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挟着咸湿的水汽漫过东瓯邑的土垣,吹动了治所二楼的麻布帘幕。欧阳远指尖轻叩着新绘制的江淮地图,目光凝在代表齐楚交战前线的标记上——那里已纠缠数月,烽烟蔽日。
“主公,齐使到了。”亲卫低声禀报,打断了他的沉思。
来人身着曲裾深衣,头戴锦冠,腰佩玉玦,虽是风尘仆仆,步履间却透着中原贵胄特有的矜持。他身后两名随从抬着一只漆木镶铜的礼匣,匣身纹饰繁复,与东瓯粗犷的土木厅堂格格不入。
“外臣田允,奉齐相之命,敬问东瓯主君安。”使者拱手行礼,语调平稳,目光却似探针般扫过欧阳远身上的葛麻深衣和屋内简陋的陶瓦器皿。
欧阳远含笑还礼:“齐使远来辛苦。瓯地僻陋,恐慢贵客。”
一、宴席上的刀光剑影
夜色笼下,治所正堂燃起松明火把。为迎齐使,欧阳远特命人仿中原样式制了矮案蒲席,实行分餐。案上陈列东瓯特产:清蒸江鲈、炙烤野雉、海藻羹汤,并一樽薄酒。而齐使带来的礼匣中,赫然是中原的醢(肉酱)与醯(醋),盛在精致的青铜豆具中,釉色光润,映得东瓯的陶器愈发灰朴。
“敝邑邦,唯有些许鱼虾野味,恐不入使君之口。”欧阳远举盏致意。
田允拈起一枚肉醢,田允并未急于品尝,只是用指尖轻轻拈起那枚深色的肉醢,姿态闲雅得如同在欣赏一件古玩。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锐利地抬起,直射向对面的东瓯君主。
“东瓯水土,果然神奇,竟能孕育出如此……别致的风味。”他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仿佛每个音节都经过精心打磨。
旋即,他语调倏然一沉,那点笑意瞬间冻结,周遭的空气似乎也随之凝滞:“只可惜,如今江北战云压境,楚国数万精锐战车列阵,矛戈的寒光只怕都已映到了这江面之上!刀兵将至,鼙鼓声闻。君上竟还能安坐于此,细品这脍肉之鲜——”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直刺人心:
“这般定力,当真令人……不寒而栗啊。”
座下苍泓握紧了酒盏,文寅则低头盯着案上纹路。欧阳远却笑:“楚人虽强,齐人亦不弱。今齐楚争雄于淮北,楚军主力北调,我东瓯不过蕞尔之地,暂得喘息罢了。”
田允指节轻叩案几,眼底锐光乍现,似刀出半鞘:“君上莫不是以为,楚国北境吃紧,便无暇南顾?未免太过乐观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项橐——便是那个不到二十岁便名震江淮的项橐——如今正坐镇于故越旧都。他可绝非寻常守成之将。此冉任不过半年,便在暗中做了三件事:其一,重修吴地濒江的所有旧日船坞,其规模绝非仅为商旅;其二,以剿匪为名,屡屡调兵深入南麓山林,勘探路径,绘制舆图;其三,重金招募熟知闽越、东瓯水情的渔户与引水人,其意何在,不言自明。”
“此人练兵,不尚虚招,专嗜实战。他所操练的水军,绝非为了巡江。”田允的目光死死锁住东瓯君主,“他在等的,只是一个契机,或是北线稳定,或是一个…出兵的借口。若待其根基彻底稳固,粮道畅通,舟师成型……”
他刻意停顿,让冰冷的恐惧弥漫开来,才缓缓道:
“到那时,楚军铁蹄所向,第一个要踏平的,便是你这地处要冲、看似安稳的东瓯。君上此刻入口的脍肉,到时恐已成……最后的盛宴。”
“哦?”欧阳远故作讶然,“依使君之见,我当如何?”
“齐与楚,势同水火。”田允倾身向前,声音压低,“齐相有言:东南有义士,可掣楚之肘。若东瓯愿出兵扰楚南境,断其粮道,齐必厚报——金帛、粟种、铁器,乃至中原匠技,皆可南输。”
幕僚席间一阵低哗。文寅忍不住开口:“齐助我等,所求为何?”
“所求?”田允轻笑,“但求楚人腹背受敌,助我齐师北线破担此于东瓯,亦是自救之道。”
欧阳远默然片刻,忽举箸点向那碟醢酱:“使君请看,此醢以中原之法酿制,醇厚浓烈,而我东瓯鱼脍清淡,二者同席,未免格格不入。然若强混一处,只怕徒败双方滋味。”
田允眯起眼:“君上何意?”
“齐欲我出兵,然东瓯新立,兵不过数千,甲胄不全。若贸然击楚,无异以卵击石。届时齐远在江北,恐难施援手。”欧阳远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钉,“若齐真有意相助,何不先赠粟种三千斛、铁锄五百具、冶匠十人?待我东瓯仓廪充实,兵甲修缮,方可为齐牵制楚军。”
田允面色微沉:“君上这是要与齐国讨价还价?”
“非也。”欧阳远微笑,“乃是为齐相保全一颗有用的棋子。若棋子轻易被吞,齐之谋略,岂不落空?”
二、幕后的暗潮汹涌
宴罢,欧阳远召心腹密议。
“齐人狡诈,只想驱我为其火中取栗!”灵姑浮按剑怒道,“我等与楚有血海深仇,岂能再为齐人傀儡?”
文寅却沉吟:“其允诺之粟种若是中原良种,亩产可比我瓯地稻谷多三成。铁器、匠技更是急需之物……然确需防其空言。”
苍泓沉声:“齐使随行护卫虽仅十人,皆佩精铁长剑,甲胄鳞片密实——慈军备,正是我东瓯所缺。若能得之,新军战力可增一倍。”
欧阳远望向猗顿:“江北情报如何?”
猗顿立即呈上竹简:“楚军主力确被牵制在齐楚边境。项橐麾下虽精,但分散镇守各城,且越地豪强暗怀异心。若此时得齐援手,我可速强自身;待楚齐两败俱伤,或可伺机北图。”
欧阳远闭目良久,方道:“齐人视我为棋,我岂不能借齐为盾?其粟种、铁器、匠技,皆我急需之物。然出兵之事,虚应即可——俟物资到位,我可遣股兵马袭扰楚境,虚张声势,不必死战。”
三、尘埃暂定
三日后,田允告辞。双方终达成密约:齐先赠“齐纨”百匹、粟种两千斛、铁锄三百具及冶匠五人;东瓯则需在两月内出兵袭扰楚南境,至少“焚三坞、断一道”。
临行前,田允忽笑问:“外臣冒昧:观东瓯气象,君上非常人也。岂甘久居这蛮荒之地?”
欧阳远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穿透清晨的薄雾,凝视着那轮冲破江面、喷薄而上的朝阳。他声音沉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与地共鸣:
“使君且看这瓯江——千山阻隔,百川激荡,却无一寸曲折不为其积蓄奔流之力,无一道险湾能改其东归大海之志!”
他蓦然转身,衣袂在江风中猎猎作响,眼中的光芒比初升的旭日更为炽烈:
“这下大势,正如这浩荡江流。纵有逆流回旋,终将百川归海;纵有魑魅横行,难挡洪涛东去。今日之困顿,不过是为明日之奔涌,蓄势而已!”
送走齐使,欧阳远立即召见凫厘:“齐人匠技到时,命人昼夜研习,尤重其冶铁法——我要东瓯之铁,三月内坚逾齐器!”
又命文寅:“粟种分发农户,择沃土试种,记其习性。另设‘农曹’,专司栽培改良。”
最后,他对苍泓道:“新军抽调三百精锐,伪作越地流民,北渡袭扰。记取:焚坞断道皆可,但求声势,勿贪战果——一人不许折损!”
夜幕再降时,欧阳远独登土垣。江北楚营火光隐约,如星点坠野。齐使带来的青铜豆具仍置案上,触手冰凉。他知道,今日之约,不过是飓风前的片刻喘息。齐人、楚人、乃至南方的闽越,皆虎视眈眈。东瓯如舟行险滩,稍一失楫,便是灭顶之灾。
但风中已带来中原粟种的清香,和铁匠铺中叮当作响的希望。
他握紧腰间剑柄,目光如刀。
棋局,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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