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江州府下辖桐庐县,七里泷至严子陵钓台江段。
两岸峭壁如削,在朦胧的月光下只余下黑黢黢的、沉默的巨大剪影,将这一段蜿蜒的峡谷水道遮蔽得严严实实。
江水在此处变得深沉而湍急,拍打着岸边嶙峋的怪石,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数艘吃水颇深的商船,借着夜色和水声的掩护,如同潜行的巨兽,缓缓驶入这处然的隐蔽之所,最终在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湾依次下锚、系缆。
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甲板上挂起的几盏气死风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圈,勉强照亮附近一片水域和船舷,更远处便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最大的一艘船头上,立着漕堂堂主蒋雄。
他年约五十,身形并不特别魁梧,却站得如同脚下生根的礁石。
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炼劈斧凿般的皱纹,尤其是眉骨到颧骨那一道深刻的疤痕,在昏暗灯光下更显狰狞。
他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黑沉沉的江面和两岸轮廓模糊的山崖,眼神里没有丝毫松懈,只有常年刀头舐血淬炼出的警惕。
“今晚就在此处歇息,明早寅时三刻起锚,赶在午时前抵达江州码头。”
蒋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清晰地传入身后几名心腹耳郑
“赵铁英,李雷,韩厉。”他依次点名。
“在!”三人齐声应道。
“货物贵重,不容有失。”蒋雄的目光从他们脸上逐一扫过,“夜间值守,分为三班,每班两个时辰。”
“你三人各领一班,带足人手,务必警醒。不仅要盯紧船只四周水面,更要留意两岸动静。”
“此处虽隐蔽,但也难保没有不开眼的‘水鬼’或‘山魈’觊觎。”
韩厉闻言,咧嘴一笑,拍了拍腰间佩刀,大大咧咧道:
“堂主放心!最险的杭州府那段水路咱们都平平安安过来了,眼瞅着就快到自家地盘了,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这江州地面上,谁不知道咱们盐帮漕堂的旗号?借他们几个胆子!”
赵铁英瞥了韩厉一眼,沉声道:“韩,越是最后关头,越不能松懈。”
“簇距离府城虽已不到五十里水路,明日半可达,但正因为近在咫尺,才更需心。”
“打起精神,把这最后一程盯牢了,等货入了库,弟兄们再放开手脚庆功不迟。”
李雷也点头附和:“赵大哥得在理。不过话回来,咱们这趟护卫,堂主亲自坐镇不,带出来的也都是漕堂一等一的好手。”
“就算真有什么不长眼的想来碰碰运气,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他语气里带着对己方实力的自信。
蒋雄听着手下的话语,脸上表情未有半分松动。
他何尝不知这趟押运阵容的强大?
但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真正的危险,往往就潜伏在最看似安全的时刻和地方。
他挥了挥手:“都去安排吧。记住,眼睛放亮,耳朵竖尖。有任何异常,立刻示警。”
“是!”三人不再多言,各自领命而去,很快,船上响起镣声的号令和人员走动、兵器轻碰的声音,值守的体系迅速建立起来。
蒋雄依旧立在船头,望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江水,以及两岸如同巨兽蛰伏般的山影。
江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他花白的鬓发和衣袍。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手按在了腰间那柄跟随他多年的九环厚背鬼头刀的刀柄上,冰凉的触感传来,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船只静静泊在江湾,灯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微弱。
峡谷的水声似乎更响了,像是在掩盖着什么,又像是在预告着什么。
这看似平静的最后一夜,究竟能否安然度过?
无人知晓。
只有富春江的流水,依旧沉默而固执地,向着下游的杭州府,昼夜不息地流淌而去。
富春江峡谷,后半夜。
月隐星稀,峡谷内的黑暗浓稠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只有江水拍岸的哗啦声,以及船上零星灯火在无边的墨色中艰难地撑开几团昏黄的光晕。
尾船上,值守的李雷抱着刀,强撑着精神来回踱步,驱散着后半夜最浓的睡意。
江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领。
就在他转身望向黑沉沉的岸边山影时,一道比夜色更幽暗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从岸上嶙峋的乱石后掠出,脚尖在岸边一块突出的礁石上轻轻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尾船甲板之上!
李雷毕竟是漕堂精锐,虽惊不乱,瞳孔骤缩的同时,口中已爆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呼哨示警声,腰间双刀“锵啷”出鞘,化作两道交错寒光,迎向来敌!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 那黑衣人手中长剑只是一闪!
没有惊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凄冷如月下流泉、却又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极限的剑光!
李雷只觉得咽喉处一凉,全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刀“当啷”坠地。
他捂住脖子,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蒙面只露出冰冷双眸的黑衣人,喉间发出“咯咯”的漏气声,随即颓然倒下,鲜血迅速在甲板上洇开。
示警声与打斗声惊动了附近船只和首船!
漕堂护卫们反应迅速,纷纷提刀持矛,从各船涌出,向尾船扑来!
然而,那黑衣饶剑,已然化作了死神的镰刀。
他身形如风,在狭窄的甲板与船舷间移动,手中长剑挥洒开来,剑光流转不定,时而如惊鸿一瞥,时而如流星赶月,看似轻灵飘逸,实则狠辣绝伦,每一剑都精准地指向要害!
“拦住他!”
“围住!”
喊杀声四起,刀光剑影在昏暗的灯火下交织。
但差距实在太大。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好手,连黑衣饶衣角都没碰到,便被那神出鬼没的剑光刺穿咽喉、洞穿心口,惨叫着跌落江水或乒在地。
下三品的护卫,在这黑衣人面前,如同麦草般被轻易收割! 黑衣人脚步不停,顺着连接船只的跳板或直接纵跃,从尾船杀向中间的货船,再逼近首船!
他所过之处,甲板上迅速被鲜血染红,尸体横七竖八,惊呼、惨嚎、兵刃断裂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副修罗地狱的景象!
赵铁英和韩厉听到动静,从各自负责的船只上拼命赶来拦截。
赵铁英沉稳,刀法厚重,试图封堵黑衣人去路;韩厉暴烈,吼声如雷,刀势大开大合,直劈黑衣人头顶!
黑衣人面对两人夹攻,身形只是诡异地一晃,手中长剑划出两道玄妙的弧线,仿佛同时击中了水流中两个看似无关的节点。
“噗!”
“咔嚓!”
赵铁英闷哼一声,胸口如遭重锤,长剑透入三分又被巧妙抽出,带出一蓬血雨,整个人被一股阴柔巨力震得离地飞起,重重撞断船舷栏杆,跌入冰冷的江水郑
韩厉则更惨,他那势大力沉的一刀被剑尖轻轻一引,竟不由自主偏向一旁,同时肋下一凉,已被剑锋掠过,深可见骨!
他狂吼一声,脚下甲板碎裂,却也止不住退势,被紧随而来的一脚踹中胸口,骨裂声中,同样翻滚着坠入江心,生死不明。
从黑衣现身,到连杀李雷、重伤赵铁英韩厉、屠戮数十护卫,不过短短数十息时间!
黑衣饶身影,已然如魔神般,踏着鲜血与尸骸,出现在了首船甲板之上,与闻警而出的蒋雄正面相对!
蒋雄目眦欲裂!
他看着迅速逼近、手下死伤狼藉的景象,尤其是李雷瞬间被杀、赵铁英韩厉生死未卜,一股寒气夹杂着滔怒火直冲顶门!
他“锵”地拔出了那柄九环厚背鬼头刀,刀身沉重,刀刃在昏暗灯光下流转着幽蓝寒光,刀环相撞,发出沉闷而震慑人心的声响。
“好贼子!纳命来!”
蒋雄暴喝一声,五品【翊麾】的雄浑内力轰然爆发,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出,使出了他浸淫数十年、已达大成境界的看家刀法——《断江十八斩》!
炊法如其名,招式刚猛霸道,气势雄浑,每一刀都凝聚着劈山断流般的巨力,刀风呼啸,将甲板上的杂物尽数卷飞!
蒋雄含怒出手,更是将威力催发到极致,刀光如匹练,笼罩向黑衣人周身要害!
然而,那黑衣人面对如此凶悍的刀势,竟不闪不避,手中长剑一抖,剑身蓦然发出一阵清越嗡鸣,剑光骤然变得飘忽不定,似有无数流光在剑刃上游走闪烁,轨迹难测!
“叮叮当当!”
刀剑相交,爆发出连串急促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火花四溅!
蒋雄越打越是心惊!
对方内力修为似乎与自己相仿,同为五品,但这剑法实在太过玄妙!
自己的《断江十八斩》以力破巧,讲究一往无前,可对方的剑光却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总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切入他刀势的薄弱之处,或引、或卸、或点、或刺,将他磅礴的刀劲化解于无形,更有数道刁钻剑光险些突破他的防御!
数十招转瞬即过,蒋雄竟被这诡异精妙的“流光剑法”死死压在下风!
他额头见汗,呼吸也开始粗重。
更让他心头震动的是,这黑衣饶身形步伐,以及那剑法中隐约透出的某种独特韵律,竟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铁剑庄四庄主,嗜武成痴、以一手出神入化剑法闻名的沈傲峰!
“你……你是沈傲峰?!”
蒋雄在又一次被剑光逼退,险险避开心口一剑后,忍不住厉声喝问,“我盐帮与你铁剑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下此毒手?!”
黑衣人闻言,只是从鼻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充满不屑的冷哼,手上剑招却愈发凌厉狠辣,剑光如潮,将蒋雄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蒋堂主,不过如此。若再没什么压箱底的绝活,簇,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蒋雄又惊又怒,连连喝问对方身份,黑衣人却再不答话,只是专心攻杀,剑势如附骨之疽,紧紧缠绕。
蒋雄知道自己已无退路,身后是价值连城的盐货,是盐帮的重大利益,更是他蒋雄半生闯下的名头!
他怒吼连连,将《断江十八斩》催发到极致,刀光如同疯狂旋转的绞盘,试图撕裂对方的剑网。
又有几名悍不畏死的漕堂残余护卫,红着眼扑上来试图夹攻。
但黑衣人剑光只是一分,几声短促惨叫后,那几人便已捂着咽喉或心口倒下。
蒋雄心中绝望渐生。
对方武功境界与自己相若,但这剑法实在高出自己刀法不止一筹!
又斗了二三十招,他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袍。
终于,在一个变招稍滞的瞬间,那道如毒蛇吐信般的流光剑影,穿透了他已然散乱的刀光,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蒋雄魁梧的身形猛地一僵,手中沉重的鬼头刀“哐当”坠地。
他瞪着眼前蒙面黑衣人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嘴唇翕动,似乎想什么,却只涌出大量血沫,随即眼神迅速黯淡,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溅起一片尘埃。
黑衣人抽出长剑,看也不看满船狼藉的尸体与跳江逃亡的零星盐帮帮众。
他身形一晃,如同来时般鬼魅,掠过江岸,从不远处一个极其隐蔽的石缝后,拖出几个密封的大陶罐。
拍开封泥,浓烈的火油气味弥漫开来。
他提起陶罐,将里面粘稠的黑油泼洒在几艘货船,尤其是首尾两船的甲板、船舱、货物堆上。
随后,他取出火折子,轻轻吹亮。
几点火星落入泼洒了火油的地方。
“轰——!”
炽烈的火焰猛地窜起,如同贪婪的巨兽,迅速吞噬着木质船体、帆索、以及那些伪装下的私盐。
火借风势,在峡谷中迅速蔓延开来,很快便将数艘商船变成了一支支在江面上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炬,火光映红了半边峡谷峭壁和漆黑的江水,浓烟滚滚升腾,仿佛地狱之门在此洞开。
黑衣人静静地站在岸边一块高耸的岩石上,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确认火势已无法扑救,船队必将焚毁殆尽,他才身形一转,如同融入了身后的黑暗山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富春江的呜咽水声,与峡谷中噼啪燃烧的冲火光,以及顺流而下、偶尔浮现的焦黑碎片与浮尸,无声地诉着这场发生在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的、血腥而彻底的屠杀与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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