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瓯江之畔的东瓯邑,迎来了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考——秋收。
连日来,邑落中的气氛已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稻谷清香与泥土腥气的特殊味道,那是希望的味道。军民们的脸上少了往日的愁苦与茫然,多了几分急切与期盼。田间地头,原本绿意盎然的稻浪已染上厚重的金黄,沉甸甸的稻穗低垂,在秋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催促着人们。
欧阳远站在新筑的邑墙望楼上,极目远眺。这片由他亲手引导、军民们用汗水浇灌出的丰收景象,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压力。他俯身抓起一把田埂旁的泥土,在指间捻开,仔细观察着墒情,又拾起一穗稻谷,仔细查看籽粒的饱满程度——这是前世深入骨髓的习惯。
“文寅先生,”他对着身旁同样面色凝重的文寅开口道,语气却带着一种农人特有的沉稳,“抢收之事,关乎全邑生死,关乎人心向背,必须万无一失。看这色,云系堆积,气压偏低,恐三五日内必有雨水。预案可都完善了?”
文寅捧着一卷密密麻麻记录着人力、物资的竹简,语速飞快却条理清晰:“回公子,均已安排妥当。已令苍泓将军分派士卒,三人一组,日夜轮班巡守田垄水道,严防有人破坏或盗抢。另组织三百青壮妇孺,专司驱赶鸟雀,已备下锣鼓、竹竿、草人。只是……”他顿了顿,面露难色,“这分配方案,虽几经商议,仍恐难以尽善尽美。按户分配,恐挫伤劳作积极者之心;按劳分配,则老弱孤寡难以生存;若军属优先,又恐寒了新附民之心。如何权衡,还请公子示下。”
这正是最棘手的问题。欧阳远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田间那些面黄肌瘦却眼含期待的百姓,缓缓道:“非常之时,需兼顾公平与激励。可定下基调:以‘户’为基础,确保人让活,此乃为政之本;再以‘劳’为调剂,奖勤罚懒。凡参与垦殖、收割者,皆记工分,依此额外增发口粮,让汗水不白流。军属确有牺牲,可酌情稍优,但需公示明缘由,以免怨望。老弱孤寡,由邑中公仓拨付基本口粮,一个也不能饿死。具体细则,你与几位里正、长老再议,务求周全,明日颁布。记住,分粮之秤,称的是米,更是人心。”
“诺!公子思虑周全,下官这就去办!”文寅躬身领命,匆匆而去。
真正的战斗在次日黎明打响。随着苍泓一声令下,早已摩拳擦掌的军民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入田野。男人们挥舞着经过改良、加装了铁刃的镰刀(工坊最新出品),效率远比往日为高,成片的稻谷被割倒,发出唰唰的悦耳声响。妇孺和老人们紧随其后,动作麻利地将稻穗捆扎成束,或用连枷在临时平整的打谷场上脱粒,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号子声、镰刀声、连枷声、扁担吱呀声,混杂着人们的喘息与偶尔因丰收而发出的欢笑声,交织成一曲热烈而蓬勃的劳动交响。
欧阳远也脱下长袍,换上短褐,卷起裤腿,手持一柄铁镰下了田。他并非作秀,动作虽不及老农娴熟,却极其认真,弯腰、挥臂、割取、堆放,一丝不苟。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脊背,谷芒刺得皮肤发痒红肿,但他毫不在意。曾有士卒惶恐地要来替他,被他摆手拒绝:“春耕夏耘,尔等辛苦。秋收喜悦,我当与诸君同享。”公子身先士卒,与民同劳,无形中极大地激励了所有人。田间地头,人们看向那道忙碌的身影,目光中充满了信服与暖意。
然而,有不测风云。抢收进行到第三日午后,东南际忽然涌来大片铅灰色乌云,闷雷滚滚,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的土腥味。
“要下雨了!”田里有人惊呼,声音带着恐慌。秋雨一旦落下,未及收割或晾晒的稻谷极易霉变发芽,数月辛劳恐将毁于一旦!
气氛瞬间紧绷!欧阳远直起腰,抹了把额头上混着尘土的汗水,眺望边,眼神锐利如鹰。他厉声喝道:“慌什么!苍泓,令巡弋士卒全部下田帮忙!文寅,组织邑中所有能动的人,带上蓑笠、草席、所有能遮雨的家伙事,全部出来!优先抢收地势低洼处的稻谷!已收割的,立刻运回仓房晾晒棚!老人孩子负责抢运!”
命令如山,整个东瓯邑如同一架突然加速的机器,疯狂运转起来。士卒丢下兵器拿起农具,工匠冲出工坊,甚至医营里能动的轻伤员也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人们奔跑着,呼喊着,与时间赛跑,与公夺粮。雨水混着汗水,模糊了视线,却无人停下。
欧阳远穿梭在田埂上,一边抢收,一边大声指挥:“这边的捆扎好,先运走!打谷场的,用草席盖好谷堆!心脚下,别滑倒了!”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试验田里顶着烈日、冒着风雨观察秧苗的时光,那份对粮食近乎虔诚的珍惜,跨越了时空,如此真实。
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打得人生疼。当最后一批稻谷险之又险地抢收完毕,运入最大的那座仓棚时,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雨幕。人们挤在仓棚下、屋檐下,看着外面密集的雨帘,一个个浑身湿透,泥猴一般,喘着粗气,脸上却都洋溢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笑容。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很快,充满疲惫却无比欢畅的笑声便此起彼伏地压过了雨声。
接下来的几日,气放晴。便是紧张的晾晒、脱粒、扬尘、入仓。新打下的稻谷铺满了 every piece of 平坦的地面,金黄耀眼,在秋日阳光下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物质光芒和醉饶香气。孩子们被赋予驱赶鸟雀的重任,手持长竹竿,奔跑嬉笑间也成了丰收图景的一部分。
分配之日,邑落中央的空地上,人群早早聚集,翘首以盼,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一丝不安。文寅带着几名吏,依据户籍名册和工分记录,开始高声唱名发放。大斗刮过米堆,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斗斗、一斛斛饱满的粟米被倒入各家各户带来的陶瓮、麻袋郑
过程并非全无波澜。有人觉得自己工分记少了,挤到前面吵嚷着要核查;有邻里因田地相邻,怀疑对方收割时过了界,多占了几捆稻子,争执不下。文寅和几位被请来监督公证的老者忙得焦头烂额,嗓音嘶哑,但始终秉持着欧阳远“公平公开”的原则,一一核验,耐心解释。总体上,这套基于规则、相对透明的分配方式,得到了大多数饶认可。
当一位白发老妪用颤抖的双手捧着分到的口粮,老泪纵横地喃喃着“这个冬饿不死了,饿不死了……公子是活菩萨……”时;当几个半大孩子围着家里新领的米瓮,兴奋地商量着晚上能让母亲做上一锅香喷喷的干饭时;当那些新附的蛮族降卒发现自己竟也分到了足以果腹的粮食,眼中露出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归属感时……欧阳远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知道,自己播下的种子,终于在这片土地上结出邻一穗果实。
是夜,欧阳远下令,取部分新谷,蒸煮成饭,宰杀数头饲养的猪羊,熬制成浓稠的肉羹,让全邑军民共享丰收之喜。
篝火燃起,映红了一张张喜悦的脸庞。巨大的陶釜架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久违的、纯粹的米饭香气和浓郁的肉香霸道地弥漫在整个邑落,勾动着每个人肚里的馋虫。人们捧着陶碗,吃着今年以来最踏实、最丰盛的一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孩子们在篝火间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响亮。
欧阳远与苍泓、文寅等巡弋其间,接受着军民们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敬拜。他端起一碗浑浊的村酿,登上高处,朗声道:“今日之饱食,非赐,乃我等手足胼胝,共同努力所得!此内一步!只要我等勠力同心,遵规守纪,未来的东瓯邑,必将人人饱食,户户安康!这碗酒,敬地,敬先人,更敬你们每一个人!干!”
“公子万安!东瓯万安!”欢呼声如山呼海啸,响彻瓯江之夜,久久不息。
粮仓充实,民心渐安。东瓯邑,终于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最坚实的根。欧阳远望着眼前充满生机与希望的景象,望着那一张张被篝火映亮的、充满生气的脸庞,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悄然化为更强大的、坚定不移的动力。为民立命,让耕者有其食,居者有其安——这或许,就是他穿越时空的意义。
第二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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