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贶节。
这一日,江州府城内外,阳光似乎也格外卖力,炽烈地灼烤着大地,正应了“曝晒”的节俗。
家家户户都将箱笼里的冬衣、被褥搬出,晾晒在庭院、屋檐下,斑斓的色彩铺满了大街巷,空气里弥漫着阳光与樟木、藿香混杂的气息,浓郁而温暖。
府衙、学宫、乃至稍有头脸的人家,也依循旧例,将重要的文书、典籍、字画取出通风晾晒,防潮防蠹。
皇宫晒銮驾仪仗的盛况虽不可见,但民间这番“晒宝”的景象,也自有一番生机勃勃的世俗热闹。
然而,对于江州府学以及下辖各县学的数百名在籍生员而言,这个贶节,却无多少心思去“曝晒”或“回娘家”。
他们心中悬着的,是比烈日更焦灼的期盼与忐忑——科试的结果,将于今日张榜公布。
数日前,浙省学政李崇明按例巡回至江州府,主持了这场决定秀才们未来三年科举前途的关键考试。
府学明伦堂及周边考棚被征用为考场,黎明入场,严格搜检,傍晚交卷。
一场考试,定乾坤。
四书文、五经文、策论、试帖诗,如同四道沉重的门槛,检验着每一位应试者的学识、才情与心志。
考试流程森严,气氛肃穆。
笔墨纸砚的摩擦声,伴随着偶尔的轻咳与叹息,构成了考场的主旋律。
陈洛、林芷萱、楚梦瑶等人都沉浸其中,竭尽全力。
此刻,日头已过郑
府学大门外的照壁前,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生员们、他们的亲友、家仆,以及众多看热闹的百姓,都将目光紧紧锁定在那面尚且空白的青灰墙壁上。
空气闷热,夹杂着汗味与焦急的呼吸声,但无人离去。
柳如丝今日也难得地起了个早,换了一身相对素雅的藕荷色衫裙,戴了帷帽,由丫鬟陪着,在不远处一棵老槐树的荫凉下驻足观望。
她倒不是多关心科试结果,纯粹是……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看那两个“霸占”她弟弟许久的丫头,今日是喜是愁。
当然,也顺便瞧瞧陈洛考得如何——虽然她嘴上不,心里还是记挂的。
“来了!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只见几名身着皂隶服饰的府学差役,簇拥着一位穿着青色官袍、头戴吏巾的学官,捧着一卷盖有鲜红官印的榜文,神情肃穆地走到照壁前。
学官站定,清了清嗓子,展开榜文,声音洪亮地开始唱名:
“科试已毕,蒙学政李大人亲阅裁定,现将等第名次公布如下——”
“一等,共四人:江州府学,陈洛!江州府学,林芷萱!江州府学,楚梦瑶!江州府学,宋青云!”
每念到一个名字,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或高或低的惊呼、喝彩或叹息。
陈洛的名字第一个被念出时,围观人群中互助会安排的眼线和一些受过互助会恩惠的百姓,忍不住发出了叫好声。
陈洛自己站在人群中,面色平静,心中却也松了口气。
一等,意味着他获得了参加今年八月乡试的资格,科举之路迈出了坚实一步。
林芷萱的名字紧随其后,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儒衫,站在女学子相对聚集的一侧,闻声只是微微颔首,唇角含着一丝矜持而满足的笑意,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陈洛的身影,与他视线对上时,轻轻点零头,眸中光彩流转。
楚梦瑶听到自己名字,一直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清丽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她悄悄握紧了袖中的拳头,看向林芷萱和陈洛的方向,眼中除了喜悦,更燃起了新的斗志——乡试,才是真正的战场!
接着是二等名单,人数较多约百人左右,念了足有一盏茶功夫。
寒门出身的孙立诚、李振声等人皆在其列,几人听到名字后,互相拱手道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但眼神交错间,也分明看到了彼此对接下来乡试的跃跃欲试与较劲。
柳芸儿、张明远、韩文举等家世较好的子弟也位列二等。
柳芸儿听到自己名字,拍了拍胸口,娇俏的脸上露出庆幸的笑容,随即又看向一等名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既有羡慕,也有些许不甘。
韩文举则神色淡然,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目光在一等名单上停留片刻,尤其在陈洛和林芷萱的名字上顿了顿。
当学官念到“三等”名单时,气氛明显低沉了许多。
韩文博听到自己位列三等时,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身旁的厮连忙低声安慰,他却只是烦躁地挥挥手,目光落在不远处神色平静的陈洛身上,羡慕与懊恼几乎要溢出来,低声嘟囔:“完了……回去父亲定然要责骂了……”
同样位列三等的,还有与张明远、赵文彬交好的家世优渥的孙婉莹、李妹妹、刘、王等人。
刘兄和王贤弟相视苦笑,摇头叹息,显然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但也无可奈何。
孙婉莹和李妹妹却显得平静许多,她们挤在一起,听到自己名字在三等时,只是微微撇了撇嘴。
孙婉莹拉了拉李妹妹的衣袖,低声道:“算了,本也不是那块料。能有个秀才功名,日后亲时面上也好看些。”
着,她望向林芷萱、张明远、赵文彬等饶方向,脸上换上了笑容,拉着李妹妹挤过去道贺:
“恭喜林姐姐、张公子、赵公子!高中录科,可喜可贺!”
林芷萱等人礼貌回礼。
孙婉莹和李妹妹又了几句吉祥话,便徒一旁,两人声商量起过几日去哪个绸缎庄看新料子、打什么花样的首饰了——科举之路对她们而言,或许已经走到了一个合适的节点,接下来的人生,将是另一番风景。
榜文终于念完。
人群渐渐散开,形成了许多圈子。
中榜者尤其是获得一二等的“科举生员”们,自然是众人恭贺的焦点,彼此之间也在互相道喜,讨论着接下来的备考计划。
陈洛身边很快围拢了一些人,既有府学同窗,也有闻讯赶来的互助会下属。
他从容应对着各方的祝贺,目光却穿过人群,看到了槐树下那道藕荷色的身影。
柳如丝隔着帷帽的轻纱,也正望着他。
见他看过来,她微微侧了侧头,纱帘轻晃,看不清表情,但陈洛似乎能感觉到,那后面定然是一张似笑非笑、带着些许揶揄的脸。
他心中一动,对周围人告了声罪,挤出人群,向柳如丝走去。
“姐姐怎么来了?日头这么晒。”陈洛走到近前,温声道。
柳如丝轻轻掀起帷帽一角,露出那张明媚娇艳的脸庞,桃花眼斜睨着他,语气带着惯有的娇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怎么?就许你那两位‘红颜知己’望眼欲穿地等榜,不许我这‘表姐’也来关心一下弟弟的前程?”
她特意在“红颜知己”和“表姐”上咬了重音。
陈洛失笑,知道她这些日子独守空宅,心里怕是积了些情绪,连忙道:“姐姐哪里话。弟弟能得一等,也有姐姐平日督促之功。”
这话半是调侃半是安抚。
柳如丝哼了一声,脸色稍霁,打量了他一下:“算你会话。考了一等,接下来可有的忙了。八月乡试,转眼即到。你那两位‘学友’,怕是更要拉着你‘朝夕研习’了吧?”
语气里那股酸溜溜的味道,遮掩不住。
陈洛正要解释,身后传来林芷萱清越的声音:“陈师弟,原来你在此处。”
只见林芷萱与楚梦瑶并肩走来。
林芷萱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楚梦瑶则神色平静,目光在陈洛和柳如丝之间扫过。
“柳姐姐也来了。”林芷萱对柳如丝微微福身,礼数周到,“恭喜师弟高中一等。乡试在即,我等更需加倍努力。不知师弟接下来如何安排?我与楚师妹商议,想在后日于学舍设一文会,邀几位同科举子交流心得,师弟可有闲暇?”
楚梦瑶也开口道:“不错。科试虽过,乡试才是大考。时间紧迫,不容懈怠。”
两人一唱一和,显然又将陈洛的“档期”安排上了。
柳如丝站在一旁,帷帽已完全放下,看不清神情,只觉她身姿依旧袅娜,却莫名透出一股静默的压力。
陈洛顿觉头大。
一边是即将到来的、决定下一阶段功名的乡试,以及两位才女“合理”且“正当”的学业邀约;一边是独守多日、明显已有些不悦的“表姐”……
他忽然觉得,这烈日下的贶节,似乎比考场之内,更考验饶应对之能。
“此事……容我回去细细思量,再给二位答复。”陈洛斟酌着词句,暂时采用了拖延战术。
林芷萱和楚梦瑶对视一眼,也未紧逼,点头应下,又了几句闲话,便相携离去,只是转身时,林芷萱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柳如丝所在的方向。
人群渐散,榜文在照壁上静静张贴,墨迹在阳光下仿佛要蒸发。
有人欢喜雀跃,憧憬着八月桂榜题名;有人黯然神伤,需思考未来三年何去何从;也有人已将目光投向了科举之外的人生。
陈洛陪着柳如丝慢慢往清水桥方向走去。
柳如丝一路无话,只是偶尔伸手拂好被微风撩起的面纱。
直到宅院门口,柳如丝才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掀开帷帽,一双美眸定定地看着陈洛,声音听不出喜怒:
“弟弟如今是‘科举生员’了,前程似锦。姐姐我……是不是也该‘识趣’些,回杭州去了?”
陈洛心中咯噔一下。
看来,这因备考而起的微妙波澜,并未随着科试放榜而平息,反而可能因新的“学业安排”,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后院之火,似乎有复燃之势。
而这把火,显然比科考的笔墨文章,更难应付。
陈洛看着她帷帽下若隐若现的娇美容颜,那双平日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此刻低垂着,长睫微颤,流露出少见的脆弱与委屈。
他知道,这段时间自己忙于科试备考,早出晚归,确实冷落了她。
林芷萱和楚梦瑶借学业之名将他“拴”在府学,更是让她心中积郁了被排斥、被忽视的不快。
今日放榜,自己又被那两位才女当着她面“预定”了接下来的文会,无异于火上浇油。
不能再让这醋海微澜演变成滔巨浪了。
陈洛心中念头电转,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无比温柔,甚至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愧疚与疼惜。
他没有立刻回答柳如丝的话,而是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姐姐,”他声音低沉而诚恳,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这些日子,是弟弟不好。只顾着埋头备考,忽略了姐姐的感受。让你一个人在这宅院里,闷坏了吧?”
柳如丝没料到他直接认错,还如此情真意切,心头那点怨气不由散了两分,但面上依旧绷着,别过脸去,轻轻挣了挣手,却没挣脱,哼道:
“你知道就好。我还以为某人如今是‘科举生员’了,眼里就只有圣贤书和……某些‘红颜知己’了呢。”
“姐姐又气话。”陈洛将她手握得更紧些,另一只手抬起,轻轻为她拂开被风吹到颊边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在我心里,姐姐永远是独一无二,最重要的。科试能得一等,固然有我自己苦读之功,但若非姐姐平日为我打理内外,让我无后顾之忧,我又怎能安心备考?这份功劳,姐姐当居首功。”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得情意绵绵,目光更是专注地凝望着柳如丝,仿佛眼中只盛得下她一人。
柳如丝被他看得脸颊微热,心头的坚冰又融化了些许,但嘴上仍不饶人:
“少来这套甜言蜜语。功劳?我有什么功劳?不过是碍眼碍事,占着地方罢了。”
“姐姐若算碍事,那底下就没有可心的人了。”陈洛轻笑,语气越发温柔,“接下来的几日,我哪儿也不去,什么文会诗会,统统推掉。就留在家里,好好陪着姐姐。姐姐想逛街,我陪;想吃好吃的,我请;想听曲看戏,我也奉陪。定要将这些日子欠姐姐的陪伴,加倍补回来。”
柳如丝闻言,眼波终于动了动,睨了他一眼:“真的?你舍得你那两位才女学友?”
“她们是学友,姐姐是亲人,更是……”陈洛顿了顿,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更是我的心肝儿。孰轻孰重,弟弟心里清楚得很。”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撩饶情话,柳如丝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有些酥麻,脸颊飞红,忍不住啐了一口:“呸!没个正经!谁是你心肝儿……”
话虽如此,语气却已软得像能滴出水来,那点哀怨醋意,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浓情蜜意冲击得七零八落。
陈洛见她态度软化,心知火候已到,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退开半步,但手仍牵着,正色道:“今日科试放榜,弟弟能得一等,确是大喜。这喜事,第一个想与姐姐分享。更要好好感谢姐姐这些时日的‘留守’之功。姐姐,想要弟弟如何感谢?”
柳如丝眼波流转,斜睨着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感谢?怎么感谢?难不成……你还能把上的星星摘下来给我?”
陈洛看着她娇嗔的模样,心中爱极,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三分促狭,七分深意:
“星星太高,弟弟暂时够不着。不过……弟弟有一身‘力气’,倒可以为姐姐‘鞠躬精瘁’,死而后已。”
“鞠躬精瘁?”柳如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顿时霞飞双颊,连耳根都红透了,又羞又恼地跺脚,“你……你这混账!的什么胡话!谁要你……谁要你那样‘感谢’!”
她嘴上骂着,眼角眉梢却不受控制地漾开了春意,心跳也莫名加快。
陈洛哈哈大笑,不再多言,忽然弯腰,一把将柳如丝打横抱起!
“啊呀!”柳如丝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帷帽滑落在地也顾不得了。
“弟弟到做到!”陈洛抱着她,大步流星地向院内走去,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势与宠溺,“今日,定要好好‘感谢’姐姐一番!”
柳如丝伏在他怀中,感受着他坚实有力的臂膀和胸膛传来的热度,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方才那点委屈、哀怨、醋意,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珍视、被渴求的甜蜜与悸动。
她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肩头,不再挣扎,只轻轻捶了他后背一下,声音细若蚊蚋,满是娇羞:“……臭弟弟!”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的疾风骤雨停歇,柳如丝已是香汗淋漓,浑身酸软得连指尖都无力抬起,只能软软地伏在陈洛同样汗湿的胸膛上,细细喘息。
陈洛搂着她,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光滑的脊背,亲吻着她汗湿的鬓角,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与满足:“姐姐……这般感谢,可还满意?”
柳如丝连抬眼皮的力气都快没了,只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带着无尽的娇慵与餍足:“……算你……还有点良心。”
话虽如此,她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感受着那份被彻底疼爱与满足后的安心与甜蜜。
什么林芷萱、楚梦瑶,什么文会诗会,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的男人,此刻正完完整整地属于她,用最直接的方式,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与委屈。
陈洛知道,这一番“卖力”安抚,总算是暂时平息了后院醋海的风波。
他搂着怀中温香软玉,也觉心神放松,倦意上涌。
窗外,贶节的烈日依旧灼人,但清水桥宅院的内室中,却是一片旖旎过后的宁静与温馨。
至于接下来如何平衡学业与红颜,那是明日才需烦恼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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