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棺中的人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深邃的眸子,带着岁月的沧桑,却依旧明亮。他缓缓坐起,龙袍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看着清辞,他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愧疚、怜爱、还迎…一丝得意。
“清辞,我的女儿。”萧承乾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终于来了。”
清辞浑身颤抖,几乎握不住剑。眼前这个人,与她在铜镜中看到的影像一模一样,只是更苍老,更疲惫。
“你……你没死?”她声音发颤。
“死?”萧承乾笑了,笑容苦涩,“我倒是想死,可老不收。玄镜用秘术将我封在这水晶棺中,是等我女儿来唤醒我。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他缓缓站起,走出水晶棺。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左手——指处空空如也。
左手缺指!
“你就是‘夜先生’?”清辞后退一步,剑尖指向他。
“是,也不是。”萧承乾看着自己的左手,“‘夜先生’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个传常我是第一任,沈明德是第二任,而你……”他看向清辞,“本该是第三任。”
“你胡!”清辞厉声道,“我绝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萧承乾摇头,“孩子,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谋逆?叛乱?不,我们是在复国!复我萧氏正统!大胤萧氏篡我江山,屠我子民,此仇不共戴!”
他指着地下宫殿的壁画:“你看,这是我大虞朝的辉煌!万国来朝,四海宾服!可萧启那个逆贼,趁我年幼,勾结外敌,夺我江山,改国号为胤!他才是篡位者!”
大虞,前朝国号。清辞在史书中读到过,但史书记载是萧承乾昏庸无能,导致民不聊生,太祖皇帝萧启顺应意,取而代之。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萧承乾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萧启为了名正言顺,篡改史书,将我塑造成暴君。可真相呢?真相是我十六岁登基,励精图治,减免赋税,整顿吏治。是萧启,他拥兵自重,勾结夷狄,里应外合攻破京城!”
他越越激动,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城破那日,我本欲殉国,是玄镜救了我。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二十年来,我忍辱负重,暗中布局,就是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清辞脑中一片混乱。她该相信谁?史书?还是眼前这个自称是她生父的人?
“你你是我父亲,有什么证据?”
萧承乾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与清辞在密室中找到的那半截正好吻合。两块拼在一起,是一枚完整的五爪金龙玉佩。
“这玉佩是你母亲亲手所刻,她一半,我一半。”萧承乾摩挲着玉佩,“她,若我们有孩子,就将两块合在一起,给孩子当护身符。”
清辞握紧手中的半截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确实交给她半块玉佩,但后来不知怎么遗失了。原来另一半在这里。
“那她们呢?”清辞指向两个晚棠,“谁是真的?”
两个晚棠都急切地看着她。
萧承乾笑了:“她们都是真的。”
“什么?”
“慕容晚棠,本就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人。”萧承乾缓缓道,“她母亲是我妹妹,也就是前朝公主。城破那年,晚棠刚出生,我让玄镜将她送到慕容家,作为慕容家的嫡女抚养。为的,就是在你身边埋下一颗棋子。”
晚棠脸色惨白:“不……不可能……”
“你不记得了吗?”萧承乾看着她,“你五岁那年,有个游方僧人送你一枚银铃,能护身。那僧人就是玄镜。铃铛里藏着‘夜’组织的信物,一旦戴上,就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佩戴者,让她不知不觉成为组织的一员。”
清辞看向腕上的纱布,又看向晚棠。晚棠也在看她,眼中满是震惊和痛苦。
“所以晚棠这些年帮我,保护我,都是……都是被操控的?”
“不完全是。”萧承乾摇头,“银铃只是引导,真正让她帮你的,是你们之间的情谊。这也是我没想到的。我本以为,她会按照计划,在关键时刻背叛你。可她……”他看向晚棠,眼神复杂,“她竟然真的把你当成了朋友。”
晚棠泪流满面:“清辞,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另一个呢?”清辞指向棺旁的晚棠。
“她也是晚棠。”萧承乾语出惊人,“确切,她是晚棠的孪生妹妹,慕容晚晴。”
孪生妹妹?清辞震惊。晚棠从未提过她有个妹妹!
“当年玄镜将晚棠送到慕容家时,把晚晴留在了身边,作为备用棋子。”萧承乾道,“这些年,晚晴一直以各种身份潜伏在宫中,暗中协助组织。你们在江南遇到的‘莲’,在寒山寺放火的‘陈平’,都是她易容假扮的。”
清辞想起那些事件中的疑点:莲一个宫女,怎能轻易放火?陈平一个侍卫,如何能在牢纵火后全身而退?原来都是同一个人!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清辞冷冷道,“让我认祖归宗?还是让我让出皇位?”
“我要你做一个选择。”萧承乾正色道,“第一,承认自己的身世,以虞朝公主的身份,与我一同复国。事成之后,你为女帝,我退居幕后。第二……”他顿了顿,“拒绝我,然后死在这里。我会让晚晴取代你,继续我们的计划。”
好狠毒的计策。无论清辞怎么选,萧承乾都是赢家。
“如果我不选呢?”
“那你身边的人,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萧承乾挥手,地下宫殿四周的暗门打开,走出几十个黑衣人,将清辞和两个晚棠团团围住,“先从她们开始。”
他指向两个晚棠。
“选吧,清辞。是要姐妹相残,还是要母女团聚?”
清辞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心中人交战。选哪个?选哪个都是错。
就在这时,晚棠(身边的那个)突然笑了:“陛下,不用选了。”
她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清秀却陌生的脸。
“周常在?!”清辞失声道。
“是臣妾。”周常在微笑,“臣妾早就怀疑晚棠将军的身份,所以在寒山寺废墟中找到易容工具后,就假扮成她,想引蛇出洞。果然,真晚棠出现了。”
她看向棺旁的晚棠:“你是真的晚棠,对吗?”
棺旁的晚棠点头,泪如雨下:“是,我是真的。周常在,谢谢你。”
原来周常在在寒山寺就发现了易容工具的痕迹,结合对晚棠的怀疑,她决定冒险一搏。她假扮晚棠跟在清辞身边,就是为了引出真正的晚棠和幕后黑手。
“聪明。”萧承乾鼓掌,“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拍了拍手,地下宫殿的顶部突然打开,无数箭矢对准了清辞三人。
“既然你们看穿了,那就一起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晚棠(真的那个)突然冲向萧承乾,手中匕首直刺他心口!
“父亲,对不起了!”
萧承乾没想到女儿会对他出手,勉强侧身避开,匕首刺中肩膀。他闷哼一声,反手一掌拍在晚棠胸口。
晚棠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吐血不止。
“晚棠!”清辞冲过去扶住她。
“快走……”晚棠抓住她的手,“密道……龙王像……左转三次……右转五次……能出去……”
“一起走!”
“不,我走不了……”晚棠苦笑,“银铃……银铃里不只有信物,还有毒……我早就毒入骨髓……活不久了……”
清辞这才发现,晚棠的嘴角不断涌出黑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
“了又能怎样?”晚棠看着她,眼神温柔,“清辞,能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阅事。下辈子……我们做真正的姐妹,好吗?”
清辞泪如雨下:“好……好……”
晚棠笑了,然后闭上眼睛,手垂了下去。
“不——!”
清辞抱着晚棠的尸体,放声痛哭。萧承乾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她本可以不用死。”他,“如果你早点选择,她就不用死。”
清辞抬起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我要你偿命!”
她拔剑冲向萧承乾。但箭矢如雨落下,周常在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
“陛下,快走!按晚棠的走!”
箭矢射中周常在的后背,她闷哼一声,却死死护住清辞。
清辞咬牙,抱起晚棠的尸体,按照她的路线冲向密道。萧承乾想追,却被周常在死死抱住腿。
“滚开!”
“陛下……快走……”周常在口中涌血,却露出笑容,“臣妾……不负所铜…”
清辞冲进密道,身后传来周常在的惨剑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奔跑。
密道错综复杂,她按晚棠的:左转三次,右转五次,前方出现光亮。
冲出去,发现是九渊潭边。李岩带人守在那里,见她出来,大喜:“陛下!您没事吧?”
“周常在……周常在还在里面……”清辞喘息道,“带人去救她……”
李岩立刻带人冲进密道。清辞将晚棠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看着她苍白的脸,心如刀绞。
为什么?为什么她最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
姜司药,晚棠,周常在……
她跪在潭边,掬起冰冷的潭水洗脸。水中的倒影,是她憔悴的面容,和……腕上银铃的碎片。
她忽然想起晚棠的话:“铃铛里有毒……”
她仔细检查银铃碎片,果然发现其中一片内侧刻着极的字:“相思子,三年必死。”
相思子,剧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三年内会逐渐衰弱而死。晚棠戴了这铃铛十几年……
所以晚棠早就知道,她活不久。所以她才会那么拼命,那么不顾一牵
清辞握紧碎片,碎片割破掌心,血滴入潭中,染红了一片。
“陛下!”李岩背着周常在冲出来,“周娘娘还活着!但擅很重!”
清辞连忙过去。周常在背上插着三支箭,气息微弱,但还活着。
“传太医!立刻回宫!”
回宫的路上,清辞一言不发。她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心中一片冰冷。
晚棠死了,周常在重伤,萧承乾还在暗处。这场仗,她输得一败涂地。
不,还没输。
她低头看着晚棠的尸体,轻轻握紧她的手。
“晚棠,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回到皇宫,清辞将晚棠的遗体安放在慈宁宫——那是太后生前住的地方。她亲自为晚棠梳洗更衣,换上将军的盔甲。
“传朕旨意:慕容晚棠将军,忠勇为国,追封为镇国公主,以亲王礼下葬。其父镇国公,加封镇国王,世袭罔替。”
她要让晚棠风风光光地走。
周常在的伤势很重,太医院全力救治,但能否活下来还是未知数。清辞守在床边,看着周常在苍白的脸,心中愧疚不已。
如果不是她执意追查,周常在不会受伤,晚棠也不会死。
“陛下……”周常在醒来,虚弱地开口,“晚棠将军……她……”
“她走了。”清辞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朕会为她报仇。”
周常在摇头:“不要报仇……陛下……臣妾在密道里……听到了萧承乾的话……他……他……”
“什么?”
“他……您母亲……没死……”
什么?!
清辞浑身一震:“你什么?”
“萧承乾……沈婉清当年……是假死……她被玄镜大师用秘术封存……就藏在……藏在……”周常在气息越来越弱,“藏在……太庙……”
太庙!清辞想起每月十五,太后和皇后都要去太庙祈福。难道……
“太医!快!”
太医连忙施救,但周常在又昏了过去。清辞站在床边,心中翻江倒海。
母亲没死?就在太庙?
她立刻起身,直奔太庙。
太庙守卫见她深夜前来,吓了一跳。清辞不理他们,直接冲进奉先殿。
殿中供奉着历代先祖牌位,香烟缭绕。清辞一寸寸检查,终于在太祖皇帝牌位后,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机关。
按下机关,地面滑开,露出向下的台阶。
清辞毫不犹豫地走下去。台阶尽头,是一个的密室。
密室里点着长明灯,正中摆着一张寒玉床。床上躺着一个人,穿着素白的衣裙,面容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
正是沈婉清——清辞的母亲。
二十年过去,她的容颜丝毫未变,就像时光在她身上静止了。
清辞跪在床前,颤抖着手抚摸母亲的脸。冰凉,但柔软,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
“母……母亲……”她哽咽道。
沈婉清没有反应。
清辞发现母亲手中握着一封信。她轻轻取出,展开:
“清辞吾儿:若你看到此信,明你已长大成人。母亲对不起你,没能陪你长大。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中了‘朱颜改’之毒,命不久矣。玄镜大师,可用寒玉床封存身体,待将来找到解药再苏醒。这一封,可能就是永别。但母亲不后悔,因为你是母亲最大的骄傲。无论你是谁的女儿,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路,母亲都支持你。只愿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母,婉清绝笔。”
信的日期是隆庆十年,正是先帝中毒那年。
所以母亲不是因为生产体弱去世,而是中毒?谁下的毒?太后?还是……
清辞想起萧承乾,太后毒杀了母亲。可母亲信中没提下毒者。
她将信收好,看着母亲沉睡的面容,心中涌起一个念头:她要救母亲。
“朱颜改”的解药,就在双阙门密室中,她曾见过。
“母亲,你等着,女儿一定会救你。”
她起身离开密室,回到地面。刚出太庙,李岩匆匆赶来:
“陛下!不好了!京城……京城多处起火!还有叛军攻城!”
清辞登上城楼,只见京城四处火光冲,喊杀声震。叛军穿着前朝服饰,打着“虞”字旗号,正在猛攻城门。
而城楼上,守军节节败退。因为——守军中出现了叛徒。
“陛下,西门守将叛变,打开城门放叛军入城!”李岩急报,“东门、南门也岌岌可危!只有北门还在我们手中!”
清辞看着城中混乱的景象,心中一片冰凉。
萧承乾,终于动手了。
而且选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晚棠刚死,周常在重伤,她心神大乱。
好狠的算计。
“传令:禁军全部上城防守!关闭所有宫门!召集文武百官到太极殿!”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但清辞知道,大势已去。
叛军来势汹汹,显然筹谋已久。而城中守军大半被渗透,根本抵挡不住。
她回到太极殿,百官已经聚集,个个面色惶恐。
“陛下,叛军已攻入城中,正向皇宫而来!”兵部尚书急报,“我们……我们守不住了!”
“守不住也要守。”清辞冷冷道,“朕与京城共存亡。”
她看向众臣:“你们中,谁是‘夜’组织的人,现在站出来,朕可以留你们全尸。若等朕查出来,诛九族。”
殿中一片死寂。良久,有几个人颤抖着站了出来,跪地求饶。
清辞看也不看:“拉出去,斩了。”
禁军将几人拖走,惨叫声渐渐远去。剩下的臣子更加恐惧。
“还有吗?”清辞扫视众人。
无人应答。
“好,既然没有,那就与朕一同守城。凡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她拔出剑,剑光如雪:“众卿,随朕上城楼!”
城外,叛军如潮水般涌来。城楼上,箭矢如雨落下。
清辞站在最高处,看着越来越近的叛军,心中一片平静。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初入宫时的惶恐,与晚棠相识的喜悦,登基时的忐忑,还有母亲温柔的笑脸。
这一生,短暂,却精彩。
足够了。
她举起剑,指向空:
“大胤将士听令!杀氮—!”
喊杀声震。
而远处,萧承乾坐在马上,看着城楼上的清辞,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像,真像她母亲。”他喃喃道,“可惜,你是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这江山,我必须夺回来。”
他挥手下令:“攻城!活捉女帝者,封万户侯!”
叛军更加疯狂地攻城。
城楼即将陷落。
而这时,北方忽然传来号角声。
一支大军如黑色洪流般涌来,旗帜上写着大大的“慕容”二字。
镇国公的援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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