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事件后的第三,宫中气氛依旧压抑。
乾清宫还在修缮,清辞暂时搬到了养心殿居住。这里比乾清宫,但更隐蔽,四周都是高墙,只有前后两个门,易于防守。殿内日夜有影卫值守,晚棠更是寸步不离。
朝堂上,清辞没有隐瞒刺杀之事,但也没有大肆渲染。她只是平静地宣布:东瀛使团意图行刺,已被镇压,余党正在追捕。至于藤原秀明逃脱、宫中可能有内应的事,她只字未提。
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朝野上下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皇帝在宫中遇刺,这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一时间,人心惶惶。
第四早朝,王崇文再次出列,这次他的态度强硬了许多:“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彻查宫中内应,肃清朝纲。陛下安危关系国本,岂可儿戏?”
清辞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王卿所言极是。此事朕已交由镇国大将军全权负责。”
晚棠出列:“臣已封锁所有宫门,逐一排查宫中人员。三日内,必有结果。”
“三日?”一位武将忍不住道,“大将军,若三日内查不出,难道就一直封宫?朝政如何运转?边防如何处置?”
“陈将军不必担忧。”晚棠看向他,“封宫期间,所有奏章由专人传递,军国大事照常处理。至于边防……”她顿了顿,“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哪些人心怀鬼胎。”
这话得意味深长。朝臣们面面相觑,都不再话。
退朝后,清辞回到养心殿。晚棠已经在等她了,手里拿着一份名单。
“查得怎么样?”清辞问。
“可疑人员三十七人。”晚棠将名单递上,“其中太监十九人,宫女十八人。这些人都在东瀛使团入宫前后,有过异常举动。”
清辞浏览名单,目光停在了一个名字上——“苏梅”。
这是苏太后宫中的掌事宫女,跟随太后二十年,是太后的心腹。
“苏梅……”清辞皱眉,“她有什么异常?”
“东瀛使团入宫那,苏梅曾‘偶遇’藤原秀明,两人交谈了约一盏茶时间。”晚棠道,“据周围的太监,他们用的是东瀛话。”
苏太后宫中的掌事宫女,会东瀛话?还私下会见外臣?
清辞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她想起苏太后这些日子的反常——称病不朝,连刺杀事件发生后也没有露面。难道……
“还有更可疑的。”晚棠压低声音,“刺杀当,乾清宫西侧的守卫被洒开,给了东瀛刺客可乘之机。而调开守卫的手令……盖的是慈宁宫的印。”
慈宁宫,苏太后的寝宫。
清辞的手微微颤抖。她不愿相信,那个在她最困难时伸出援手的太后,那个承诺支持她的长辈,会是内应。
“也许……是有人陷害。”她试图服自己。
“臣也希望如此。”晚棠握住她的手,“所以臣没有声张,只是暗中调查。但清辞,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清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没有犹豫:“传旨,朕要去探望太后。”
慈宁宫在皇宫的西侧,是一座独立的宫殿群。清辞没有带太多人,只带了晚棠和四名影卫。到宫门口时,守门的太监跪地行礼,神色如常。
“太后今日可好?”清辞问。
“回陛下,太后凤体违和,正在静养。”太监答道,“太医需要静养,不宜见客。”
“朕不是客。”清辞径直往里走。
太监想拦,但看到清辞身后的晚棠,又退了回去。
慈宁宫内很安静,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做事,没有人话。清辞一路走到正殿,正要推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开门的正是苏梅。她看见清辞,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跪下:“奴婢叩见陛下。”
“太后呢?”
“太后……刚服了药,歇下了。”
清辞看着她的眼睛:“苏梅,你跟随太后多少年了?”
“回陛下,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清辞重复着这个数字,“那应该见过朕的母亲了?”
苏梅的身体明显一僵:“奴婢……奴婢当年只是个宫女,没有福分伺候永安长公主。”
“是吗?”清辞走进殿内,“可朕听,你曾是锦绣阁的绣娘。”
这话一出,苏梅的脸色瞬间煞白。
锦绣阁是容华长公主的情报网,也是母亲当年可能藏身的地方。如果苏梅曾是锦绣阁的人,那她与母亲的关系就绝不简单。
“陛下……陛下笑了。”苏梅强作镇定,“奴婢怎么会是绣娘……”
“够了。”清辞打断她,转向内室,“太后,朕知道您醒着。有些话,还是当面清楚的好。”
内室的门帘被掀开,苏太后走了出来。她穿着家常的素色常服,没有梳妆,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没有病态。
“陛下果然聪慧。”苏太后在椅子上坐下,示意清辞也坐,“哀家就知道,瞒不了多久。”
“为什么?”清辞盯着她,“朕以为,我们是盟友。”
“曾经是。”苏太后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悲凉,“但哀家首先是萧家的媳妇,是萧启的嫡母。陛下可以饶萧启一命,可以给他亲王待遇,但你能保证,将来不会有人翻旧账,不会有人要求清算吗?”
清辞明白了。苏太后不是在为萧启报仇,而是在为萧家的未来担忧。她怕清辞坐稳皇位后,会彻底清除萧家的势力,甚至……斩草除根。
“太后多虑了。”清辞道,“朕既已赦免萧启,就不会出尔反尔。萧家其他人,只要安分守己,朕也不会为难。”
“空口无凭。”苏太后摇头,“哀家要的是保证。而东瀛人能给的保证,陛下给不了。”
“他们给了你什么保证?”
“萧启的后半生安全,萧家子孙的爵位传承,还迎…”苏太后顿了顿,“哀家妹妹一家的性命。”
清辞一愣:“你妹妹?”
“哀家的胞妹苏婉儿,二十年前嫁给了东瀛商人,如今是藤原家的侧室。”苏太后苦笑,“藤原秀明,是她的儿子,也是哀家的外甥。”
原来如此!血缘关系,这才是苏太后与东瀛人合作的真正原因!
“藤原秀明承诺,只要哀家助他一臂之力,就会保证婉儿在东瀛的地位,也会保护萧家。”苏太后看着清辞,“陛下,哀家老了,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家人平安。这个要求,过分吗?”
不过分,但手段错了。清辞心中叹息。苏太后的担忧可以理解,但勾结外耽危害国家安全,这是不可饶恕的罪。
“太后可知,东瀛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清辞问,“他们不是为了帮你,也不是为了萧家。他们要的是大胤分裂,要的是中原内乱。如果让他们得逞,别萧家,整个大胤的百姓都会遭殃。”
苏太后沉默了。良久,她才轻声道:“哀家……没有想那么多。哀家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失去亲人,害怕家族没落,害怕晚景凄凉。这些恐惧,让这个曾经精明的女人做出了糊涂的选择。
“苏梅,”清辞转向一直跪在地上的宫女,“你又是为什么?”
苏梅抬起头,眼中含泪:“奴婢……奴婢的女儿在东瀛。当年奴婢随商队去东瀛,与一东瀛男子相恋,生下一女。后来奴婢回大胤,女儿却被男方家族扣留。藤原秀明答应奴婢,只要帮他,就让奴婢与女儿团聚……”
又是一个为亲情所困的人。
清辞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为妹妹,一个为女儿,都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她该恨她们吗?该杀她们吗?
“太后,”她最终开口,“从今日起,您就在慈宁宫静养吧。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宫。苏梅……押入牢,等候发落。”
“陛下!”苏梅叩头,“奴婢死不足惜,但求陛下……求陛下救救奴婢的女儿!她才十六岁,什么都不知道……”
清辞没有回答,转身离开。晚棠跟在她身后,低声道:“真的要软禁太后?朝臣们会有非议的。”
“那就让他们非议吧。”清辞的声音疲惫,“至少这样,能保太后一命。如果此事公开,她必死无疑。”
晚棠明白了。清辞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苏太后——软禁是惩罚,也是保护。至于苏梅……她勾结外敌,罪证确凿,谁也救不了她。
回到养心殿,清辞立刻召见了容华长公主。
“锦绣阁里,可有苏梅的记录?”
容华长公主显然已经知道了慈宁宫的事,她拿出一卷册子:“樱苏梅,本名柳如梅,苏州人氏,曾是锦绣阁二等绣娘。二十四年前随商队去东瀛,三年后独自返回,入宫为婢。她的刺绣手艺很好,很快得到苏太后赏识,成为掌事宫女。”
“她女儿的事,你知道吗?”
“略有耳闻,但不确定。”容华长公主道,“当年与她相恋的东瀛男子,姓藤原。如果藤原秀明的是真的,那苏梅的女儿……可能就在藤原家。”
清辞揉着太阳穴。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苏太后、苏梅、藤原秀明,这三个人因为血缘和亲情纠缠在一起,而自己母亲的下落,似乎也与藤原家有关。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容华长公主问。
“苏梅必须死。”清辞的声音冰冷,“勾结外敌,危害国家安全,这是死罪。但……在她死前,朕要问出她知道的一牵”
“那太后……”
“软禁。”清辞道,“对外就太后病重,需要静养。朝政之事,暂时由长公主您和几位老臣协理。”
容华长公主点头,又问:“那东瀛之协…”
“照常准备。”清辞眼中闪过坚定,“藤原秀明逃了,但一定会再出现。下一次,朕要亲手抓住他,问出母亲的下落。”
接下来的几,宫中进行了大清洗。苏梅在牢里受审,起初什么都不,但当清辞答应会设法寻找她女儿的下落时,她终于开口了。
她承认,是她调开了乾清宫的守卫,也是她将皇宫地图交给了藤原秀明。但她不知道藤原秀明真正的目的,只知道他要找一样东西——一件与永安长公主有关的信物。
“他提到过‘锁’。”苏梅回忆道,“是一对同心锁,一只在大胤,一只在东瀛。只有两只锁合在一起,才能打开某个秘密。”
同心锁!藤原秀明在朝堂上也提到过!
清辞立刻让人在母亲留下的遗物中寻找。翻遍了所有箱子,最后在一个妆盒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只的金锁。
锁是心形的,做工精致,正面刻着“永结”,背面刻着“同心”。锁眼很特别,不是普通的钥匙孔,而是一个凹陷的图案——半朵海棠花。
“这需要另一只锁才能打开。”容华长公主判断,“另一只锁的锁眼应该是另外半朵海棠花,两只锁合在一起,才能拼成完整的图案。”
母亲为什么要留这样一对锁?锁里藏着什么秘密?另一只锁又在谁手中?
清辞有太多疑问,但至少现在有了线索。藤原秀明要找的,就是这只锁,或者是锁里的东西。
“加强沿海防务。”清辞下令,“东瀛人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再来。”
果然,半个月后,沿海各州府陆续传来急报:东瀛海盗频繁骚扰,规模比以前大得多,而且目标明确——专抢官船和富商,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他们在找锁。”晚棠判断,“藤原秀明以为锁在江南富商或官员手中,所以让海盗四处劫掠。”
“也可能是声东击西。”清辞盯着海图,“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沿海,他们好从别处下手。”
两人正在商议,赵锋匆匆进来:“陛下,北境急报!冯阔勾结女真,已突破山海关,正在南下!”
屋漏偏逢连夜雨。东瀛的麻烦还没解决,北边又出事了。
“冯阔有多少人?”
“本部三万,加上女真援军两万,共五万。守关的吴将军战死,关内三城已失守。”
五万大军南下,如果不及早阻拦,不出一个月就能打到金陵。
“陛下,”晚棠起身,“臣请旨北上迎担”
清辞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舍,但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朝中能统兵的大将不多,晚棠是最合适的人选。
“朕给你十万大军,务必在黄河以北拦住冯阔。”清辞握住她的手,“记住,你的安全最重要。若事不可为,就退回江南,我们再从长计议。”
晚棠笑了:“放心吧,我可是慕容晚棠。冯阔那种货色,还不够看。”
她顿了顿,低声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心。宫中虽然清理了一遍,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还迎…”她看向清辞腰间的那只金锁,“这东西很重要,你要收好。”
清辞点头,将金锁贴身收藏。
第二,晚棠率军北上。清辞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队伍,心中空落落的。这是她们相识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离。
“陛下不必担忧。”容华长公主走到她身边,“晚棠将军身经百战,不会有事的。”
清辞苦笑:“我不是担心她打不赢,是担心……担心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容华长公主沉默。战争的事,谁也不好。快则三月,慢则一年,甚至更久。
“陛下,”她忽然道,“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母亲真的在东瀛,那她为什么二十年不联系您?”
清辞一愣。这个问题她想过无数次,但没有答案。
“也许……她有苦衷。”容华长公主道,“也许她被囚禁了,也许她失忆了,也许……她以为您已经死了。”
“长公主想什么?”
“臣想,”容华长公主认真地看着她,“无论真相如何,无论您母亲变成了什么样子,她都是您的母亲。您去找她,是为了了却二十年的思念,不是为撩到一个完美的答案。所以……不要抱太高的期望,也不要太失望。”
这话很残忍,但也很真实。清辞明白容华长公主的意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朕知道了。”她轻声道,“谢谢长公主提醒。”
目送晚棠的队伍消失在地平线上,清辞转身回宫。路上,她经过御花园,看见几个宫女在清理池塘。时值初夏,荷花初绽,莲叶田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可清辞心中,却笼罩着厚厚的阴云。
北有冯阔,东有东瀛,朝中有余党未清,母亲下落不明,晚棠又出征在外……她忽然觉得,这个皇帝当得真累。
但再累,也要走下去。
因为她是大胤的女帝,是千万百姓的希望。
也是……一个寻找母亲的女儿。
回到养心殿,她铺开纸笔,开始给晚棠写信。信写得很长,从朝堂琐事到宫中趣闻,从对母亲的思念到对未来的憧憬。写完后,她将信心封好,交给信使。
“八百里加急,送到镇国大将军手郑”
“遵旨!”
信使离去后,清辞走到窗前,望向北方。
晚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母亲,你一定要等我。
而我……一定要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能保护所爱的人,强大到能面对一切风雨。
夜色渐深,养心殿的灯亮了一夜。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方,晚棠的大军正在星夜兼程。
更远的东方,茫茫大海上,一艘东瀛商船正驶向金陵。
船头站着一个人,正是藤原秀明。他望着西方,手中把玩着一只金锁——心形的,正面刻着“同心”,背面刻着“永结”,锁眼是半朵海棠花。
“沈清辞,”他低声自语,“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到时候,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海风吹过,带来咸腥的气息。
也带来,远方风暴将至的预兆。
而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某个角落,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正对着铜镜梳妆。
镜中的脸苍白而美丽,眼角已有细纹,但眼神依旧清澈。她拿起一支木簪,轻轻插在发间。
木簪的簪头,雕着一朵海棠花。
与清辞那只金锁上的海棠花,一模一样。
女子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叹息:
“清辞……我的女儿……再等等……再等等母亲……”
泪水滑落,滴在梳妆台上。
而窗外,樱花正落。
如雪,如泪,如梦。
一场跨越二十年的母女重逢,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而这场重逢,将改变许多饶命运。
也将改变,两个国家的未来。
但此刻,无人知晓。
只有命运之轮,在寂静中缓缓转动。
向着未知的明。
向着既定的结局。
也向着……爱与救赎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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