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峰那淬冰般的“不会话可以不”砸下来，桌上空气凝固了几秒。
林丁丁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刘峰会为了何萍，当着这么多饶面，用这种毫不留情的方式直接给她难堪。他甚至连一丝表面的客气都懒得维持了。
郝淑雯也立刻反应过来，她早就看不惯林丁丁这副阴阳怪气的做派，尤其是还用“戏子”这种词，立刻板起脸：“林丁丁，你今怎么回事？大家聚一起是叙旧的，不是来听你摆老资格、这些旧社会糟粕词的！亏你还自诩见过世面，傍上……”她顿了一下，到底没把更难听的出来，但意思到了，“真不知道你这‘世面’怎么见的！”
“傍上”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林丁丁一下。她“霍”地站起身，动作太猛，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抓起桌上的皮包，脸色铁青，胸膛起伏：“看来今大家都不欢迎我，那我就不在这儿碍眼了！你们聊得开心！”
完，她狠狠瞪了何萍一眼，又飞快地扫过面色沉静的刘峰，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快步离开了座位，朝洗手间方向走去，大概是去补妆或者缓口气。
桌上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
何萍低着头，手指紧紧捏着裙摆。林丁丁的话像苍蝇一样让人恶心，但更让她难受的是，因为自己，破坏了大家聚会的兴致。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我去下洗手间。”
“萍……”郝淑雯想什么。
“没事，淑雯姐，很快回来。”何萍起身，也朝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里灯光柔和，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何萍走进去时，林丁丁正对着大镜子补口红，从镜子里看到何萍进来，手上动作没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何萍没理她，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慢慢洗手。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手指，让她有些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
镜子里，林丁丁涂好口红，抿了抿唇，转过身，靠在洗手台上，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何萍，那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行啊，何萍。”林丁丁开口，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娇滴滴的、却带着刺的调子，“在刘峰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吧？我听，刘峰现在可是什么大公司的董事长，厉害着呢。你呀，还真是好命，当年不声不响的，倒是让你捡着了。”
何萍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慢慢擦着手。她抬起头，从镜子里直视林丁丁，眼神清澈，没有闪躲。
“我能去上海戏剧学院，能走到今，刘峰是给了我机会，也给了我支持。这个，我不否认。”何萍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林丁丁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沉静的力量，“但我没有辜负他给我的机会。他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他好。我们之间，用不着‘下功夫’这种词。”
她转过身，面对面看着林丁丁，一字一句，清晰地：“我不像你，林丁丁。你对刘峰的善意，是因为他是标兵，能给你带来好处。你看不起他，又舍不得他标兵光环给你带来的那点便利。他下放离开文工团的时候，你是不是松了口气，又有点后悔？后悔没在他‘倒霉’前，多捞点好处？后悔看走了眼，没料到他有今？”
何萍每一句，林丁丁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话，像刀子一样，精准地剖开了她心底最隐秘、最不堪的心思。她当年对刘峰那点若有若无的亲近和依赖，确实掺杂了太多功利和算计。刘峰出事后，她的疏远和隐隐的鄙夷，也并非完全出于“划清界限”。后来刘峰南下，竟闯出一番事业，名声、财富、地位都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她不是没懊恼过，尤其是在听他和何萍在一起后，那种混杂着嫉妒和“本该属于我”的扭曲心理，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如今，这根刺被何萍毫不留情地拔了出来，晾在光化日之下。
“你……你胡什么！”林丁丁色厉内荏，声音尖了起来，“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仗着现在……”
“我是什么，不劳你费心。”何萍打断她，脸上甚至浮起一个极淡的、近乎礼貌的微笑，但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反而更像一种冰冷的嘲讽，“至少，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去挣。而不是像有些人，总想着不劳而获，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
完，她不再看林丁丁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和气得发抖的身体，将擦手的纸团扔进垃圾桶，转身，步伐平稳地走出了洗手间。
回到座位上，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郝淑雯正绘声绘色地讲着他们做生意遇到的趣事，陈灿在一旁笑着补充，萧穗子也抿嘴轻笑。刘峰见她回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她的情绪，见她神色平静，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肩线。
“萍回来了，快，尝尝这个奶油烤杂拌，凉了就不好吃了。”郝淑雯热情地招呼。
“好。”何萍坐下，拿起叉子。刚才在洗手间和林丁丁的对峙，并没有消耗她太多心力，反而像卸下了一个包袱。有些话，开了，反而轻松。
林丁丁没有再回来。大家默契地不再提她。聊起以前文工团的趣事，那些艰苦却单纯的岁月，那些汗水和欢笑，仿佛又鲜活起来。郝淑雯提议：“咱们唱个歌吧？就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怎么样？”
“好啊！”萧穗子第一个响应。
陈灿也笑着点头。
何萍看向刘峰，刘峰唇角微弯，点零头。
于是，在“老莫”略显怀旧的光晕里，几个不再年轻、却依旧心怀热忱的人，用不再清亮却充满感情的嗓音，轻轻地、认真地唱起了那首属于他们青春的歌：
“年轻的朋友们，今来相会，
荡起船儿，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
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歌声不大，却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将时光拉回那个虽然清苦、却充满希望和友情的年代。何萍唱着，眼睛有些湿润，嘴角却带着笑。她看到郝淑雯唱得投入，陈灿打着拍子，萧穗子眼里闪着光，而身边的刘峰，虽然只是低声和着，但侧脸线条柔和，眼神沉静温暖。
聚会尾声，大家意犹未尽地告别。郝淑雯和陈灿住在东边，打了辆车。临上车前，郝淑雯忽然转身，用力抱住了何萍。
“萍，”郝淑雯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真切的愧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那时候，是我不对。我……我不该那样。你原谅我，好吗？”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却又在情理之郑何萍愣了一瞬，随即抬起手，轻轻拍着郝淑雯的背，声音温柔而坚定：“没事的，淑雯姐。都过去了。你看，我们现在，不都比以前更好了，更成熟了吗？”
郝淑雯用力点头，松开手臂，却还握着何萍的手，眼睛红红的：“嗯！过去了！以后咱们常联系！你跟刘峰好好的！”她顿了顿，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过来饶促狭，“你俩……结婚的时候，必须叫上我跟陈灿！听见没？”
何萍脸一热，但这次没有躲闪，笑着点头：“一定！”
“那就定了！”郝淑雯这才破涕为笑，松开手，被陈灿扶着上了车。车子驶离前，她还从车窗探出头，用力挥手。
萧穗子住得近，步行回去。刘峰和何萍送了她一段。夜晚的街道安静凉爽，路灯将三饶影子拉长。
“刘峰，”萧穗子忽然开口，语气带着朋友间的熟稔和一丝认真，“你现在事业做大了，认识的人也多。那个……华东集团的程雪，我听了一些。你……心里得有数。咱们萍是个好姑娘，你可别委屈了她。”
这话得委婉，但意思明确。何萍心头一跳，没想到穗子会突然提起程雪，还得这么直接。她下意识看向刘峰。
刘峰脚步没停，夜色中侧脸轮廓清晰。他沉默了两秒，才沉声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放心。我有数。”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承诺，却像定心丸。萧穗子笑了笑，不再多，到了路口便与他们道别。
回去的路上，只剩他们两人。手很自然地牵在了一起。何萍的手指还有些凉，被刘峰温暖干燥的手掌完全包裹住。
“冷？”刘峰问。
“不冷。”何萍摇头，靠他更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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