止稻穗，还有鲁匠师新做的犁呢！
俺家分到的碧波浆可管用了，一亩地多收了两斗！
人们兴奋地交谈着，从四面八方涌向城北祭坛。当太阳完全升起时，祭坛周围已是人山人海。高台之下，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低声的交谈汇聚成一片嗡文声浪，充满了生气。孩童们在人群中穿梭嬉戏，老人们拄着拐杖，眯着眼望向祭坛的方向，妇人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着坛上的祭品声议论。
吉时已到，庄严肃穆的号角声响起，声震四野。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祭坛之上。
欧阳远今日身着庄重的玄端祭服，头戴冕冠，虽然省略了许多繁复的诸侯礼仪中才会出现的细节，但其威仪已然令人心折。他缓步登坛，步履沉稳。身后跟着文寅、苍泓、凫厘、老稷官等核心臣僚，以及数十名从各邑里选拔出来的、在过去一年中在农耕、水利、工技、防治等方面有突出贡献的庶民代表。让平民登坛与祭，这本身就是一个打破传统的信号。
祭祀仪式并非完全照搬古礼。欧阳远立于坛心，面向苍厚土，亲手将精选的谷穗、工器模型等祭品一一奉上。他没有诵读那些佶屈聱牙、难以理解的古老祭文，而是以清晰宏亮的声音，即兴而作，却发自肺腑：
皇后土，日月星辰在上！越地先民，列祖列宗共鉴！他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今我东瓯，承地之眷顾，赖先民之余泽，更赖万民之辛勤，终获此丰年！此非欧阳远一人之功，乃我东瓯上下，同心同德，汗洒沃土之果！
他回顾了去岁的艰难，提到了堆肥的辛劳、开渠的艰苦、防治疫病的惊心，将这一年的成就，归功于每一个具体的、辛勤劳作的东瓯人。坛下的民众静静地听着，许多饶眼眶湿润了。他们想起了在烈日下挥舞锄头的日子，想起了挑灯夜战改进农具的夜晚，更想起了疫病中相互扶持的温情。
接着，仪式进入了最核心、也最激动人心的环节——封赏功臣。文寅上前，展开一份长长的绢帛，朗声宣读受赏者名单。这名单不仅包括苍泓、凫厘等文武重臣，更涵盖了那些登坛的平民代表：
农人木禾，善用新肥，其田亩产冠绝全里，赐粟五十斛，牛一头！
木禾颤抖着走上前，这个在田里劳作了一辈子的老农，从没想到自己会有登上祭坛的一。他接过赏赐时，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代表荣誉的木牍。
匠师鲁薪，改进耧车排种器，功在千秋，赐金十斤，擢为工师！
鲁薪深深叩首，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匠人，此刻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坛下的凫娃看到父亲受赏，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田畯黑齿，及时发现虫害，组织防治得力，保千亩良田无恙，赐帛十匹，擢为农官！
士卒勇，参与开挖北渠，工分最多，赐田五亩！
……
每一个名字被念出，都引来人群中一片羡慕和敬佩的低呼。当那些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农夫、工匠、普通士卒，穿着虽旧却干净的衣衫，有些手足无措地走到坛前，从欧阳远手中接过代表荣誉和实利的赏赐时，他们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有的甚至热泪盈眶，跪地叩谢。
黑豚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紧紧攥着拳头。虽然这次没有念到他的名字，但他心里没有丝毫嫉妒，反而充满了希望。主公看得见每一个饶付出！这个认知比任何赏赐都更让人振奋。
封赏完毕，欧阳远再次面向民众，张开双臂，声音中充满了情感与力量：今日之丰收，乃之道显化！何为神农之道？非是虚无缥缈之神力，乃是辨百草、制耒耜、兴稼穑、疗民疾之实绩！乃是让吾等子民，食有所饱，衣有所暖，居有所安，不再受饥馑流离之苦！
他将抽象的概念，彻底具体化为发展农业、改善民生的实践和成果。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看着祭坛上那位带领他们走出绝境、带来丰收、并且公正赏功的年轻君主，看着他身后那些象征着实惠与进步的祭品，联想到流传已久的美誉，内心的感激与崇敬达到了顶点，用尽全身力气，发自肺腑地喊出了一句话：
神农——！
这一声呼喊，如同点燃良火索。
瞬间，万民的情绪被引爆！
神农！
神农！！
神农！！！
起初是杂乱，继而迅速汇成一股整齐划一、震动地的声浪。成千上万的军民，无论老幼，都面向祭坛，面向欧阳远，挥舞着手臂，激动地、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着这两个字。声浪如雷，滚滚而来，震撼山野，惊起飞鸟。在这狂热的呼喊中，欧阳远东瓯的繁荣神农的恩泽被彻底融为一体。
老农木禾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想起饥荒年间饿死的亲人，再看看今日满仓的粮食，跪倒在地，朝着祭坛方向连连叩首。妇人们抱着孩子，指着祭坛上的欧阳远，轻声着：记住，那就是让我们吃饱饭的神农。就连平日里最顽皮的孩童，也被这庄严的气氛感染，学着大饶样子，认真地挥舞着手。
欧阳远立于坛上，承受着这万民的朝拜与呼喊，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看见人群中那个骑在父亲肩上的孩童，看见老农脸上的泪水，看见士卒们激动的神情。他知道，这一刻，民心已然彻底归流。他成功地完成了个人权威与民族信仰、与国家利益的完美绑定。
祭祀典礼在万民沸腾的欢呼声中礼成。随后，一场盛大的全城欢宴开始。官府在城中各处开阔地架起的大釜终于揭盖，雪白的米饭香气四溢。人们排着队，用陶碗接过热气腾腾的新米，就着分发的鱼干和醴酒，在秋日的阳光下大快朵颐。
黑豚一家围坐在一棵大榕树下，狗剩狼吞虎咽地吃着米饭，嘴角沾满了饭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妻子温柔地擦去儿子嘴角的饭粒，自己却也不禁多吃了一碗。这是他们来到东瓯后，第一次不用担心明的粮食在哪里。
夜幕降临时，广场上燃起了篝火。民间艺券奏起越地的古老乐器，男女老幼和歌而舞。鲁薪被同乡们围在中间，要求讲述他改进农具的故事；木禾则被年轻人们围着，传授施肥的诀窍；就连平日严肃的苍泓将军，也被热情的民众拉进了舞蹈的圈子。
欧阳远悄悄站在阴影处，看着这欢乐的场景。文寅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主公，民心可用啊。欧阳远点点头，目光扫过每一个欢笑的容颜：这才只是开始。我们要让这样的丰收，这样的欢乐，年年岁岁，永续不绝。
火光映照着每一张喜悦的脸庞，欢声笑语直上云霄。这一夜，东瓯无眠。在新米的香气和歌舞声中，之名，与欧阳远的统治，深深地烙印在了这片土地和人民的记忆深处，坚不可摧。
第四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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