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阳。
光破晓,江面氤氲的水汽便被端午的喧嚣驱散。
江州城外宽阔的运河主道上,早已是人声鼎沸,彩旗招展。
两岸临时搭起的看台、茶棚、货摊鳞次栉比,贩的吆喝、孩童的嬉闹、锣鼓的预演,汇成一股浩大的声浪。
今年江州府的龙舟赛,因漕辅会的强势崛起和暗中推动,比往年更显隆重热闹。
官府出面,将赛事与“祈佑漕运顺遂”的官方祈愿仪式合办,拔高了规格。
运河主赛场两岸,特意预留了视野最佳的观礼区域,以竹木搭建起数座精巧的楼台,饰以彩绸、艾草、菖蒲,专供府衙官员、本地士绅及有头脸的人物观赏。
清水桥宅院,晨光正好。
柳如丝一身水红色缠枝莲纹的夏衫,外罩一件轻薄如烟的月白纱帔,青丝挽成慵懒的堕马髻,斜插一支碧玉蜻蜓簪,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眼含春。
她斜倚在院中的葡萄架下,纤手拈着一枚巧玲珑、用五色丝线缠裹的粽子,口口地吃着,神情餍足得如同偷了腥的猫儿。
陈洛换了身清爽的湖蓝色直裰,站在一旁,看着她这副“养伤”养得滋滋润润的模样,忍不住失笑:
“姐姐今日气色真是好极了,看来这‘伤’养得甚是成功。”
柳如丝飞了他一个娇俏的白眼,咽下口中的糯米,才慢悠悠道:“那是自然。无人打扰,吃喝不愁,还迎…某个臭弟弟偶尔‘孝敬’,这日子,神仙也不换。”
她故意把“孝敬”二字咬得极轻,带着暧昧的尾音,听得陈洛耳根微热,知道她又暗指这几日被她“榨干”的故事,只得干咳一声,转移话题:
“龙舟赛快开始了,姐姐可要去看?今年似乎格外热闹。”
“去,当然去。”
柳如丝放下粽子,接过丫鬟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站起身来,身段款摆,风情万种,“整日闷在这院子里,骨头都要酥了。正好去瞧瞧热闹,顺便看看……你们的‘漕辅会’,这头一炮,打得响不响。”
她这话意有所指,陈洛自然明白。
今日龙舟赛,表面是节庆娱乐,实则是漕辅会正式登台亮相、展示肌肉的绝佳舞台。
赛前赛后,码头上、河道边,无数双眼睛都会盯着那些刚刚接受过漕辅会“一站式”打包服务的官船、盐帮船只,检验其成色。
而漕帮,这个潜在的、最难啃的骨头,其反应也将在今日初现端倪。
两人并未乘坐自家马车招摇过市,而是叫了辆外观普通、内里舒适的青篷车,悄然融入前往赛场的车马人流。
抵达主赛场时,赛前仪式已近尾声。
知府宋公瑾正带领一众官员,在临时搭建的祭台前焚香祝祷,祈愿“风调雨顺,漕运亨通”。
台下,数十艘精心装饰、龙头高昂的龙舟已在起点线后排列整齐,船上的健儿们赤膊束发,肌肉贲张,手持木桨,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河道,只待号令。
陈洛与柳如丝并未去挤那专为贵宾设立的观礼楼台,而是在稍远处寻了一处地势略高、视野开阔的茶棚坐下。
要了一壶清茶,几样时新瓜果点心,既能看清赛场全貌,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咚!咚!咚!”
三声震的鼓响,知府大人亲手点燃了象征开赛的巨型爆竹。
硝烟未散,起点线上,早已蓄势待发的龙舟如同离弦之箭,猛然窜出!
“嘿哟!嘿哟!”
整齐划一的号子声瞬间压过了两岸的喧嚣。
木桨翻飞,激起雪白的浪花。
数十艘龙舟你追我赶,在宽阔的河道上划出一道道激烈的轨迹。
两岸的呐喊助威声浪滔,几乎要将空掀翻。
柳如丝看得眉飞色舞,纤指时不时指向某条暂时领先的龙舟,点评几句船身设计、划桨节奏。
陈洛含笑听着,目光却更多流连在赛场之外——那些停泊在码头各处、明显刚刚经过修整保养的各类船只上。
尤其是几艘悬挂着盐帮旗帜的中型货船,以及更远处几艘规格更高、有兵丁守卫的官船,船体油漆光亮如新,缆绳整齐紧绷,风帆经过优化后显得格外挺括饱满,在阳光下反射着健康的光泽。
与旁边几艘尚未经过漕辅会“照料”、略显陈旧甚至有些地方木板颜色不一的漕帮船只相比,高下立牛
不少有眼力的船东、水手乃至岸上的商贾,都在对着那些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隐约能听到“漕辅会”、“手艺真不赖”、“听还能打包服务”、“盐帮这回占先了”之类的只言片语。
陈洛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一印象,很重要。
龙舟赛进入白热化,领先的几条船咬得极紧,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最终,一艘船身漆成青色、代表城东某商会的龙舟以微弱的优势率先撞线,夺得头筹。
岸边欢声雷动,获奖者所在的商会更是得意洋洋,鞭炮放得震响。
赛事结束,人群却未立刻散去。
官方组织的祈愿仪式虽已完结,但民间的节日狂欢才刚刚开始。
河边有投粽子祭江的,有给孩子额间点雄黄的,有互相赠送香囊艾草的,更多的则是涌向各处酒楼食肆,准备大快朵颐,畅饮雄黄酒。
陈洛与柳如丝也离开了茶棚,随着人流在岸边漫步。
柳如丝兴致颇高,看到卖五彩丝线、香囊、艾虎的摊,总要凑上去瞧个新鲜,不一会儿,陈洛手里便多了几个精巧的香囊和一把鲜绿的艾草菖蒲。
“前面那家‘靖水楼’的粽子听是一绝,尤其是火腿蛋黄馅的。”柳如丝指着不远处临河酒楼,“我们去尝尝?”
陈洛自然无有不从。
两人正要举步,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靖水楼临河雅座回廊上,几个衣着光鲜但面色不善的汉子,正围着一个穿着漕辅会统一制式短衫、头戴方巾的中年管事,争执不休。
那管事面容憨厚,此刻涨红了脸,手里捧着一本厚账簿,努力解释。
“……王管事,实在抱歉!按照会里规矩和排期,贵帮船队排在官船和已签约的盐帮、大商船后面。这个月内,最多只能完成贵帮三成船只常规保养,大修真的排不开……”
中年管事声音无奈,但不卑不亢。
“放屁!”为首一个满脸横肉、脖挂粗金链子的漕帮头目猛地一拍栏杆,杯盘乱响,“什么狗屁规矩!老子们的船急着用!耽误秋运你担得起?加钱!双倍!三倍!现在就把洒过来!”
“王管事,这真不是钱的问题。”管事苦脸,“会里工匠统一调度,接隶要负责到底,不能半途废单。这是为保证质量,也是对其他客户负责。官船和盐帮合约早签好,有府衙和盐帮作保,我们不敢违约……”
“狗屁负责!”王头目更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管事脸上,“少拿官府和盐帮压老子!在江州跑船,谁不知我们漕帮?我看你们这狗屁漕辅会,就是跟盐帮穿一条裤子,故意卡我们脖子!信不信老子砸了你们招牌!”
他身后几个漕帮汉子跟着鼓噪,撸胳膊挽袖子,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架势。
周围食客纷纷侧目,认出是漕帮的人,大多敢怒不敢言,远远观望。
柳如丝看得眉头一挑,低声道:“漕帮的人,还是这般霸道。”
陈洛目光平静,扫了一眼那漕帮头目和漕辅会管事,轻轻拉了拉柳如丝衣袖:“姐姐,我们就在这儿看看。”
柳如丝会意,知道他想观察漕辅会如何应对,便点点头,两人徒一旁人稍少处,倚着河边一株柳树,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
那漕帮王头目见管事油盐不进,火气更旺,狞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扔下河去醒醒脑!”
身后两名漕帮汉子应声上前,就要去抓那漕辅会管事。
管事脸色发白,却未退缩,反而挺直了腰杆,高声道:“王管事!此处是端午盛会,知府大人与众多百姓在场!你敢在此动手,就不怕王法吗?!”
“王法?老子就是王法!”王霸狂笑,挥手催促手下,“扔!”
眼看那两名漕帮汉子粗壮的手就要抓住管事肩膀——
“住手!”
一声清喝自人群外围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名身着统一藏青色劲装、腰佩短棍的汉子排众而出。
三人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练家子。
他们胸前皆佩戴着一枚的铜质徽记,样式简洁,正是互助会的标志。
为首一名三十出头的精悍汉子,面无表情地走到王头目面前,拱手道:
“王头领,在下互助会护卫队赵刚。奉会首之命,巡护今日会场秩序,兼为漕辅会各位管事提供必要护卫。还请王头领给个面子,莫要在此生事。”
王头目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互助会?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漕帮的事?滚开!”
赵刚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稳:“王头领,今日端午佳节,官民同乐。”
“我家会首与知府大人亦有约定,需确保盛会秩序井然,莫让些许纷扰坏了诸位大人与百姓雅兴。”
“漕辅会乃官府支持之合法行会,其管事依规办事,并无过错。”
“王头领若对服务排期有异议,可按漕辅会章程,书面呈递,协商解决。”
“当众动粗,非但于理不合,恐亦为贵帮招来非议。”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互助会在茨“公务”性质,抬出了知府,又将争端拉回商业规则范畴,同时暗示动手的后果。
王头目气得脸色发青,他横行惯了,何曾被一个“护卫”这般当众教训?
尤其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指指点点,更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少他妈废话!老子今就动了,看你们能怎样!”
王头目怒吼一声,竟亲自上前,一拳就朝赵刚面门砸去!
拳风呼啸,显是含怒出手,力道不轻。
赵刚眼中精光一闪,却不闪不避,左臂抬起一格,动作简洁利落。
“砰!”
拳臂相交,发出一声闷响。
赵刚身形晃都未晃,脚下如生根般稳住。
王头目却觉得拳头如同砸在了包着牛皮的铁柱上,震得手腕发麻,反震之力让他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王头目心中大惊!
他这一拳虽未尽全力,但也足以开碑裂石,对方竟如此轻易接下?
这互助会的护卫,身手竟如此撩?
赵刚格开一拳后,并未追击,反而收势后退一步,再次拱手,语气依旧平静:
“王头领,何必动怒?在下职责所在,得罪了。还是那句话,有事按规矩办,对大家都好。”
他身后的两名护卫也默契地上前半步,隐隐成犄角之势,虽未拔出兵刃,但那股沉凝的气势,已让王霸身后的漕帮汉子感到压力。
王头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得出,眼前这三个互助会护卫绝非易与之辈,真动起手来,自己这边未必讨得了好。
更重要的是,对方占着“维护秩序”的大义名分,自己若继续纠缠,闹到官府那里,漕帮本就因漕辅会之事憋屈,再落下个“滋扰盛会、对抗官差”的名声,帮里那些老家伙绝对不会轻饶自己。
他死死瞪着赵刚,又狠狠剜了一眼那漕辅会管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很!互助会……漕辅会……老子记下了!”
罢,猛地一挥手:“我们走!”
带着几个满脸不甘的漕帮汉子,灰头土脸地挤开人群,快步离去,连头都没回。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嘘声和议论声,多是嘲笑漕帮欺软怕硬、踢到铁板。
那漕辅会管事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对赵刚躬身行礼:“多谢赵队长解围!”
赵刚扶起他,淡淡道:“分内之事。李管事继续忙吧,若有再寻衅者,及时发信号。”
完,对周围拱了拱手,便带着两名护卫,如同来时一般,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人群中,继续他们的巡护任务。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柳如丝看得津津有味,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陈洛,低笑道:“你手下这帮人,调教得不错嘛。进退有据,分寸拿捏得刚好。既立了威,又没彻底撕破脸。那王霸走时,脸都绿了。”
陈洛微微一笑,目光追随着赵刚等人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互助会要立足,光有钱有人不够,还得有规矩,有执行力,更要有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维护规矩的底气。今日这场面,正好让所有人都看看,跟咱们讲规矩,大家按规矩来;想耍横,咱们也不缺硬骨头。”
“看来漕辅会这规矩,是立住了。”柳如丝点头,又揶揄道,“不过经此一事,漕帮怕是要把你们恨到骨子里了。”
“恨,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陈洛语气平静,“漕辅会握住了他们不可或缺的东西,规则又在我们这边。他们除了按我们的规矩玩,或者付出更大代价掀桌子,没有第三条路。而掀桌子的代价,他们现在付不起。”
柳如丝深以为然。
今日这场冲突,看似互助会护卫队强势解围,实则背后是漕辅会已成形的行业掌控力、互助会的武力保障、以及官府默许支持的综合体现。
漕帮的愤怒与退却,恰恰证明了这套组合拳的有效。
“走吧,去吃粽子。”陈洛笑道,“吃完,也该回去听听,漕辅会这头一个月,到底‘刮’了多少钱。”
柳如丝眼睛一亮:“对!这才是要紧事!”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停留,绕开尚在议论纷纷的人群,向酒楼走去。
身后,运河上残留的龙舟彩旗随风轻摆,仿佛在预示着,江州漕阅格局,已随着漕辅会的崛起与今日这场的立威,悄然开始了新的篇章。
接下来的发展,果如陈洛所料。
漕辅会凭借端午节期间展示出的高效、优质服务,以及面对漕帮挑衅时展现出的底气与规则性,声誉鹊起。
越来越多的船东,包括一些原本观望的中民船船队,开始主动接洽,寻求加入漕辅会的服务网络或签订长期契约。
而漕帮,在经历了靖水楼前的尴尬后,内部出现了分歧。
以周文彦为代表的强硬派主张动用更激烈的手段,甚至联合其他不满的势力,给漕辅会一点“颜色”看看。
但以徐元俭为首的务实派则极力反对。
他们指出,漕辅会背后站着互助会、鹰门,明面上有官府大力支持,暗地里与盐帮眉来眼去已成事实。
硬碰硬,漕帮胜算渺茫,且极易引发官府介入,将商业纠纷升级为治安甚至谋逆案件。
届时,损失将不可估量。
更重要的是,秋运在即。
船只若不及时得到妥善维修保养,一旦在繁忙的漕运季出现大规模故障或延误,不仅经济损失惨重,更可能动摇漕帮在漕运体系中的根本信誉和地位。
相比之下,多付给漕辅会一些“技术服务费”,虽然肉痛,但至少能保证船队正常运转,秋运收入足以覆盖这部分额外成本。
经过激烈的内部争论和利益权衡,务实派最终占据了上风。
漕帮捏着鼻子,派出了以徐元俭为首的“谈判代表”,正式与漕辅会接洽,按照漕辅会的规则,重新核定服务需求,签署了涵盖大部分主力船只的维修保养契约。
价格,自然是按照漕辅会对“非友好合作伙伴”的“市场公允价”执行,比给盐帮的“友情价”高出一大截,更远超以往零散雇佣工匠的费用。
契约签订时,徐元俭那张向来精明的老脸上,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但他别无选择。
消息传出,江州江湖一片哗然。
横行江州水道多年的漕帮,竟然真的向一个成立不到几个月的行会低头了!
而且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接受远高于市场以往的定价!
盐帮内部虽有分歧,但还算接受,程淮、周广财等人对陈洛的手段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不仅以优惠价格获得了优先优质服务,更在面子上狠狠压了老对手一头。
官府方面,宋公瑾得知漕辅会顺利“规范”了漕帮,且并未引发大的冲突,更是满意。
在他看来,这是新行会成功调解行业矛盾、促进稳定的典范,政绩簿上又可添一笔。
而漕辅会内部,则是另一番热火朝的景象。
首月账目结算出来时,连早有心理准备的陈洛,也微微吃了一惊。
刨除支付给工匠的薪酬、物料采购成本、行会运营费用以及上缴官府的税费,净利竟然高达一万八千两白银!
其中,来自漕帮的“贡献”,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
“乖乖……”陈震翻看着账册,眼中异彩连连,“这才一个月,还只是刚开始……这要是等到盛夏维修高峰,冬季保养旺季,再加上以后可能拓展的其他水路服务……公子,咱们这是挖到金山了啊!”
陈洛放下账册,心中亦是豪情涌动。
这仅仅是开始,漕辅会已稳稳扎根,而江州这盘棋,他手中的棋子,又落下关键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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