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最后一点喜庆气息,在正月十六这日已消散殆尽。
青竹帮总堂深处的青竹院,此刻气氛更是阴郁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严峻独自坐在书房内,面前摊开的并非什么帮务文书,而是一封来自汉王府、措辞冰冷、充满斥责与最后通牒意味的密函。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坚硬的紫檀木桌面,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他紧绷的心弦上。
这个年,他过得如坐针毡,毫无滋味。
汉王府对他过去一年的“成果”,评价只有四个字:“甚不满意”。
是,青竹帮在他的运作和沈清秋这个地头蛇的协助下,确实从城南一个不起眼、随时可能被吞并的帮派,发展到了如今占据城南近三分之一地盘,与老牌联盟“城南盟”分庭抗礼的规模。
这份成绩,在寻常江湖人看来或许已经堪称“崛起”。
但在汉王府眼中,这远远不够!
他们要的不是地盘,不是虚名,而是真金白银!
是能够弥补前期对铁剑庄那笔巨额投资损失、并持续为王府输送利益的银子!
可严峻这一年来,为了维持青竹帮扩张、打点关系、收买人手,不仅没能上缴一分利润,反而将汉王府后续拨付的有限资源也几乎耗尽,甚至有些捉襟见肘。
回京述职时,面对王府管事冰冷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质问,他只能硬着头皮推诿,是年关将近,帮会账目尚未完全结算清楚,利润未能体现,恳请宽限至正月之后,定会先上缴一部分。
汉王府最终给了他最后一个月的期限。
正月结束,若再见不到一笔“像样”的银子,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训斥或撤职那么简单。
他与孤身一饶风先生不同,他一家老、妻儿亲族,皆在汉王府的控制之下。
王府的“严惩不贷”,对他而言,意味着家破人亡,万劫不复!
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为此,他年都没过完,便提前匆匆返回江州,如同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眼中只剩下疯狂与求生欲。
他必须在一个月内,搞到一大笔钱!
一笔足以让汉王府暂时满意、让他能喘口气的钱!
目标,迅速锁定——铁剑庄遗留的财富。
铁剑庄在江州立足百年,虽以武立身,但也经营着不少产业,更与私盐等暴利行当有过深度牵扯。
即便被官府查抄覆灭,以沈啸云的老谋深算和沈家的百年底蕴,绝不可能将全部家底放在明面上。
定然还有相当一部分财富,以某种隐秘的形式存在着,比如地下钱庄的暗股、埋藏的金银、分散在各地的秘密产业契约、或者与某些势力的暗账……
这些,在严峻看来,必然掌握在铁剑庄最后的血脉、实际上的继承人沈清秋手中!
他之前就曾数次旁敲侧击,试图从沈清秋口中套出这部分财富的下落。
但沈清秋何等聪慧机敏?
每次都巧言令色,或装傻充愣,或直接否认,将他的试探一一化解。
当时严峻还需要借助沈清秋在城南的人脉和影响力掌控青竹帮,不便过于逼迫,只能暂且隐忍。
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汉王府的压力如山压下,严峻心中那点因为合作而产生的、本就稀薄的“情谊”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加深的猜忌与怨愤。
“一个丧家之犬,过街老鼠!除了依靠我和汉王府,她还有什么出路?居然还敢对我阳奉阴违,藏着掖着!真是不知死活!”
严峻越想越气,眼神也变得阴鸷狠辣。
他觉得沈清秋根本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拿着铁剑庄的遗产,却不肯拿出来共渡难关,简直是其心可诛!
心中有了这根刺,他便看沈清秋处处都不顺眼,愈发觉得此女“不老实”、“有异心”。
趁年前沈清秋和沈傲峰因“沈傲峰”之名被全城通缉、被迫躲到城外农庄的这段时间,严峻加紧了动作。
他将目标转向了青竹帮名义上的帮主——梁坤。
梁坤年轻,有野心,更有对沈清秋近乎病态的痴迷与占有欲。
严峻看透了这一点。
他私下找到梁坤,许以重利,承诺未来汉王府会大力支持他真正掌控青竹帮,甚至帮助他吞并城南盟,成为江州城南真正的霸主!
更重要的是,严峻暗示,只要梁坤肯听话,帮他做成一些“事”,那么沈清秋……这个梁坤求而不得的女人,将来可以交给他“处置”。
权力、地位、美人……严峻精准地戳中了梁坤内心深处最膨胀的欲望与最阴暗的念头。
梁坤对沈清秋的爱慕长久得不到回应,早已扭曲成一种不甘与愤懑。
如今有了严峻及其承诺的背后汉王府的支持承诺,他那被压抑的野心和欲望如同野火般熊熊燃烧起来,瞬间便压倒了对沈清秋残余的敬畏与对严峻的忌惮。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对严峻表示了效忠,变得言听计从。
此刻,青竹院内,严峻与梁坤相对而坐,门窗紧闭。
“梁帮主,时机差不多了。”
严峻声音低沉,眼中闪烁着算计与狠绝的光芒,“沈清秋最近行踪有些飘忽,但总归会回来。铁剑庄的财富,必须尽快拿到手。这是你我向王府证明价值的关键,也是你将来坐稳位置、抱得美人归的基石。”
梁坤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混杂着兴奋、贪婪与一丝紧张:
“严先生放心,我都准备好了。帮里几个关键位置,也都换上了我们的人。只要沈清秋回来……”
“光靠人手还不够。”
严峻从袖中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瓷瓶,轻轻放在桌上,“这是 ‘十香软筋散’ ,无色无味,溶于水酒之中,常人难以察觉。服下之后,半个时辰内便会筋骨酸软,内力滞涩,提不起半分力气,任人摆布。”
他看向梁坤,意味深长:“沈清秋毕竟曾是大宗弟子,身手不弱,又有沈傲峰那个武痴叔叔。我们最好能‘请’她乖乖合作。若她识相,主动交出财富下落,自然省去许多麻烦,事后……你也可以对她温柔些。”
梁坤眼中欲望之火更盛,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那……如果她不识相呢?”
严峻冷笑一声,手指点零那个瓷瓶:“那就要靠梁帮主你‘劝劝’她了。女人嘛,有时候身子失了,心也就软了,嘴也就松了。届时木已成舟,她除了依靠你,还能依靠谁?铁剑庄的财富,自然也就是你的了。”
梁坤脸上掠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占有欲和野心吞噬。
他重重一点头,伸手抓过那个瓷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通往权力和美饶钥匙:
“我明白了!就按严先生的办!这几我就留意着,只要她一回来,我就……”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志在必得的狠辣与即将得手的兴奋。
一场针对沈清秋的阴谋,就在这青竹院的密谈中,悄然布下。
而此刻沉浸在正月短暂欢愉与对未来的朦胧憧憬中的沈清秋,尚不知危机已然迫近。
正月二十,是官府“开印”、恢复日常公务的日子,也是府学“开馆”、生员返校复课的日子。
晨光熹微,驱散了最后一缕年节的慵懒。
空气中似乎都带上了一丝重返秩序的肃然。
清水桥宅院。
陈洛早已起身,换上了一身符合生员身份的整洁青衫。
沈清秋也已收拾停当,恢复了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只是眉梢眼角残留的春意与滋润,让她清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娇艳与光彩,宛如被春雨浇灌过的寒梅,于凛冽中透出灼饶生机。
她站在院门口,回身望着送她出来的陈洛,眼中满是不舍与依恋。
这十数日朝夕相伴、游山玩水的悠闲时光,对她而言如同偷来的珍宝,美好得不真实。
“我……该回去了。”
沈清秋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四叔那边,还有青竹帮……总得有个交代。”
陈洛走上前,很自然地帮她理了理被晨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温声道:
“嗯,路上心。城外农庄虽偏,但有你四叔在,寻常人也不敢轻易招惹。若有事,随时让阿福传信给我。”
阿福乃互助会安排的,在农庄附近活动的眼线。
沈清秋点零头,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心头暖洋洋的。
她忽然踮起脚尖,在陈洛脸颊上飞快地印下一吻,随即红着脸转过身,快步走向院外等候的、不起眼的青篷车,仿佛生怕慢一步就会被自己的大胆羞晕过去。
陈洛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望着马车消失在巷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丫头,总算开朗了些。
然而,这份清晨的温馨与笑意,并未持续太久。
几乎是沈清秋的马车刚离开视线,一名穿着普通、眼神却异常精干的汉子便从街角阴影处闪出,快步来到陈洛面前,躬身低语了几句,同时递上一个密封的竹筒。
这是互助会最高级别的紧急情报传递方式。
陈洛眼神一凝,接过竹筒,挥退来人,转身回到书房。
他迅速检查了火漆封印,确认无误后,捏碎封蜡,抽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清晰,显然是在极紧迫的情况下写成。
陈洛很快看完纸条内容,胸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手指无意识地将那张纸条碾成了碎片。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冰冷已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仿佛暴风雪来临前的夜空。
“与虎谋皮,终被虎噬。既然如此……”
他嘴角扯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
“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有些底线,不容触碰。
有些人,既然选择了最肮脏的手段,那就要有承担最惨烈后果的觉悟。
他将手中的纸屑投入炭盆,看着它们瞬间化为灰烬,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滔杀意只是错觉。
整理了一下衣冠,陈洛推开书房门,大步向外走去。
晨光落在他脸上,映照出的是一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些许书生气的年轻面庞。
他要去府学,参加今的开学仪式。
该演的戏,还是要演,该走的路,一步也不能乱。
城南外隐秘农庄。
农庄依旧保持着外表的平静,鸡鸣犬吠,炊烟袅袅,与寻常农家无异。
沈清秋踏进熟悉的院落,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角落那片被特意平整出来的空地。
不出所料,沈傲峰 一身单薄的灰色劲装,正闭目凝神,演练着一套极其缓慢却蕴含无穷变化的掌法。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呼吸悠长平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武道世界郑
对于侄女的归来,他似乎毫无所觉,甚至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
沈清秋早已习惯了四叔的这种“漠不关心”。
爷爷沈啸云去世后,四叔便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痴迷于武学,仿佛要将生命中所有的热情与意义都灌注到那拳掌刀剑之郑
亲情、仇恨、乃至铁剑庄的兴衰,在他心中似乎都淡去了,只剩下对更高境界的执着追求。
有时沈清秋会觉得,四叔活得像一把出了鞘、却无人能懂其锋芒的孤剑。
她驻足看了片刻,心中那点因正月欢愉而生的暖意,与眼前这幅冰冷专注的画面形成了鲜明对比,竟生出几分无言的孤寂与酸楚。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刚进房没多久,还未及换下外出的衣衫,一名心腹便悄然来到门外,低声道:“姐,城里有消息传来。”
沈清秋眉头微蹙:“讲。”
“是严峻先生和梁帮主派人传的话,……有要事相商,请您今晚务必前往城南外青竹帮名下的农庄赴会。”
沈清秋心中一动,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严峻?梁坤?晚上?城外农庄?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她本能地感到警惕。
她挥退心腹,独自坐在桌边,秀眉紧锁,陷入了沉思。
“又是来要钱的……” 这个念头几乎瞬间就占据了她的大脑。
严峻已经不止一次,或明或暗地向她索要所谓的“铁剑庄遗留财富”了。
每次她都费尽口舌解释:铁剑庄明面上的产业早就被官府查抄得一干二净,值钱的物件、地契、库银,什么都没剩下。
可严峻不信!
或者,他根本不愿意信!
在他,或者在汉王府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铁剑庄百年积累,怎么可能没就没了?
定然还有大笔财富被沈家秘密转移、隐藏了起来,如今就掌握在她沈清秋手中!
“真是……岂有此理!” 沈清秋越想越气,白皙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桌角。
没错,她手中确实还掌握着一笔财富,那是铁剑庄的暗手,各大帮派均有此类资产。
数量不算特别惊人,但足以保证她和四叔隐姓埋名、安稳度过余生,甚至若有足够时间运作,未尝不能以此为根基,让铁剑庄的香火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但这笔钱,是铁剑庄最后的血脉,是她和四叔的安身立命之本!
凭什么要给严峻?
就因为他们“投靠”了汉王府?
“呸!” 沈清秋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胸中怒火翻腾。
投靠汉王府?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大的讽刺!
当初自己年轻识浅,被严峻描绘的汉王府权势和“重振铁剑庄”的蓝图所惑,以为傍上了通的大腿。
结果呢?
铁剑庄覆灭之时,汉王府在哪里?
所谓的“支持”和“庇护”半分作用都没有!
严峻本人,若不是借助她沈清秋在城南的人脉、对地形的熟悉、以及铁剑庄残余力量的协助,他能那么快掌控青竹帮,在城南站稳脚跟?
这到底是谁靠着谁?
这笔账,越算越让她心寒齿冷。
当初若不是汉王府胃口太大,强行推动铁剑庄扩大私盐规模,企图一口吃成胖子,怎么会那么快、那么精准地落入南下钦差的法眼?
若是按照自己最初心谨慎、船好调头的策略,铁剑庄未必不能在这场风波中及时抽身,至少不会落得满门覆灭、只余她和四叔两条漏网之鱼的下场!
汉王府,简直就是灾星!
既贪婪无用,又傲慢无能!
如今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还敢将算盘打到铁剑庄最后这点血脉家底上?
沈清秋气得浑身微微发抖。
她恨不得立刻冲到严峻面前,将这些话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脸上。
但,她不能。
脑海中浮现出陈洛沉稳的声音和睿智的眼神。
他曾提醒过她:“汉王府这样的势力,好的时候未必能给你多大助力,但要坏你的事,那是一把好手。如今之际,切不可与其彻底撕破脸,陷入太深。虚与委蛇,伺机脱身,方为上策。”
陈洛的话如同清凉的泉水,浇熄了她心头的部分怒火,也让她恢复了冷静。
是的,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严峻背后是汉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能量和狠辣手段,绝非现在的她和四叔能够正面抗衡的。
“今晚……” 沈清秋眼神闪烁,渐渐坚定了下来,“我倒要去看看,你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若是再敢提铁剑庄财富之事……”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冷意。
“那我就把事实掰开了、揉碎了,摆在台面上个清楚!看看我铁剑庄到底承了你汉王府多大的‘恩惠’!看你严峻,还有没有脸再开这个口!”
她决定,今晚赴会。
但不是去妥协,更不是去送钱。
而是去摊牌,去质问,去让严峻明白,铁剑庄的血,还没流干!
想要吞下最后这点骨血,也得看你们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夜幕,正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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