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元年,三月初三。
金陵皇城,奉殿。这是清辞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龙椅已经重新打造,不再是纯金的男性款式,而是黑檀木为骨,镶嵌珍珠贝母,扶手雕成凤凰展翅的形态。清辞端坐其上,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玄色十二章纹衮服,腰系玉带,手持玉圭。
殿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左边是苏太后垂帘听政的位置,今日帘后空着——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未出席。右边是晚棠的位置,作为镇国大将军、兵马大元帅,她一身银甲,腰佩长剑,站在武将首位。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礼太监拖长声音。
殿内寂静片刻。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但谁都知道,今这场朝会绝不会平静。
果然,礼部尚书王崇文第一个出列:“陛下,臣有本奏。登基大典虽毕,然国不可一日无储。陛下既已登基,当早立皇夫,延绵国嗣,以安下之心。”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骤然微妙。所有人都看向晚棠——这位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与女帝的关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两个女子如何延绵国嗣?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难题。
清辞神色不变:“王卿言之有理。然朕初登大宝,下未定,北有女真余孽,东有倭寇骚扰,此时谈婚论嫁,为时过早。”
“可是陛下……”
“此事容后再议。”清辞打断他,“还有其他奏章吗?”
王崇文还要再,被身旁的同僚悄悄拉住。这时,兵部侍郎出列:“陛下,北境传来急报。萧启旧部冯阔收拢残兵三万,盘踞山海关,扬言要‘清君侧,复正统’。女真可汗也派使者与他联络,似有再次南下之意。”
“冯阔?”晚棠冷笑,“不过是萧启养的一条狗。陛下,臣愿领兵五万,一月之内必取冯阔首级!”
清辞正要话,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禁卫军统领快步进殿,单膝跪地:“启禀陛下!城外……城外来了使团!”
“哪国的使团?”
“东……东瀛国使团!”
殿内一片哗然。东瀛与大胤隔海相望,虽偶有商船往来,但官方使团已有五十年未曾到访。如今突然前来,是敌是友?
清辞与晚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使团多少人?为首者何人?”
“约两百人,其中武士百名,其余是随从。为首者自称‘藤原秀明’,是东瀛摄政关白藤原氏的嫡子。他……是来朝贺新帝登基。”
朝贺?清辞心中冷笑。两国非藩属关系,何来“朝贺”之?这分明是来者不善。
“传旨:安置使团于鸿胪寺,好生招待。明日巳时,朕在麟德殿接见。”
“遵旨!”
使团的事暂时压下,朝会继续。接下来一个时辰,各部官员奏报政务,清辞一一处置。她虽然年轻,但批阅奏章、处理政务的能力让老臣们都暗暗吃惊——条理清晰,决断果敢,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总能从百姓角度考虑问题。
“江北春旱,免除受灾三府一年赋税,开仓放粮。”
“江南水师重建,所需银两从朕的内帑拨付一半,其余由户部筹措。”
“战死将士遗属,每户抚恤白银五十两,免三年徭役。”
一道道旨意传出,殿内百官的神情从最初的观望,渐渐变为信服。就连最顽固的王崇文,在听到清辞对《大胤律》某些条文的精辟见解后,也不禁暗暗点头。
巳时三刻,朝会结束。清辞回到乾清宫,第一件事就是召见容华长公主。
“东瀛使团来得蹊跷。”清辞屏退左右,直言道,“长公主在海外耳目众多,可知这藤原秀明的底细?”
容华长公主这些日子一直在养伤,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好。她沉吟道:“藤原氏是东瀛第一大贵族,世代为摄政关白,权倾朝野。藤原秀明是现任关白的第三子,据文武双全,野心极大。但奇怪的是,他此次出使,东瀛朝廷并未提前通报。”
“也就是,可能是私下行动?”
“极有可能。”容华长公主点头,“而且时间太巧了——陛下刚登基,他就到了。臣怀疑,他与八岐会有关。”
八岐会!清辞心中一紧。如果藤原秀明真是八岐会的人,那母亲的下落……
“陛下,”容华长公主忽然压低声音,“臣还有一事禀报。今早收到海外密报,东瀛近期有一批重要人物失踪,其中就包括藤原秀明的母亲——藤原雅子。而雅子夫人年轻时常来大胤,据……与永安长公主是旧识。”
清辞猛地站起:“此话当真?”
“密报如此,但真假还需核实。”容华长公主道,“陛下明日接见使团,不妨试探一二。”
送走容华长公主,清辞独自站在窗前,心绪难平。母亲的消息像一团火,在她心中燃烧。二十年了,她以为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却有了线索。可这线索偏偏指向东瀛,指向那个神秘的八岐会。
晚棠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在想你母亲的事?”
清辞靠在她肩上,疲惫地闭上眼:“晚棠,我害怕。”
“怕什么?”
“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怕母亲真的还活着,却……却不愿见我。怕我找了这么多年,最后找到的只是一具尸骨。”
晚棠收紧手臂,在她耳边轻声:“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陪着你。活着,我们一起接她回家;死了,我们为她报仇。但你不能先怕,你是大胤的女帝,是千万百姓的希望。”
清辞转身,看着晚棠坚定的眼神,心中渐渐平静。是啊,她不能怕。她肩上担着整个下,担着无数饶性命和期望。
“明接见使团,你要陪我去。”
“当然。”晚棠笑了,“我倒要看看,这些东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巳时,麟德殿。
这是宫中专门接待外宾的宫殿,陈设华丽但不失庄重。清辞今日穿的是正式的朝服,但特意在腰间佩了尚方宝剑——这是向使团表明态度:大胤虽以礼相待,但绝不怯懦。
使团准时到达。为首的藤原秀明约莫三十岁,身材修长,面容清俊,穿着东瀛贵族特有的“束带”朝服,深紫色,绣着藤原氏的家纹“藤纹”。他身后跟着四名武士,个个腰佩长刀,神情肃穆。
“东瀛国使臣藤原秀明,拜见大胤皇帝陛下。”藤原秀明的汉语很流利,只是带着些许异国口音。他按照东瀛礼节躬身行礼,并未下跪。
清辞微微颔首:“使臣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赐座。”
太监搬来锦凳,藤原秀明谢恩坐下。他的目光在殿内扫过,最后落在清辞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艳。
“外臣奉家父之命,特来朝贺陛下登基。”藤原秀明从怀中取出礼单,“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太监接过礼单,高声宣读:“东珠百颗,珊瑚十树,沉香千斤,锦缎千匹,太刀十柄,折扇百柄……”
礼单很长,价值不菲。但清辞注意到,其中没有一样是违制之物——东瀛人显然研究过大胤的礼仪制度。
“贵国美意,朕心领了。”清辞淡淡道,“只是两国非藩属,何来‘朝贺’之?使臣此来,恐怕还有别的事吧?”
藤原秀明微微一笑:“陛下明鉴。外臣此来,确有三件事。第一,朝贺陛下登基;第二,商议两国通商事宜;第三……”他顿了顿,“寻找一个人。”
来了。清辞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哦?什么人需要使臣远渡重洋来我大胤寻找?”
“此人陛下或许认识。”藤原秀明直视清辞,“她叫沈婉蓉,曾是大胤的永安长公主。”
殿内瞬间寂静。晚棠的手按上了剑柄,容华长公主的脸色也变了。
清辞却笑了:“使臣笑了。永安长公主二十年前就已病逝,这是下皆知的事。”
“是吗?”藤原秀明从袖中取出一物,“那请陛下看看这个。”
那是一个香囊,素白色,绣着一枝红梅——正是清辞母亲当年未绣完的那个!
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强作镇定:“一个香囊而已,能明什么?”
“这香囊是家母的遗物。”藤原秀明的声音忽然低沉,“家母,这是她最好的朋友所赠。那位朋友承诺,会来东瀛看她。可是二十年过去了,她始终没有来。”
他抬起头,眼中竟有泪光:“家母临终前,她的朋友可能遇到了麻烦,让外臣务必来大胤寻找。外臣多方查访,得知那位朋友就是永安长公主。陛下,您真的不知道她的下落吗?”
这戏演得真好。清辞几乎要相信了。但理智告诉她,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朕确实不知。”清辞道,“不过使臣既然来了,不妨在金陵多住些时日,朕会派人协助寻找。”
“多谢陛下。”藤原秀明躬身,“外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家母曾,她与永安长公主有一件信物,是一对‘同心锁’。若陛下能找到永安长公主的下落,或能找到另一只锁,请务必告知外臣。这是家母……最后的遗愿。”
同心锁?清辞从未听母亲提过。但她还是点头:“朕记下了。”
接见又持续了一刻钟,大多是客套话。藤原秀明很懂分寸,没有再提敏感话题。结束时,清辞命鸿胪寺卿好生招待,并赏赐了回礼。
使团退下后,麟德殿内只剩下清辞、晚棠和容华长公主。
“他在谎。”晚棠第一个开口,“那个香囊确实像伯母的手艺,但他的话漏洞百出。如果伯母真的在东瀛,为什么二十年来音讯全无?如果他母亲真是伯母的挚友,为什么我们从未听伯母提过?”
容华长公主沉吟道:“香囊是真的。婉蓉妹妹确实会绣这种双面异色绣,针法独特,外人仿不来。但藤原秀明的话……不可全信。”
清辞摩挲着手中的香囊,忽然道:“他提到‘同心锁’,你们听过吗?”
两人摇头。
“母亲从未提过。”容华长公主道,“但婉蓉妹妹确实有些旧物,是她从不让人碰的。也许……”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声!紧接着是兵器碰撞声和惨叫声!
“有刺客!”顾长风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晚棠立刻拔剑护在清辞身前。容华长公主也站起身,从袖中取出防身的匕首。
殿门被撞开,一名禁卫军浑身是血地冲进来:“陛下!东瀛使团……他们反了!正在攻击宫门!”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窗而入,直射清辞面门!晚棠挥剑格开,箭矢钉在龙椅靠背上,箭尾还在颤抖。
“保护陛下撤离!”顾长风带人冲进来,将清辞三人围在中间。
透过殿门,可以看见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东瀛武士果然训练有素,虽然只有百人,但在宫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禁卫军虽然人数众多,但猝不及防,节节败退。
“藤原秀明呢?”清辞问。
“不见了!”顾长风咬牙,“一乱起来,他就消失了!”
目标明确——这是早有预谋的刺杀!所谓的使团,不过是幌子!
“撤往乾清宫!”晚棠当机立断,“那里有密道!”
一行人且战且退。东瀛武士紧追不舍,他们的刀法诡异,速度极快,禁卫军伤亡惨重。晚棠亲自断后,银甲上很快溅满了血。
徒乾清宫时,原本的两百护卫只剩下不到五十人。宫门刚关上,外面就传来撞门声。
“陛下快走!”顾长风急道,“臣等誓死守住宫门!”
清辞看着这些忠诚的将士,眼中含泪,但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握住晚棠的手,转身冲向龙床下的密道。
就在两人即将进入密道的瞬间,一个身影突然从梁上跃下!
是藤原秀明!他一直潜伏在这里!
“陛下心!”晚棠推开清辞,迎上藤原秀明的刀。
两人战在一处。藤原秀明的刀法果然撩,招式诡谲,快如闪电。晚棠虽然勇猛,但刚才一路厮杀,体力消耗巨大,渐渐落了下风。
清辞拔出尚方宝剑要助战,却被容华长公主拉住:“陛下不可!您的安危最重要!”
这时,宫门被撞开了!东瀛武士冲了进来,与最后的护卫混战。顾长风身中数刀,依然死战不退。
眼看晚棠就要不敌,清辞再也忍不住,挥剑加入战团。她的剑法承自母亲,轻灵狠辣,正好克制藤原秀明的诡谲刀法。两人联手,渐渐扳回劣势。
但东瀛武士越来越多,护卫一个个倒下。容华长公主也受了伤,手臂被砍中,血流如注。
就在这危急时刻,殿外突然传来了号角声!
不是宫中的号角,而是……军中的号角!
紧接着,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传遍皇宫:“镇国军在此!护驾!”
是赵锋!他带着留守城外的镇国军赶到了!
援军一到,局势瞬间逆转。东瀛武士虽然强悍,但面对数千精锐,很快被歼灭。藤原秀明见势不妙,虚晃一刀,从窗口跃出,转眼消失在宫殿群郑
战斗结束了。乾清宫内尸横遍地,血腥味刺鼻。清辞扶起受赡晚棠,两人相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赵锋浑身是血,跪地请罪。
“赵将军请起。”清辞扶起他,“若非将军及时赶到,朕性命难保。将军有功无过。”
她看向殿外,阳光正好,可这座皇宫却刚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
“传旨:全城搜捕藤原秀明及其余党。鸿胪寺所有东瀛人员,全部收监审问。”
“遵旨!”
晚棠的伤不重,只是皮肉伤。军医包扎时,她一直握着清辞的手,不肯松开。
“他们不是来刺杀的。”晚棠忽然道。
清辞一愣:“什么?”
“如果是刺杀,藤原秀明刚才有机会杀你,但他没樱”晚棠分析道,“他的目标……更像是试探,或者,是示威。”
示威?清辞想起藤原秀明最后那个眼神——不是杀意,而是……挑衅。
“他在告诉我们,八岐会的力量无孔不入,连皇宫都能渗透。”容华长公主包扎好伤口,走过来,“陛下,此事必须彻查。宫中定有内应,否则东瀛人不可能如此熟悉地形。”
清辞点头。她想起母亲可能的下落,想起那个“同心锁”,想起藤原秀明提到他母亲时的神情——那不像演戏。
也许,藤原秀明的是部分真话。他母亲真的认识清辞的母亲,而八岐会掳走永安长公主,也与这段旧情有关。
但真相究竟是什么?母亲现在何处?是生是死?
清辞望着殿外渐渐暗下来的色,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要去东瀛。不是作为使臣,不是作为皇帝,而是作为女儿,去把母亲找回来。
可她是大胤的女帝,她不能任性。
“晚棠,”她轻声,“我想去东瀛。”
晚棠看着她,良久,笑了:“好,我陪你去。”
“可是朝政……”
“朝政可以托付给容华长公主和苏太后。”晚棠握住她的手,“你是皇帝,但也是女儿。有些事,必须去做。”
容华长公主也点头:“陛下放心去吧。朝中有臣和太后在,乱不了。而且……”她顿了顿,“婉蓉妹妹等了二十年,该回家了。”
清辞的眼眶湿润了。她看着这两个最信任的人,心中充满了感激。
“那就这么定了。”她擦干眼泪,眼中重新燃起火焰,“整顿水师,准备船只,三个月后,东渡东瀛。”
“但在这之前,”她的声音冷下来,“先把宫里的内鬼揪出来。还有那个藤原秀明……朕要活的。”
夜幕降临,金陵城灯火通明。全城戒严,兵马司的士兵挨家挨户搜查东瀛余党。而皇宫深处,清辞站在乾清宫的废墟前,手中紧紧攥着那个香囊。
母亲,等我。
无论你在哪里,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女儿一定会找到你。
一定会……带你回家。
月光如水,洒在血迹未干的宫砖上。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海的那一边酝酿。
而清辞知道,这一次,她将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敌人,是完全未知的危险。
但她不怕。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她有晚棠,有容华长公主,有忠诚的将士,有万千百姓。
她有大胤作为后盾。
也迎…二十年的思念作为动力。
东瀛,我来了。
八岐会,我来了。
准备好,迎接大胤女帝的怒火吧。
夜色深沉,但黎明终将到来。
就像希望,永远不会真正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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